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

作者: 风格变了 | 来源:发表于2024-12-13 08:38 被阅读0次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1

十一月某天,同里慧去后山游乐。登上山顶已是中午,昏昏的太阳从阴霾苍穹漏出半张脸。

在山顶的大石上坐着简单吃完午餐,面包、火腿肠和罐装牛奶,便在两棵落光树叶的榆树间支起吊床,一起躺上去,吊床发出重压的咯吱声,

望向天空,灰白云雾越聚越多。

里慧说,你希望我们一直这样?

我说,当然。

里慧说,人们会发现苗头不对。

我说,发现我们的友谊矢志不渝吗?那不是挺酷。如果你觉得不爽的话,我们也可以去外面打工。

里慧不安地说,去外面,外面可大着呢,你可以找着很多志同道合的新朋友,那时候你就不会在意我。

我说,你想多了。

里慧摸我脸,笑吟吟说,恩。我又敏感啦,你说过我很多回,我总忘记,我要相信你。

2

李春提着一只银灰色皮箱在山路上踽踽独行,四下察看,最后站到一堆干枯的落叶前。

她踢开焦黄干枯的叶片,露出褐色的泥地,将箱子放上去打开,里面有张人皮,上边有幅高山流水刺青图,她展开端详,看了半晌,自言自语,应该就是这儿。

她又望望四周,选了一棵银杏,把人皮挂到光光的一节树杈上,她如释重负,收箱顺原路返回。

奇怪的是李春是要下山,却走到山顶,在那儿发现一具干尸,半掩于荒草丛中。

拨开荒草观察,干尸完整,虽沾染一些泥土,但面孔可辨,确定是一个年轻女郎,只是头发大量脱落。

她用卫生纸擦去干尸脸上灰泥,精致的五官清晰显现。

多漂亮啊,若我有这样的容颜,会高兴死的。李春想,将她带回家,总有办法把这美貌移植到自己脸上。

她不确定整具干尸是否能完全装进皮箱,用目光仔细估测,明白只能带走干尸的头。

3

从皮箱里取出一把折叠的大号水果刀,切干尸的头。

花了半个多小时,李春额上浸出大颗大颗汗珠,终于完工,真是费劲,不过很值,头用一块塑料胶袋装好小心放进皮箱。

这是命运安排,她想,然后才能下山。接下来果然一路顺利,没有出现再回到山上的情况。

她回到家,先把头放进冰箱冷藏室,才去浴室冲澡,然后泡了包方便面吃完打开床头柜上的笔记本,用红铅笔与蓝铅笔交替写上今天上山的事。

那张人皮挂在树杈上,想见明天将发生的变化,会被实体充满,再去见一个真实的男子。

而下山和上山的路看似在误导自己,实则是在点播她得到更多收获。

父亲夹着土黄色的公文包回来,满头大汗对李春喘气。

他肺有问题,却总装出自己体力充沛,什么都要身体力行,结果原形毕露,狼狈痛苦,叫李春想笑又不敢笑。

他坐到沙发上,让女儿给他倒茶,她冲好一杯碧螺春端给他,同时坐到他旁边,把上午的事说了。

他慢慢饮茶,静静听完,咳嗽着发出喑哑地笑,说,乖女儿,做得好。明天你再去,一个美男子就是你的了!

4

夜晚,李春躺在床上想那张人皮的神奇,大约已发生变化。

记得父亲带回那张人皮,她着实被吓一大跳,听他说,是一个朋友赠送,从古墓里挖出的。

这东西一点不腐坏,历经千年,甚是奇异。

朋友是盗墓贼,自从得到这人皮,觉得不吉利,扔掉可惜,也不好卖,便送给父亲,他一见那人皮,知道是件宝贝,高兴地收下。

父亲从书房取出一部线装书,翻给女儿看它在历史中的记载,相传是东汉明帝时一位道士成仙后遗留下。

李春问,是道士身上的?

父亲答,是。他成仙后蜕皮才升天,被一个柴夫捡到以为是命案,送往官府报告,太守慧眼识珠将其收藏。

李春说,方伯伯挖的就是那太守的墓?

