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剑

红絮，我想，我爱你。

（一）

“将军回来了！”街上的行人站在道路两旁，向着城门看去。

风迟骑着白色骏马，带着数千精兵从城门走进来。银色的铠甲上还带着红色的血迹，但是此刻却没有了任何血腥的味道，只剩下无上的荣誉。头盔下风迟的脸带着一丝笑意，剑眉下一双眼里都是骄傲。他有着美丽的容貌，但却在战场厮杀，大概敌人见了他，已经先失了半分的魂了吧？

“将军请。”还没等到回府，风迟先来到军营，看看那些俘虏。

“恩？”风迟的眼角不经意间撇到一个红色的身影。红纱的衣裳沾满泥土，面色憔悴但眼中流转出坚决。风迟很少看到这样的眼神了，他觉得，谁不是怕死的呢？军号之声确实鼓舞士气，但是人的本性一时之间是无法改变的。

“将军，她是战俘，大概就是军队里随行的舞姬之类。”身旁的士兵小声地解释，生怕哪个状况引起风迟的不悦。

风迟转身对着侍卫说了几句，便离开了。

午后，侍卫才带着那个红衣女子来到了风迟面前，并附耳说：“属下已经调查过了，探子说这个女人就是一直在军队里的舞姬，已无家人。”

“知道了，下去吧。”风迟摆手，叫人离开，才又抬眼看着那个女子。头发已经梳洗干净，顺直地披在身后，白净的脸上眉眼低垂，看得出还是叫下人略微打扮了些，却叫人觉得恰到好处。

“你叫什么名字？”风迟观察了一会儿才问道。

“红絮。”粉唇微动，浅浅地声音传到耳朵里有一丝冷漠。

“好名字，飞絮片片红啊。从今往后，你就跟在我身边。”红絮听到这句话有些惊愕地抬头，“今晚有庆功宴，还请姑娘奉上一舞。”风迟说完，转身离开。

风迟一直相信，眼神可以看出灵魂的态度，对风迟来说，一个眼神坚毅的人远比一个武艺高强的人要有吸引力的多。

到了晚上，红絮穿着一身红装进了厅堂，原本都是祝酒之声的地方在她出现的那一瞬间变得安静，有个副将还将酒水倒出了酒杯。

红絮冷眼，随着音乐起舞，将一面绸扇把玩手间。白扇遮面时，眼睛总是能看出微笑，带着一点儿娇羞和妩媚，抛了扇子出去就又成了冷漠的神情。

一曲舞毕，全场依旧没有声音，直到红絮退出去，大家才响起掌声。红色的身影仿佛把人都吸了进去，让人留恋不已，久久才回味过来。

从那以后，红絮成了红人，一面扇子换得风迟将军的青睐。每次出兵，风迟都让红絮跟在随从里。

（二）

已经两年了，红絮平时就在府里做个侍女，等到出兵时，就随着风迟离开。

红絮渐渐从这个男人眼里看出悲哀，他心系天下，一柄剑想要横扫天下，但是太难了。一个将军如何做到安定整个城邦，这个世界并不能为他一个人倾倒。

“红絮，你在做什么？”风迟在花园里看见她的身影，没有漂亮的绣花纹路，就穿着那件红色罩衫。

“奴婢在浇灌这些月季花。”红絮转过身来，平淡的语调听不出任何起伏。她已经适应这里的生活，在这充满规律的日子里，风迟似乎是唯一一个不会遵守命运的安排之人。

“红絮，我想……放你离开，还你自由。”风迟没有说下去，只是觉得连那些曾经的俘虏都在两年不间断的劳役当中获得了自由，他再没有什么理由要留住她了。

“谢将军。”红絮呆呆地不知道如何回答，许久才想起，不管如何，应该先谢谢风迟才对。

“这些花真漂亮。”风迟走到花丛边，伸手托住其中一朵娇红色，嘴角不经意一笑。

红絮看着他的脸，眼中的落寞是不是真的少了一丝一毫，曾经的报国大志无处抒发，无数的百姓因为战乱流离，而他的一场场胜仗，并不能马上平息这场噩梦。

“我家院里开满这种花，很好看。”红絮再没有用那个有点儿卑贱的自称，她决定离开这里，只有这样，她才可以不伤害他，她才能最大限度的满足他的愿望，将他的宏图一展天下。“将军，我决定离开了。等过几天，管家给我安排好了，我就离开。”

