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给你的。”男孩举着桃枝。
(一)
“我叫古鹤,”古鹤在山洞里,身边卧着一只白色狐狸,“我是古家安排来住在这里的,你有名字吗?”狐狸摇着脑袋。
对,古家纵横朝野,都城上下大半都是他们的直系旁系。坊间传说,古家祖先曾在这山上遇到了神仙,世代得仙力庇佑,所以家族强盛。古家为了感谢上苍,每几年会从家中选择合适的人来山上永居,将一生献给山上的神仙。
可是时间流逝,古家人几乎没人再想着因为一个传说而养成的习惯,所以当体弱的古鹤出生,他们一致决定让他来到山上。
古鹤没抱怨,只是看够了家里人的冷眼,因为这注定的命运,所以他什么都不曾拥有过。
山洞里什么都没有,大概每个来到这里的人没过几天都会死去,这也许就是古家人处理掉家族渣滓的地方吧?古鹤这样想着,脑海里又浮现早上离开府门时,家人的冷眼,他还没忘了顺便回了两个白眼给他们。
古鹤明白,他什么都没有,不会留恋,不会爱,但是他本能地想要一点点足以融化他余生的温暖。他没有血色的嘴唇抿了抿,抬眼看窗外,已经是黄昏。
“我啊,这辈子超级让我生气,如果有下辈子,拜托一定要去个让我满意的地方。小狐狸,我要是死了,还能给你当晚饭不是?”古鹤说完,又沉沉睡去,肚子饿得没知觉,只有昏睡能让他忘记自己的生命在一点点消逝。
白色狐狸抬头打量着他的睡脸,那个角度,刚好能看见古鹤白净的脸和长长的睫毛,在落日余晖里,仿佛闪着金光。
古鹤的手从腿上落下来,正好到了小狐狸的脚边。鼻子轻轻嗅了嗅,有一股淡淡的桃花香味,他是刚刚折了桃花才出来的吗?眨了眨眼睛,它毫不犹豫地咬了古鹤的手指一下。
仙气从小狐狸的身上散发出来,他化身成一个俊美的男子。白色的头发垂到黑色花枝纹的腰带,银白的耳朵在头顶动了动,细眉毛,桃花眼,眼尾还有两道红色飞着,淡色的嘴唇咧出一抹笑意,有些无奈地看着眼前这个渐渐苏醒的人。
古鹤被手指的疼痛弄醒,然后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你是谁?”朦胧中,他好像看见那只狐狸变成了一个人。
“我是暮笙,是这儿的狐妖。”他微微抬手,一阵桃花的香味飘过,洞里一下子充满了生活气息,锅台厨灶、床铺烛台一应俱全。
“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人了。”暮笙的眼中有着难以抑制的愉悦,又开始细细打量眼前这个人。
“啪”的一声,古鹤踮着一点点脚尖弹了他的脑门,“你是妖怪,且同为男子,我不要。更重要的是,你还咬我?”古鹤一个白眼,然后转过身去,想要离开。
古鹤没怕他,反正自己都是将死之人,是饿死还是被妖怪吃了,好像结局都是一样的,那就是死去。与其像旁人一样吓死,还不如和他聊聊天更能让自己觉得满足,毕竟他平时都没有什么人可以说话的。
“仔细一看,你还真是个男人。”暮笙没再说别的话,在他看来,男人女人也没什么分别。至于刚才咬他,不是他自己说可以当食物的吗?
古鹤抬脚出了洞,可是他没有别的地方可去。暮笙站在洞口抱肘看着他。“你们古家可是要世代侍奉我的,今天算是你给我食物的谢礼,我做顿好饭给你吧。”
“你是古家说的神仙?”
(二)
古鹤看着他在厨房忙前忙后,听着古家和他的故事,某一瞬间,有着他们是普通人的错觉。
古家祖先穷困潦倒之际,与暮笙达成契约,以后世代选人来侍奉着,换来族人代代的兴盛。在古鹤看来,这就是意料之中,他在那个庞大的院落里尝尽凄苦,因为别人都知道,他早晚是要死在山上的人。那些人,为了利益,什么都可以不要的,他一个人太微小了。
但古鹤明白,他的命,是属于古家的,就算受尽冷落,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也是那里的一员。该做的事,他还是想做好,虽然他知道这一切可能并没有人感激。
“啊,最重要的事情忘了,”暮笙盖上锅盖,向古鹤走来,他还没告诉他,千百年来,古鹤是第一个到这里来的男子,“我来弄好你的手吧。”
说罢,抓起古鹤的手舔了舔。
思绪一下子飞回来,伤口以眼见的速度愈合,古鹤只觉得,他的舌头滚烫,唾液沾在手指上却有些凉意,冷热交织,顺着血液传达全身,熏得他的脸通红。
“你你你……干什么?”