父亲喘着气,想想,说,不能确定,仍有待考证。可能在时间长河中,已转手几回。

之后,父亲对人皮又做了仔细的一番研究,某日,突然对李春说,可以用这皮子变戏法。

他要变一个美男子给女儿。

女儿长得丑,梦想一个漂亮异性做伴,她虽口头不说,他却一眼能看出。

5

我和里慧在后山待到傍晚才下山。

归途中,忽然一名裸男从下面上来,我们呆住,愣愣地见他走近。

朦胧黄昏里,他身材高大壮硕,肌肉饱满强健,层次分明,闪着古铜色光彩,仿佛雕塑世界人物。

他一头长发,两只大眼炯炯有神,看到我们温柔地笑,洁白的牙齿熠熠生辉。

他问,山顶上好玩吗?

我提醒他,夜里会很冷。

里慧附和,你别上去,要受冻。白天再来。

他摇头,说,没关系,我耐寒,我去看月亮。

这时,夜色渐浓,一弯钩月正从西天爬升,我们抬头望。

他颔首告别,从我们身边走过。

我与里慧遇到的似乎不是个人,而是件艺术品。

多完美的家伙!里慧一路把这话重复好几遍,可惜无法将他抓来“吃”了。

我脑海浮现他一丝不挂的健美身段立于寒风呼啸的山顶,说,不会是个神经病吧?

里慧努努嘴,说,哪有这么可爱的神经病。

接着她推测,是不是演戏,暗处藏了摄像机,现在不是流行拍这类纪实节目吗?

6

一大早李春又到了后山,踏着露水在昨天挂人皮的地方站定,那棵光秃秃的银杏和她对视,人皮没了,周围是枯萎的荒草。

她走到树后,其他银杏在猎猎寒风中挺直腰杆。李春的目光在搜寻,也许立刻会闪出一个男子冲她深情一笑。

她朝山顶上走,找那张人皮,人皮注定要给李春惊喜,昨晚梦到了披上那张人皮的花样男,拉着她手激动地亲吻。

他承认自己是李春的奴仆,将任由她驱使。

山顶聚起一团浓雾,仿佛生出的一颗巨大棉花糖,李春踏入便觉阵阵轻飘飘的眩晕

眼前白皑皑的犹如到了雪花内,李春身体震颤,站不住,坐下去,软软地啪啦一声脆响。

压着我的手啦!一个男声叫起来。

她忙移开,瞪圆了双眸,白色里有一个魁梧的躯干直起来,模糊的嘴打着呵欠。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儿有人。李春道歉,身前显现一位高大男子,他先一脸茫然,随即展露温暖笑容。

李春恍然明白,大喜,牵着男子走出雾霭。

不能这样让他光着身子。她想,从背包里翻出自己随身带的一件外衣,递给他,红着脸冲他说,你这样不行,用这个把下面围起,我才好带你回家。

男子说,我没家。我记得我是从一棵树里蹦出来的。你要带我回到那棵树里吗?

李春说,不。你听好,你是我的创造物,明白吗?现在你属于我,得服从我,我是你主人!

男子盯着眼前矮胖的姑娘想半晌,才说,哦,现在我是你的了啊!

7

回到家,她让男子先去洗澡,她下楼给他买衣服裤子。

有几个熟人刚才见着李春带来的男子,凑上前询问,李春说,是乡下表弟。

一位中年妇人怪怪地笑,说,春妹儿,你表弟可真好玩,基本什么都不穿。瞧他多棒的身子骨!

李春说,他锻炼耐寒力。

一个姑娘兴奋地说,他长得真帅!春,抽个时间,你介绍我跟他认识认识啊。

李春答应着,想,死丫头,你打他主意,门都没有!

男子洗干净自己,穿上买的运动装,套上安踏鞋,把茂密乌黑油亮的长发吹干梳整齐,披在脑后。

她端详他,内心翻江倒海,犹如梦中。

她拉住他,神思恍惚地说,真的!真的!你的手好暖!

男子嘻嘻地笑,突然将李春抱起举高,说,你太轻了,我能一只手托住你。

李春欢喜被他举起,好像升到天上,这高度使她飘飘然,即使立刻掉下去摔碎也无所谓。

8

那晚,父亲回来,认真端详了男子一番,接着拿出古书给他取名叫真大孟,同时在父亲的极力要求下,李春和男子睡在了一张床上。

躺到床上时,男子说,怎么还要脱衣服?穿着睡不挺好。

李春红了脸,说,睡觉是这样,习惯就好。

他们盖一条被子,她贴近男子,他问,你要做什么?

