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心

我愿意，深入你心，看看你心里是不是有我。

（一）

“夫人，夫人，您慢点儿！”侍女正追着在前面奔跑的淡蓝色身影。

“诶，今日雪都要回来了，我要去城门接他。”远远传来的是亦微兴高采烈的声音，为了他，她可以抛下楚家少夫人的身份，淑女的名声，只为远远看他一眼。

今天是雪都回来的日子，他去征战四方，亦微就一直等着他，那是她的最爱的人，她的夫君。

“雪都，雪都，我在这儿！”亦微站在围观的队伍中间，跳起来向他招手，面颊上带着两抹红晕，她不觉得跑这么久很累，她也不觉得等待很累，因为她爱他，爱他的一切。

银色铠甲下的雪都听见那个声音，却是无奈地转过头。六年前，他娶了一个不爱的人过门，那个人叫李亦微。

雪都在离家之前被安排了一门人人称赞只有他自己不喜欢的婚事，原本以为带兵五年，远离故土可以冲淡一切，可是只匆匆一面，李亦微就爱上了他。

进了楚府的大门，亦微早些到了，正坐在大堂和楚将军闲谈着，雪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吩咐下人喂马去，自己慢慢走进大堂向父母行了大礼。

“雪都，你骁勇善战，以后可要好好为皇上分忧。”楚将军端着一盏清茶看着坐到一边的雪都，正想着儿子是他的荣耀，自己差不多可以辞官享享清福了。

“是，父亲。”身边的亦微正柔情地看着他，带着一阵梅花的清香。“父亲，孩儿仍觉得这门亲事不妥……”他行了礼，抬头看着楚将军。

“亦微有何不妥之处？这么好的姑娘不可多得，你还不珍惜！”楚将军的脸立刻严肃起来，再没一点儿柔情，雪都和亦微是门当户对，虽然五年前刚刚结婚一个月，两个孩子就因为战争分开了，可是亦微的表现一直是最好的。

这个儿子还是太过顽劣，半分不懂得良苦用心，楚将军深深叹口气，甩了甩袖子想要离开。

“父亲，您还是消消气，莫为了这点儿小事伤了身体，雪都与我还不相熟，他这也是正常表现。”亦微赶紧走上前，扶着楚将军坐下。

“一会儿吃了饭，晚上有灯会呢，让雪都陪你去。”楚将军没好气地转头白了雪都一眼，这小子是有五分亦微的体贴，就是他楚家祖宗保佑。

雪都却含着八分的无奈应了一声，亦微于他而言，是一个搞不清楚关系的人，只消得普通相处着，他再拿不出半分热烈来对待眼前这个一脸娇羞的女子。

吃过了晚饭，亦微和雪都一前一后走着，今日正是放河灯的日子。“你不在的这几年，我每年都来许愿的，”亦微举着手里的粉色荷花灯，默默点亮，日日重复着相同的心愿，也不知到底能不能实现？

雪都没说话，从这个婚约的一开始，他就没有同意过，有的只是父母之间的安排，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亦微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的神情，心蓦地疼起来，五年了，她隔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一直在思念那个她深爱的人。

（二）

放了河灯，突然下起小雨来，雪都想早点儿和亦微回去，却被她回绝，“我得安心看着我放的灯走远了才好，这样神仙们才好看见我的愿望啊。”她瑟缩着身子蹲在沿上，雪都只好在一边给她撑伞。

“雪都，你真的不喜欢我吗？你的心里当真就没有一点点我的位置吗？”半晌，亦微转头和雪都对视，却只看见他忧郁的神情，远处飘渺的灯火让这一切看起来是如此的真实。

怎么才能让自己喜欢上被胁迫的现实呢？回家之前，雪都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可是并没有答案，除了无止境地洗脑思考带来的厌倦，没有其他任何结果。

“对……”眼前这个穿着淡蓝色广袖裙的女子不过是五年来偶尔通信的友人，而不是相互思念的情人。

可雪都不知道，他的每一封信都在亦微珍爱的红木匣子里放着，当做是不可多得的礼物一般。

“罢了。”亦微起身，没再看他，只是唤了婢女来撑伞，“下雨了，这伞就送你，算是我的心意。”

亦微最知道，他若是真的爱她，必定不会这般果断，他只会直截了当地表达他最真实的想法。

雪都举着那伞远远跟在亦微身后，她是很平淡的美，只看着背影便觉得日日见着也很不错，但他爱不起来。雪都抬头看了看伞面，那是亦微最拿手的梅花图。

在奔赴战场的前两年，他曾听说过亦微的名字，他常去的纸店正售卖她的梅花图，价格不菲。

“这梅花煞是好看。”