“当然是帮你治好伤啊。”暮笙觉得很正常,可是古鹤已经蹦到了墙角。锅盖被水蒸气顶起来,发出声响,暮笙看着背对着他缩在墙角的古鹤,打了个响指,一切就已经上了饭桌,为了多看这个有趣的人几眼,他不介意用用法力的。
拽了好久,才把人拉到桌旁,古鹤的神情才显得正常一点儿。饭菜冒着热气,散发出香味,古鹤突然感觉饿得不行。
吃完饭,古鹤无事可做,就躺在外面的草坪上吹风。暮笙悄悄走到他的身边,低头看着这个闭着眼睛享受微风的人。
乌黑的头发,盘一个漂亮的发髻,眉毛稍挑,看不清他的眼,但一定也很漂亮,至少他的睫毛很长,风吹过,几根发丝落在脸上,在月下反倒显得动人。他的一切,都恰好是暮笙喜欢的样子。
“我从以前开始,就只能自己看着天空作乐。”还没等暮笙开口,古鹤就自顾自说起来。
暮笙坐在他身边,听古鹤说了很多他在家时的故事,这不由得让暮笙对他产生了更多的兴趣。
月亮偏移,古鹤回了洞中准备休息,暮笙已经在床上躺好了,只等着他过来,修长的手指拍拍床单,示意他过来。“我们要这样睡下吗?”古鹤的脸不由得闪过一抹红晕。
暮笙看着那张极富情绪变化的脸,用了好大力气才憋住了笑意,这小子虽然不爱说话,懂得倒不少。哎,想来真的如他所想发生些什么,怕是还需要些时日,怎么也得你情我愿不是?
暮笙笑着摇摇头,“想哪儿去了?”
“我就睡地上好了,毕竟我是过来伺候你起居的,被褥在哪儿?”古鹤四处张望着。
暮笙没回答,直接拉过古鹤,将他按在床上,近到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他更加细致地欣赏古鹤那张动人的脸,好像比寻常女子还要美一些。
“这里晚上可是很冷的,一床被褥,刚好温暖你我。”暮笙的气息吹在脸上,热热的,撩人的声音听起来让人觉得炫目,古鹤才发现他的嘴唇也是稍稍红润的那种颜色。
古鹤拼命向一边转头,眼睛不自觉地看向床头,一张脸红的像是身边红色的床纱。“呵呵。”暮笙轻笑两声,直接变回原形,趴在古鹤的身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盯着他看。
古鹤直接抱起它丢到身边的空位,然后翻过身去,不看他。要知道,他对这种可爱的小东西最没办法了,虽然暮笙的体型要比寻常的狐狸大一些,但是那小模样,他真想捏捏。
暮笙摇摇头,伸出小爪子放在古鹤的肩上,靠着他的后背,暮笙刚好可以看见他不知所措的脸,欣赏一会儿,又趴到一边,蜷缩着睡下了。
古鹤几乎切夜未眠,他的背可以感受到暮笙毛茸茸的身体正紧贴着他的,自己没有感受到一丝的凉意,反倒是热的要命。
(三)
两人渐渐习惯这样的生活,他们偶尔下山,置办些生活用品,暮笙总是看着他,不论是近是远,他觉得这个人就是美得可爱,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是最完美的。
“你知道石头爱什么吗?”某一天,暮笙突然拉住古鹤的手,他也没再抗拒了。
古鹤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生活也让他深深迷恋着,终于有一个人很珍视他,同他说话,甚至是深爱着他。只是,古鹤一直不知道,到底应该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石头?我哪里知道。”古鹤觉得这个问题没有什么答案是合适的。
“石头爱花啊,因为我就是石头。”就像他们一样,在暮笙眼里,古鹤就是一枝漂亮的花,谁都带不走的,只属于他的,不需要特别艳丽,只要能别在胸前,清晨会带着几颗露珠的那种洁净的小花。
暮笙大概是块石头,就爱上了这样的花,可是他不会说话,不能表达,缄默不语,但心知肚明,索性装聋作哑。
“你是石头啊。”古鹤笑了,原来他是想要一枝漂亮的花啊,那还不简单吗?这个人说话越来越弯弯绕绕的。
暮笙笑了,眼眶微微动了动。他看着眼前这个人,只要这样他就满足了,时光消磨的只有古鹤的生命,在暮笙的时间里,一个人的一生远远不够。
清晨,暮笙从床上醒来,身边只剩下了冰冷,他一下子从床上翻坐起来,飞速整理好衣衫,出了门。
暮笙问了路旁的小虫、树上的鸟儿,谁也没有见过古鹤。
他是离开了吗?有人陪伴还是让他感到寂寞吗?人世就真的那么诱人?他难道,不知道自己已经爱到无法自拔了吗?