她羞涩地说,我想让你抱着我。

他说,这很简单呀。他搂过她,她头枕在他胸上。

男子说,还有什么吗?

李春在他怀中甜蜜地说,真大孟,看来以后我得教你好多东西哦,就像妈妈教孩子。

男子说,哦,我确实不熟悉这个世界,以后请多指点。

9

翌日,他们起得很晚,因为夜里折腾了好几回,十分疲惫。

父亲一早便出门,给他们留了一锅热乎乎的红豆粥。起来后他们把红豆粥全吃光,然后去浴室冲澡。

寒风呼呼地在寂寥街道上吹,李父迎着晨光慢慢走。

他夹紧土黄色公文包,咳咳喘喘,拐入某条陋巷,到达一栋七层红砖楼边,大门口挂着研究所的牌子。

他走入电梯,上至顶层,进了一间光线阴沉的办公室。

他泡好茶,坐在靠窗的办公桌前,拧亮台灯,从公文包里取出一打稿纸,开始用圆珠笔在空白纸张上书写。

没多久,一位穿绿色羽绒服留着齐耳短发的姑娘走进来,她个子很高,超过了一米七,圆圆的脸,一双细长有神的明眸。

她静静坐到李父对面的办公桌前,拉开抽屉,取出一本淡蓝色的胶皮套笔记本,慢慢翻看。

外面寒冷的阳光,播撒在墨绿色窗上,李父蓦地停下笔,抬头向对面的姑娘说,里慧,昨天你去了后山吗?

里慧笑笑,说,前天去的。

李父若有所思,干咳几声,呷口茶,说,山上有变化。

里慧说,您是说下雪了吧?

李父说,不是。后山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里慧努努嘴,不再吭声,她素来就听人说这个李老师很爱发一些怪论,今儿或许又在危言耸听。

李父在写一部红镇的史书,正写到后山卷,它是个怪异的符号,藏着亟待揭开的秘密。

昨天女儿带回来的那个男子加深了他这种判断。男子通过一张古老的人皮获得生命,那张人皮,在李父看来,只有在后山才能发挥其魔力。

他常想独自去后山详细调研,但苦于要爬山,他便觉得自己肺会因此破裂,打消这念头,只隔着卧室的窗户,在白天与夜里反复观察后山的形象。

现在他有了一个主意,让他未来的女婿背着他去一趟后山。

10

下午里慧打电话,说有个朋友聚会,非叫我也去。

晚上,顺着一条人烟稀少的街道,我们走进一个僻静小区,在一栋电梯楼前的花坛旁站着几个人说笑,见我们来了忙招呼。

我和里慧见其中有个高大俊朗的年轻男子,感觉分外眼熟,一个胖墩墩的女孩靠在他旁边颇不协调。

另外两个女孩留着板寸头,由于个子太矮,乍一瞧,会以为是俩小男孩。

里慧与我在三个女孩中显出鹤立鸡群,我们都比她们高出一个头,里慧身高突破了一米七,她站到那男子旁边,让那胖女孩有些不适。

里慧给我介绍,胖女孩和俩板寸头是她的高中同学兼死党,住一间寝室,胖女孩叫李春,板寸头是对孪生姐妹,姓韩,分别叫韩云韩虹。

我同她们寒暄,里慧则盯住男子,说,春,你从哪儿弄来这么强悍的一位帅哥?

李春故作淡然一笑,说,新交的男朋友,叫真大孟;别说他帅,我不觉得。

韩云在一旁插嘴,说,瞧你这得瑟劲,还不觉得,哼,心里乐开花了吧!

韩虹补刀,春,你从高中时就爱装谦虚,现在也没改。然后她转向真大孟,说,你长得怎么这么好看呢,咋会喜欢上她?

真大孟说,她把我捡回来的,我自然喜欢。

韩虹哈哈大笑,说,春,你在垃圾堆里捡着宝啦!