“楚少爷，您可真有眼光，这是李府大小姐的妙笔丹青。”

可是雪都没想到过了半年，他遇见了她，她不再是最好的画师，她成为了他的妻子。

“雪都，你不爱我吗？”虽然我爱你，这下半句，亦微没有说出口，她来见雪都，带着央求的语气。

“对不起，我不爱你，大丈夫志在报国，不问儿女情长。”没有任何借口，雪都看着亦微黑色的眼睛，决绝的眼神像是两道利剑穿透了亦微的心。

“好吧，我懂了。”亦微转身进了房门，昏黄的烛火映着亦微有些孤独的身影，她似乎是在遥望月亮。

（三）

没过多久，楚雪都又要去打仗了，楚家上下都来送他远行，亦微只是看着他，没再说别的，一路平安之类的都叫别人说尽了，自己再说也没有什么意义，若是雪都平淡起来，她也就不想抱着什么热情了。

雪都看着亦微，什么也没说，他对她有满满的愧疚，他觉得儿女情长不是一个大丈夫该考虑的，目前战事在即，平息战火才是他最应该做的事，也许太平盛世里，他会做出不同的选择吧？

送走了雪都，亦微转身回了房间，她最爱靠在窗台看着外面的风景。“过几日，去花市买些好梅花来，把这清冷的园子种满了吧。”生活太无趣了，除了整日对着这有点儿荒芜的园子，竟再想不出什么生趣儿的事来，倒不如每日赏赏梅花。

楚雪都从没在房里歇息过，突然离开了，亦微也没觉得太寂寞，毕竟这样的生活，从好几年前就开始了。

她的爱，太沉默了，却轻的像羽毛一样。亦微时常想着，这沉积了几年的爱恋到底是有多重，要多重他才能够察觉。

两个月过去了，捷报没有传来，却是楚雪都失去下落的消息。

楚家上下一片哀声，亦微每天忙着给各处写信寻找消息。整个城里都在传言，他和副将不敌大军，消失在深林里，必是为国捐躯了，连楚府也偷偷备下白事。

亦微的身子竟也一下子病起来，怎么也治不好。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淡笑着，既然从一开始就不曾热烈过，临了了，也疲乏起来。

“如果雪都回来，你务必把这个盒子给他。”过了三天，亦微睡在床上，再没有起来。

“将军，您看，我打到一只兔子。”雪都正在树下用树枝画着附近的地图，他们在林中失去了方向，几天没有找到像样的食物了。

兔子耳朵上带着黑色的花纹，像是纸上的墨梅一样，雪都不知怎的想起来亦微画过的梅花图。如果能回去的话，他想好好陪陪她，在战争中挣扎累了，现在想起她的脸，竟然觉得亲切起来。雪都想道歉了，那个院落如今想起来，真的太温暖了，她每日泡茶或者画画的样子此时竟让他无比思念，也许这就是爱吧？

吃了一顿兔肉，又走了两日，雪都才重新回到了军中，他立刻上表，解释了来龙去脉，待交接军务之后，回朝接受责罚。

雪都不两日就回了朝廷，受了刑罚，回府才知道亦微已经去了，李丞相因此针对楚家已经多日，楚府早已辉煌不再。

满园梅花刚刚开，下人说都是亦微亲手打理，她整日都在画画，只是随了亦微的想法，都烧掉了。

从此世上再没有那么好的梅花图了，这一园子的梅花也没了任何意义，看起来凋敝许多。雪都想要的补偿已经无法做到了，在有机会的时候，跟她说上一句什么“大丈夫志在报国”，如今听起来是如此刺耳和锥心。

雪都接过那个木匣子，除了以往互通的信件，还有一张梅花图。

（四）

时光飞逝，楚雪都早早辞官，他现在无心国家大事了，可儿女情长也再没机会。

院子里除了梅花，还养了几只兔子，从那之后，雪都再没吃过兔肉了，他觉得那是他的恩人。

雪都的后半生太过平凡的结束了，他站在奈何桥头，孟婆正端着汤。

“您可见过李亦微？”楚雪都小心翼翼地问，他老了，但他还记得她的样子，她很少笑的，也很冷淡，不知是不是去了好人家。

“这桥上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我怎会记得。”

“就是这张梅图的主人。”雪都从胸口掏出那张画纸，无数次翻看让纸张变得褶皱起来，但颜色还是如新。

“那，先生就是楚雪都吧？”

“正是。亦微，她，可是去了好处？”大概这辈子最多的呼唤，都是在他九死一生之后，在与她永远相隔之后。

“先生，她早已托生成兔子，替你挡了死劫啊。”

我愿意化作你的血肉，生死追随着你。

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