林间找了许久,才在桃林里见到古鹤。“你在做什么?”找不到他,暮笙快要疯了,他怕自己弄丢了他,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我……”古鹤本来想要给他一个惊喜,才特意早起的。
“不必了,若你总是如此,我会死的!”暮笙呼吸的大概是叫古鹤的氧气,没有他,一刻钟就会死掉,那一刻钟,是用来回忆这些日子的,气味浓烈,含量稀薄,终究是不顶用的。
暮笙转过身去不看他,深深低着头,好像快哭了。
“这是给你的。”古鹤递过桃枝来,“你不是石头吗?这是漂亮的花。”一大早在山上找寻,他还记得暮笙说他喜欢桃花。
古鹤红着脸,一副有点儿不情愿的模样,他以前都不曾为暮笙做些什么,递出去的手有些颤抖,停了一会儿,觉得尴尬,想要收回去。
“你不喜欢,我就丢掉了。”
“不必不必,你就是我的花,在我身边,你永远不会凋零的。”他的眼眶真的湿润了,眼里透出从未有过的惊喜。
暮笙突然抱住了他,紧到古鹤无法呼吸。原来他是如此在意他说的话啊,只是他还傻傻的不明白其中的真意,明明身体虚弱,清晨还来山中为他寻花。
“我爱你。”
“我……也是。”
过了几日,到了灯节,古鹤非要下山去逛灯会,暮笙拗不过他。
“你一定不知道过节的习俗吧,晚上出门要在脸上点一颗朱砂,这样就不会遇到妖怪啦!”古鹤兴冲冲地拿着朱砂膏和细眉笔。
不得不说,暮笙偶尔还是会很无奈的,比如昨天古鹤因为出门的事生气时,他变成狐狸给他抱着,哄他开心,古鹤直接拔掉了他身上的一撮毛做了一支眉笔,今天早上又跟树妖淘换来朱砂膏。
“我不就是妖怪吗?”暮笙讨厌朱砂,拼命摇着脑袋,耳朵也抖起来。他还需要防妖怪?明明现在整个身心都是属于狐妖的。
“你看你这样烦它,一定是真有效果。”说完,古鹤在脑门上涂了一个圆点,“很漂亮的,轮到你了。”
暮笙看着这支笔还是有点儿怵的,毕竟是自己的毛。“我不要,除非你给我涂。”暮笙侧身,用眼角看着朱砂膏。
“好吧好吧,”为了能出去逛逛,这样做最快了,“低头啦。”暮笙比古鹤高一些,为了能画的好,古鹤搂住暮笙的脖子,轻轻向下压了压。
暮笙的眼睛就看着他,好近好近,古鹤强迫自己专注于给他化妆。
暮笙可以看清古鹤的样貌,甚至是有几根睫毛,这张脸他看了无数次,可是一点儿都没有厌倦的感觉。他的眼睛是暮笙最喜欢的,没有一点儿杂质,在阳光下是半透明的漂亮黑色。
古鹤憋着笑,虽然暮笙总是深情地看着他,但是这么近的距离,突然觉得很好笑。这也让他知道,自己现在是有多么幸福。
画好了,和暮笙的样子很相称。
“还好。”古鹤收拾东西不去看他一眼,其实他认为美的都要没办法形容了,可还是要嘴硬一下,装作一般般的样子。
“你很美就足够了。”暮笙满意地笑了,搂过他的肩。
(四)
“古鹤怎么还没回来?”暮笙端着酒壶,披着一件鹤氅,这样能让他有一种古鹤还在身边的错觉。
“暮笙,古鹤已经去世十年了。”树妖提醒他。
古鹤体弱,虽然多数时候都活蹦乱跳的,但是生病就是大病,暮笙没有延年益寿之法,因为他也无法逆天改命,古鹤的命数,是上天定好了的,谁也无法改变。虽然暮笙总是摘山上的灵药来,古鹤的面容总是红润的,可是生命的流逝,谁都无法挽留。
古鹤走时,脸上还带着幸福的笑容,他想摸摸暮笙的脸,暮笙就靠在床榻上抱着他。他们都没说话,已经不需要说话了,他们之间已经说了太多太多了,把这辈子和下辈子的份都说给了对方,只要有一个眼神就足够了,而且古鹤也没有力气说太多话。
“啊,他已经离开十年了啊。”有这么久了吗?与他的回忆刚刚好到了那个他为他点朱砂的灯节。
今天又是灯节了,他过了十个无人陪伴的灯节。前两年,接替古鹤的人来了,暮笙没有露面,任她逃去了。
因为他知道,与别人相处,只会让他更寂寞。
披着鹤氅站起身来,他该出去醒醒酒了,虽然他没有一天不是醉的。暮笙早就知道古鹤会死,但是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寂寞,因为古鹤不是他打发时间的乐趣,而是他的挚爱。
远处跑来一个孩子,约莫十岁。暮笙见了,暗说一句“不好”,他还没有变回真身,他现在不想和任何人有瓜葛,他也只能是古鹤的,就像古鹤只能是他的。
男孩走到他的面前,嘴角带着笑意。
“这是给你的。”男孩举着桃枝。
暮笙呆住了,这个孩子让他想起彼时认为他爱花的古鹤,暮笙有些不可置信。
“你不要,我可就丢了,石头不是爱花的吗?”
你有来生来世,而我还记得你,真的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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