李春羞红脸,拧了男朋友左胳膊一下,低声提醒,笨蛋,不是捡,是创造。

接下来,我们一群人先上一家餐厅吃火锅,然后去喝咖啡,最后到KTV唱歌。

里慧高兴,饮了不少酒,半夜我把她扶回家,让她在马桶前呕吐。

她边吐边提到真大孟,说,好可爱的,不爱讲话,老是傻乎乎笑,让他干吗就干吗,一点意见都没有。

我递过一杯水给她,她漱了漱口,接着我们挤到浴缸里洗澡。

我加了许多浴液,不一会儿白色的泡沫弥漫周围。

在浴缸中,我望着天花板上橘红色灯泡,想到真大孟让人感觉有一种神秘力量。

里慧继续讲真大孟,说那家伙偷偷告诉自己,他是第一次吃火锅,第一次喝葡萄酒,第一次唱歌。

我说,应该是在哪儿见过他,可一时想不起来。

里慧说,对。非常眼熟。我问他父母是做什么的,他居然问我父母是啥。

我说,你好像对他特别感兴趣?

里慧瞪我一眼,说,不是。我啊,好奇,真大孟会不会......

她欲言又止,眨巴着双眸思考。我问,怎么了?

她慢吞吞地说,第六感告诉我,真大孟不像一个正常人。

我笑,说,因为太帅,是不是?

里慧说,你又逗我。撩起一把水朝我脸上洒来。

我拍她头,说,你好像喜欢上真大孟了。

里慧嚷,没有!我怎么可能!

她双手捧住我的脸,皮笑肉不笑地与我对视,说,你觉不觉得真大孟和李春一点都不般配?

我说,你这是经典废话!

11

窗外飘起雪花。夜被寒冷裹紧,很黑,很寂寞。

静安小区一栋公寓楼里,李春与真大孟走到厨房拉开冰箱,取出从后山带回的那颗女性人头。

这两天,李春竟然将它忘了,今晚忽地想起,让真大孟看看,也是在后山发现的。

他接过认真观瞧,说,确实美,它的身体呢?

李春讲起那天经过,因为制造你,特意去后山,返回时莫名其妙到了山顶,见着了一具干尸,原本要整个儿带回来,皮箱装不下,只取了头。

她说,我想换头,获得美貌,这是带回它的原因。

真大孟说,没必要换,你很漂亮。

她说,别安慰我。我知道我长什么样。我换头也就等于换脸。

第二天,早饭时,李父看了那颗美人头,听完李春的想法,只是咳嗽,把玩着人头。

突然,他对真大孟说,你陪我去一趟后山,带着这颗头,把这头的主人弄回来。

李春问,为什么?

他答,因为我觉得,她没有真正的死掉。

李春恼怒地说,可是,爸,你把她救回来,我怎么办呀?我变成一个美女的计划不就泡汤了!

他安慰她,说,你先等等,放心,我调查清楚这女人的来龙去脉,然后自然会帮你,到时候老爸想法子把你变得比她还美。

李春噘起嘴,赌气扔下碗筷出门,她在街上,闷闷不乐地闲逛,真大孟则背起李父赶往后山。

他背上的李父轻得好似一袋棉花,他托着老头健步如飞,登至后山顶,开始寻找女干尸。

山顶积了厚厚的雪,他将老头放到一棵落叶松旁,自己折了根树枝在周围探查。

李父边咳喘边指指点点,心中算着女人所在位置。

真大孟在一块大石边发现了女干尸,隐藏于雪和冻僵的灰泥下。

真大孟拨掉雪和泥,将她弄出,让那颗头重新回到她的颈项上。李父叫他用自己特制的胶水将头粘好。

李父到干尸旁,蹲着仔细察看,喉咙里淤积一口浓痰半晌咳不出。

真大孟拿来保温杯,李父喝了两口热水,嘟哝着说,几个小时后,她可能活过来。

真大孟说,老爹,她和我一样,也是这后山的产物吧?

李父说,你是那张古老人皮的化身,她呢,现在我还不能确定其本原。

12

李父默算推敲,雪的下边,山的腹中......他暗自念诵一套咒语,由此找到一个突破口。

不一会儿,狂风大作,卷来一堆乌云遮天蔽日。

真大孟赶忙背上老头,大声问,这是什么情况啊?

