奇特的新年礼物

作者: 沐光时辰 | 来源:发表于2024-02-22 18:19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2月大作文活动。

    我马上七十了,耳朵不好使,但我确实听到儿子和儿媳的谈话。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我就是解个手时从他们卧室旁边经过偶然听到的。我也不是故意要停下来去听,实在是我老了,腿脚不方便,我走几步就得扶着厕所的铝合金门框。而且,就算我故意偷听,我的好儿子好儿媳应该也不会怪我。更何况,他们说的好像也不是什么非得不让我听的事情。虽然他们说的是我的事,听起来又不想让我听。但我知道,他们迟早会让我听一遍。

    我听到的第一句是儿子说的,他声音有点着急:“爸爸的病看了这么多医院也不见好,我认为最好的东西应该是健康。”

    “健康?你说得可简单,可抽象。你要是送什么东西能让他改掉喝酒的习惯,估计也就健康了。”儿媳有点不快,但还是很体贴的语气,就像我每次回家,那只小白猫爱来蹭脚一样让人感觉温馨。

    说到我的这个病,我就得唠叨一下。我哪里有什么病嘛,不过就是没有劳动而已,只要有一块土地让我耕种,让我劳动起来,哪里会得病?我看大城市的医生也不怎么地,连我的病根都瞧不明白。

    我是年中到儿子这里来的,家里几十年的木房子在农历六月份被火烧了,烧了个精光。政府的人调查说是天干物燥导致的,毕竟我不抽烟,大白天的,我家里又没有生火。房子被烧,我痛心疾首,哭一夜也就病倒了。儿子将我接到城里治病,然后就跟着他们一起生活。

    我这病吧,医生最开始说是伤心过度导致的,还说开心开心也就好了。医生为什么这么说,我不清楚,后来又一个医生说是什么心理病,听起来就像我得的是神经病。我看这医生才是神经病。儿子不放心,又带我做各种检查,什么查血啦、什么胸透啦、什么什么共振啦,反正各种乱七八糟的设备都朝我身上招呼。从小到大,在家种了几十年的田土,哪里生过大病,顶多就是小感冒,二两酒就是最好的良药。

    后来医生拿着黑乎乎的纸片对我们说:“老人有酒精肝炎,要戒酒,喝酒过度会造成酒精肝,后果严重。”

    戒酒?那不是要我的命吗?喝了五十多年的酒也没怎地,怎么在他医生嘴里就是要命的玩意儿了?我祖父和爹都喝了一辈子的酒,不也活到七八十岁寿终正寝的嘛。

    当然在我的一再要求下,后辈们拿我也没办法,更何况,我喝酒是有节制的。

    后面我听见儿媳接着说:“我看呐,爸爸是在城里没适应,没什么朋友。要不送一个朋友给他?”

    “朋友?这算什么礼物嘛?而且要怎么送?”儿子回道。

    我恍然大悟,原来这两口子在想着给我送礼物呢。还有半个月,我就要满七十岁了。而且,还有半个月就要过新年了。也不知道是送新年礼物呢还是祝寿礼物,哎呀,管他的,反正啥礼物都是一样的,往年也都不会少。

    在城里的生活吧,挺自由的,我也没觉得不适应,毕竟儿子儿媳都待我不错,有吃有喝。至于朋友嘛,我在老家也没啥朋友,老家本就没几个老家伙,何况大家都忙着种田呢,哪有时间交朋友。

    “朋友不一定是人呀,我看爸爸挺喜欢家里的布偶猫的,你想想爸爸有没有其他喜欢的,比如狗狗。”

    猫猫狗狗我倒喜欢,但孙子还小,有只猫已经够乱,再养一只狗,怕不会乱上天。而且,儿媳不是怕养狗吗?

    “算了吧,你怕养狗。我看爸爸好像对狗也没多爱好。”这话没毛病,我喜欢狗,但也谈不上很喜欢,相较于耕田种土,猫猫狗狗算不上爱好。

    “那送点现金?”儿媳问道。

    我哼一声,嘴巴里不自觉地吐出一句:“我要钱有啥用,还不如送我个锄头。”我觉得我的声音挺小的,两口子应该听不到,谁知道这两口子耳朵像猫一样灵敏。

    我听到开门声,立马弯着腰朝着厕所方向走去。儿子开了门,有点不好意思地问我:“爸,你听到了呀?嘿嘿,我们讨论七十大寿该怎么给你送礼呢。在城里办个寿宴吧,又没啥亲戚,而且政府明文规定不许办这种酒宴。”

    酒宴这种东西,我本身就比较讨厌,于是我回答道:“不办更好,省心省事。”

    儿子说道:“爸,你想要一把锄头?”

    这话把我问到了。要是在老家吧,我会少锄头用吗?在城里吧,我要把锄头又有什么用?不过,我心里确实想要一把锄头,用来干啥呢,或许拿在手里就行。

    这时候,儿媳问我:“爸,你有想要的礼物没?”

    我觉得我确实也不需要什么礼物。以往在老家,一般就送一些酒啊、新衣服啊什么的吗,在城里嘛,酒和衣服都不缺,随时都在给我置办。

    如果真要说想要点什么的话,过几天立春,我想回家翻一下土,家里的园子肯定长了杂草。而且要马上就过年,该回去祭祭祖了。于是我回道:“要不,送我回去垒垒老坟?”