风迟以为，离开了这里，她便无处可去了，吩咐管家务必给她找个好去处。他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眼前这个女人，但是看到她，心中的那些戾气就减少一些，她好像能够解开自己的悲哀，对于战场的厌倦也可以一点点磨灭。

风迟没说话，等了一会儿，红絮行了礼，就自己离开了。风迟看着那些月季花，想着以前府上并没有这样的色彩。

红絮三天后便离开了，悄无声息的，以前的清晨，风迟来到院子里就能看见红絮正在舞动的身影，她太美，在风迟这种从来不近女色的人眼中都是一等一的美人，但是比起身体，风迟更加喜欢的，是她眼睛里的那一份不知从哪里来的坚决。

风迟也许不曾想过，家中的其他下人要如何看待这个曾经是个战俘的女子。红絮从未对他有过哪怕一句怨言，风迟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的好奇，会转变成对红絮的一场灾难。

“红絮姑娘，我看我家将军对你也足够好了，临了了，还要让我给你安排好去处，可你这个俘虏不过是个贱婢，哪有什么好去处？”管家带着她站在青楼门口，拉她进了门。

“呦呵，这可是风迟将军的人，哪是我们这样的贱民能买卖的？”花月楼的老鸨嘴里叼着烟杆，而后吐出一缕白烟。

管家解释一番就拿了钱离开，原本能有的好去处变成了这个世界上最污浊不堪的归宿。她早已明白，自己的命运，就像快要凋谢的花一样，有心无力。

“姑娘？”老鸨拿着烟杆走到近处打量她，“果然是个美人儿，一定能卖个好价钱。”她的嘴巴笑得合不拢，原本花月楼就是都城里最好的青楼了，这个女人的美色正好算是锦上添花。

“呵呵。”红絮轻蔑一笑，不论如何她要守住自己，不要坠进淤泥里。

“我可是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做你的清倌人便罢了，到时候更能卖一个好价钱。”老鸨的眼睛早就看穿了这一切，这卖不卖身就是钱的多少了，时间长了，自己也就愿意了，与其现在让客人不高兴，还不如吊足了他们的胃口，到时候大赚一笔。

老鸨一个眼神，旁边的两个壮汉便拉她下去了。

“听说了吗？花月楼新来一个舞女，只穿红衣跳舞，面着白纱，那叫一个好看！”

“哎，咱想看，也没有那个钱和地位啊，只有那些豪门大户和高官大人才能欣赏。”

（三）

“不要！”红絮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惊醒了，在风迟府上时从没想起过的往事又开始纠缠她。

“皇上，红絮将军也曾屡建奇功，您法外开恩吧！”

“哼，如此不守军纪，如何打得赢那风迟，既然你这么珍惜你的士兵们，连快死的都要救起，你以后便随着他们去吧！朕不想再见你。”

红絮原本是风迟的敌人，她因为救起了一队将死的士兵，拖慢了进军行程。她以为，生命是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无论如何，人都会想要活下去，皇上也会理解她的做法，因此而伸手，却不曾想，给自己招来大祸。

她突然明白，被人抛弃就是对方一瞬间的想法，而且这种想法自己永远无力改变。就像皇上，就像风迟，想要她离开就马上安排了，从来没有问过她的意愿。

红絮站在舞台上，方寸之地，她能舞出大千世界的气魄，红色的衣裳依旧没变，遮面的白纱上绣了一朵月季花。她随着音乐翩翩起舞，看不出任何表情，但舞姿撩人，叫人浮想联翩。

风迟在场下，捏碎了茶杯。

他听身边人说起花月楼的舞姬，红色的衣衫，卓绝的舞技，他突然就想要见见这个人了。院子里的月季花早就凋零，府上再没有柔美的身影，他说不清自己在想些什么，只是想要再见一次这样的一个人。

但他没有想到，这个人就是红絮。

“各位大人，今日可是个大日子。”舞毕，老鸨走上台子，红絮很吃惊，才过去两个月，她的身体突然就要被支配，但她事先并不知情，如此便是骑虎难下了。

“哈哈，妈妈可是会说话，这人，我要了！”风迟听出，是朝中大臣的声音。

“哎，夏大人，你可不要和我争啊。”

“嘿嘿……”