老头说,不要慌,这是揭开秘密的必经之路。

十分钟后,风停止,乌云散去,再看周围,换了地方,已不是山顶。

他们面前是一所篱笆围起的小院,走进去正对的三间砖瓦房,正屋两扇黑漆木门向内敞开,里面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真大孟说,老爹,咱这是到谁家了?

李父剧烈咳着,最后缓过一口气,说,进去看看吧。

真大孟背着李父走进正屋,一股青色的烟柱窜到他脚前,他跳了下,没躲开,然后觉得脚疼。

真大孟放下李父,让他靠墙站稳,再蹲下身去揉两脚。

李父打量空空的屋子,发现青烟是从对面墙角下一方孔洞中飘出,他感到真相或许便在那里边。

他缓缓走过去,一只手使劲伸进那青烟袅袅的孔洞,随之摸出一幅画卷。

他激动起来,唤过真大孟,说,全都在这画里了!

真大孟仍揉着脚,说,打开看看。

李父说,这儿光线不好,我们出去看。

真大孟搀扶老头回到院子,坐在中央的一眼井边,帮忙把画慢慢展开,淡黄色丝绸卷上显现出一朵艳丽的山茶花。

李父说,是地图,从右边的那扇门进去,正对我们左边。

老头手指堂屋旁的偏房,门虚掩。真大孟有些不安地说,不会是个陷阱吧?

李父说,管不了这么多啦,我们先进去。

真大孟背上李父,破门而入,迎面撞上一人,那人被撞翻,哎哟哎哟在地上叫唤。

是位秀气的姑娘,正在梳头,手上抓着的檀木梳子飞出,长长的发丝洒到地面,她边叫疼边望着他们。

真大孟赶紧道歉,说,对不起。我们都以为这里没人。

李父从真大孟背上下来,弯腰和姑娘讲话,说,我们不是坏人,你别怕,我们是来找答案。

姑娘慢吞吞站起,告诉他们,自己叫小茶,是这儿的女主人。

真大孟问,这儿就你一个人吗?

姑娘笑了,露出两个酒窝,说,不是。

李父问,那还有谁?

小茶抬眼瞧向屋顶,说,那上面有我哥哥。

真大孟看到屋梁上织着一张硕大的网,里面有只胖乎乎的绿蜘蛛,并不叫人害怕,反觉可爱。

姑娘说,它是我哥哥,我俩住在这儿。

13

李春回家的时候已是傍晚,父亲和真大孟还没回来。

她到厨房烧水,泡方便面,之前在街上遇见韩云,两人结伴去镇郊一间废弃的谷仓,韩云说要给她看件好玩的东西。

李春吃着泡面,回想那件东西,一只会说话的蚂蚁。韩云说,蚂蚁叫土土,是她发现的,并和土土成了好朋友。

土土说它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讲人话的蚂蚁,为此它非常骄傲。

李春问它父母是谁。

土土说,我名字透露了我的由来,你想想,你就懂了。

韩云插嘴解释,它啊,是土生土长。土土,两个土,一个爸一个妈,其实都一回事。

你说我解释得对不对,她看着土土,土土表示同意。

土土爬到李春掌心,在她的掌纹上踱步,大着嗓门和两个女孩讲了很多话,海阔天空,表现它的无所不知。记得土土说到了后山,她留心听着。

土土说红果镇的后山根本就不存在。那只是一个你们的想象,你们见着的后山其实不是后山。

韩云问,是什么?

它答,是一个死去女人的想法。她死在那儿,临终盼着有一座巨型坟墓为其所有,结果,后山出现。

韩云说,哦,天啦,居然会有这种事。不过,那可怜的女人是怎么死的呢?

蚂蚁有些不耐烦地答,自杀!自杀。用玻璃片割断了脖子上一条动脉。

韩云说,哈哈哈。你个小不点真能开玩笑。

蚂蚁盯住沉默的李春问,你觉得我在逗你们玩吗?

李春摇摇头,说,你讲得真好。可你怎么知道这些呢?