    儿子也觉得回老家垒坟是理所当然的事。

    小年那天,儿子送我回到老家。老家的地基孤零零的,怀里几个石头墩子整整齐齐地,像仪仗队一样迎接着它们曾经的主人。

    那天的火势太大,整个房子只留下几个石头墩子、一片残破的瓦片和木头燃尽的灰尘,只有地窖幸免于难,里面是家里唯一幸存的东西——镰刀、锄头、斧子、锯子。

    这些东西可宝贵了,不亚于我的房子,它们可是我一辈子的朋友。

    我跟儿子拨开瓦片,掀开铁板,从地窖里拿出两把锄头和一把镰刀。

    “你去给你妈垒坟,我去垒你爷爷的。”

    老婆子和我老爷子的坟墓是挨着的,离地基只有两三百尺,就埋在菜园里。用我们的话说,生前靠土吃饭,死后靠土升天。

    我想起进城时,菜园子里的莴笋、黄瓜和豇豆长得正盛,坟头也被打理得干干净净。真是世事无常啊,我才离开半年,这园子里就只剩下枯枝败叶,坟头就已经被小蓬草霸占,看得我心像是被拧成麻绳一样。

    不过我没怎么伤感,毕竟我手里有活生生的老朋友——我的锄头。我拿起锄头的时候,半年没用的力气全回来了。我脚步轻快,甚至跑到儿子的前面先到达菜园子。儿子在后面追着我,叫我慢点,不着急。我哪能不着急,我都憋半年了呀。

    没错,难以想象,或者说是年老让我头脑不灵光了,我竟然扛着锄头先去挖菜园子,而把坟墓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我琢磨我的行为把儿子给搞蒙了,他站在老婆子的坟前盯着我,我没有精力去看他,余光里只感觉他的身影被木桩钉在那里,像老婆子的坟一样一动不动。而我,翻着菜园里的泥土。是的,按照农村的规律,每到立春左右就要将土地翻新一次,以便春来时好下种子。这些泥土被翻出来时,它们那憋了一个季节的眼泪流了出来,还以为我抛弃它们了呢。

    我观察着翻开的泥土,它们是如此的清晰,又如此的熟悉。它们像老熟人一样向我招手。我开心极了,原来土地才是我最好的朋友。没错,我要把锄头排第二。

    看着这些湿润的泥土,我就看到黄瓜苗破土而出时的曼妙身体,闻到香菜拌在碗里的悠悠香味。

    对了,儿子说要送给我礼物,我想到了,留在老家就是最好的礼物。可是我的房子没了,我的身体也老了,一个人住总有点不对。何况儿子儿媳孝顺,跟他们住在一起确实方便,我也喜欢跟他们一起住。因为孙子喜欢我,我也喜欢这小家伙。不过,要是能把这块菜园子搬到城里,那才是十全十美的礼物。

    与土地打交道的时候,我头脑清醒、手脚灵活、浑身轻松。一挖一刨、舒展腾挪、得心应手。我就说嘛,什么神经病,什么酒精肝,不过是个幌子。我就是一身力气没处使,病是被力气憋出来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菜园子的地已经被我刨掉一半,儿子突然出现在我身旁,唤醒入了迷的我:“爸,坟我全部搞定。现在我可知道你想要什么礼物了。”

    “你倒是说说。”我打趣道。

    “嘿嘿,你等着瞧吧。”儿子卖了个关子,说完他躬下身来,陪我一起将剩下的园子翻新完毕。

    回到城里后,我心情舒畅了几天。这几天,儿子和儿媳再也没有关于礼物的争论。不过我看儿子挺忙的,天天在外面跑来跑去,电话也变得异常的多,不过总是躲着我打。

    立春这天,我们陪着小家伙来到江边玩耍。以前我是不会出来的,但这几天心情不错,腿脚也好使,就跟着他们出来了。小区离江边不远,走五六分钟就能到。在一个高耸的天桥下面,因为有天桥遮风挡雨,这里生出一片干净的沙地,看样子早已经成为小孩子的玩耍乐园。

    小家伙激动地跑下去,叽叽喳喳地说着些听不太懂的话就开始玩起来,十分快乐。儿子也在一旁的沙堆上坐下,我走得慢,离他们还有一截。

    这块地皮不陡,一眼望去,沙地离江水起码有五百来尺,现在是悍期,江水到不了这,就算是洪涝估计也到不了。沙地上方,也就是我走的地方是一片荒地,不大,再往上就是光秃秃的参差不齐的花岗岩峭壁。

    儿子喊我下去一起坐,那里干净。我摆摆手表示拒绝。然后慢慢地在身旁的荒地里坐下,心里想着,这片荒地还不错,至少有泥土的气味。我宁愿坐在这荒土里,因为土地是农民的血液,只有土地才能长出生命。沙子虽然干净,但它长不出生命。我摸着荒地上的野草说道:“这片荒地不错,也不知是谁狠心抛弃,真是可惜。”回过头,我又想起我抛弃的土地,不禁有些失落。

    “爷爷,爷爷,你看,我在种玉米呢。”小家伙拿着一个鲜红的塑料铲子向我挥舞着,他挖出几个沙坑,向里面插一根棍子,假装是玉米杆。

    我会心一笑,不愧是我孙子,身体里流的都是土地的血。我看着小家伙的欢笑,也看到儿子转过来的脸,他眼睛一亮,在手掌中锤了一拳,满意地笑着。

    说巧不巧,我是正月初一生的。所以,所谓的生日礼物和新年礼物,在我这里都是同一个。当然,自从回了一趟老家,我就不奢望什么新年礼物了。反正我的愿望已经得到满足。

    但是初一这天确实让我收获了一个巨大的惊喜。我完全没想到,甚至想都不敢想。这天下午,儿子非要带我去前两天去过的那片沙地,我不想去,因为只有我跟儿子俩,我们可没那么多话说。不过我实在没能推掉他的固执。

    没错,就是我前几天坐着的地方,荒草全部不见了,泥土也全部翻新。儿子得意地摊开手指向客厅那么大的土地:“爸,新年礼物。”

    这小子,开垦也不叫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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