“啪”风迟拍了一下桌子，场下顿时安静了，目光都聚集到他的身上，俊美的脸庞已经没有了丝毫的温柔，眉头上的怒火卷着戾气，想要将这一切烧个精光似的。

风迟一直相信，红絮会有一个好的归宿，他只是想要给一个变相的囚犯最想要的自由。

“风……风迟将军。”老鸨更是喊了一声，吓得跪在地上。

天下人都知道，风迟不近女色，身边从未有过女人，尽管他的脸叫无数女人倾倒，说他是最美也不为过。谁都不会想到，他会为了一个战俘，不仅来到这种风月场，还想要大打出手。

风迟走近些，一把拉过红絮就离开，没有任何表达。

直到晚上，风迟才从外头办公回来，红絮看见他，起身便要离开。“今天谢谢将军了，我先离开了。”红絮有点儿不知所措，几年的光阴，她冷漠，她温柔，她爱上了风迟。不是因为他的美貌，而是他肯再拉她一把，不是不管她的死活，让她跌进地狱。

“你晚上便睡在床上，我在软榻歇歇就好。”风迟说完，在软榻上躺下，闭上眼睛。

第二天，朝中上书，风迟为了敌国俘虏，大闹都城，还将她带回府里。

“放肆！”皇上一拍几案，“风迟，你知罪？”

“臣知罪。”

“朕给你两个选择：一，杀了她，二，我给你五千兵马，迎战敌军。”

风迟回府，红絮正在房门前等他。“将军，你杀了我吧。”她听完这个选择，想要拉出风迟腰里的剑，风迟拉住了她。

“事情本事因我而起，我来解决吧。”风迟转身离开，红絮却流泪了。

早上，她收到一封信，信封上只是写了她的名字，她以为是哪个人又来骚扰她。

“红絮将军，速速回国商议军务。”那张纸仿佛千斤重，落在地上叫红絮想要堵住耳朵。

两国大战在即，她要离开，她要再次走上战场，她可能要和风迟刀剑相向。

红絮看着风迟，五千兵马，无异于送死。

（四）

红絮在清晨回了国，在风迟命人扫了一间屋子以后。

“哈哈，红絮将军，朕听说你已经混到了风迟身边，朕想让你带兵迎敌，你已知晓军情，定可大胜。当初的那个计策真是奇妙啊。”

红絮还叫红絮，但她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红絮了，她有了一个深爱的人，也许那个人并不知情。

“臣想领一万兵马，此次他定不能以少胜多。”红絮行了礼，这样乞求眼前这个曾经将她扔进火坑的人，为了一场胜利，为了让敌人掉以轻心，把一个将军的性命都送给了敌人。

“准了。朕等着捷报。”

开战的那天，探子来报，说是消失了好几年的女将军再次带兵了。

“哈哈，终于又找到了和我旗鼓相当的对手了！”如此死去也算风光，风迟饮尽烈酒，有着穿肠一般的痛苦。

他找不到红絮了，也罢，反正自己已经是死路一条，她不在，也好。

“将军，你爱我吗？”这是红絮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但是风迟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到了交战的时候，风迟没想到，对方大将直接冲了过来。

以前她并不这样。虽然不知道女将军的名字，风迟依旧很佩服她，那种英气，一般的男人都无法拥有。他派人无数次打探，但次次无果。

正在这刀剑之间，红絮泪流满面，她唯一能给他的，就是活下去的机会。

罢了，自己已经不想再被命运捉弄了，趁着她还有一个归宿，如此去了也好。

风迟的剑插进了她的身体，红絮落马。

鼓乐之声充耳，风迟摘下了那人的头盔。

女子的盛装，被泪水冲刷成血红，她还有一口气。红絮缓缓睁开眼睛，“风迟，我爱你。”她捧着他的脸，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

飞絮片片红，她听到这句诗的时候，对了一句——迟风阵阵春。她觉得风迟这个名字，真是好听，但是她不敢呼唤，怕暴露身份而死掉。到了那个时候，她真的害怕自己会死，而现在，她情愿死去。

这句话说完，红絮便去了，嘴角带着满足的微笑。

风迟只是紧紧抱住她，什么也没说，没有回答，就像她曾经的询问一样，他无从答起。

他又一次胜利，城里的锣鼓喧天透过城门穿进耳朵，风迟却觉得刺耳，而怀中人已经没了温度。

正是初春黄昏，一阵清风，柳絮纷飞。风迟抬眼看着夕阳，火红的颜色浸染飞絮。

“真是飞絮片片红啊。”风迟哭了，没有满面的夸张，只是流泪，止不住的流。

“红絮，我想，我爱你。”只是，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