蚂蚁说,先前我不说了吗,我对这片土地无所不晓。

14

我在里慧办公室等她下班,里边就只有我们两个。

我坐到对面办公桌前,发现上面玻璃板下压着张图片,花花绿绿的色彩组合堆积,抽象得看不懂。

我说,这是什么?

里慧说,是李老师的风水图。你不认识他。他女儿你见过,就是李春,男朋友叫真大孟。

我说,哦,原来如此,她父亲也在这儿工作,我现在感觉真大孟越来越蹊跷。

里慧说,啥?

我说,你们单位不是专门研究神秘事物吗?真大孟会不会跟李老师的研究有关。这张图,怎么瞧怎么怪诞,与那个美男的出现似乎有联系。

里慧眨眨眼,说,这我还没看出来。你是说,真大孟是李老师变出来的。

我说,不排除这种可能。你曾经说过与你同办公室的老师专门研究后山和后山的灵异事件,应该就是他。

里慧纠正,说,他研究神秘事件。

我笑,说,这不一回事儿吗。

她下班后,我们一起去翠湖公园附近的火锅店晚餐,吃到八点钟结束,在街上散步,突发奇想,决定去看看那美男是否还在李家,或许已人间蒸发。

李春开了门,穿着宽松睡衣的她面色有些沮丧,瞧见是我们,勉强笑笑。

她略带惊讶地给我们拿来果汁,说,找我有事吗?刚才我以为看花眼了。

里慧笑嘻嘻地说,我们不找你,我们找你的那个花美男。

她瞪里慧一眼,冲我说,男友太帅,对我也是一种折磨。

里慧说,既然如此,你把他让给我。我不怕,我喜欢受他折磨!

她说,呸,你个变态!

两人斗完嘴,李春焦虑地讲起父亲和真大孟上午去了后山,现在还没回,手机也打不通。

李春说,他们或许在那儿过夜了,因为准备了简易睡袋。

里慧问,为什么要去后山?

李春答,父亲说后山藏了一个秘密,让真大孟背他去一察究竟,看来得花些时间。

15

后山在一片幽暗中。

真大孟背着李父下山,先前的那位女孩如今跟在他们后边,捧着一只铁皮罐子,里面装着她的蜘蛛哥哥。

李父告诉她,这儿根本不存在,是虚幻,跟我们走,我们会帮你。你不能再寄居在这里了。

姑娘相信了老头,也觉得自己和哥哥太孤单,封闭虚幻的生活已没意思,到人世去看看或许真不错。

到达山脚,他们才想起山顶上的女干尸,居然忘了。于是李父叫真大孟回去搬女干尸,自己和小茶在原地等。

过了许久,不见花美男归来,李父咳着对小茶说,你也上去看看吧,他有点傻,兴许是迷了路。

小茶颔首,把铁罐子交给老头,说,老先生,您看好我哥哥。随即转身重新上了山,那之后后山就消失了。

李父再望,却是一大片暗灰色杂草地,上边有层层流萤飞舞。

他长叹了一声,吐出一口浓痰,自言自语说,我就知道是假的!

16

小茶拿着一只李父给的手电,沿陡峭山径搜索而上,射出的雪亮光线照到一堆乱草里,发现躺倒的真大孟,他似乎正在变小。

她将手电光来回在真大孟脸上照,花美男紧闭双眼没反应。

小茶又踢他,仍躺着一动不动。她俯下身,摸摸他面孔,冷冷的,没有鼻息。她想,好像死了。

可是,怎么就这样了呢?小茶去翻真大孟闭着的一只眼睛,里面红红的眼圈,眼白一点点增多。

她坐下,仔细察看他的身体,没见到任何伤口,最后干脆将他脱个精光,手电在每一个部位上反复照,仍一无所获。

她琢磨下一步该怎么办,踌躇半晌,她背起真大孟。

下到山腰,她忽然觉得脚下有些飘,随即离了地,慌慌地尖叫了两声,背上的真大孟突然说话了。

他问,这是哪儿啊?

小茶乱蹬两脚,踩着的全是虚空,人一点点如气球般上升。

真大孟又问了句,这是哪儿啊?

小茶说,你没死呢?

真大孟说,我怎么会死?我刚才昏厥了,梦到一群蚂蚁爬上了我身,痒得不行。

小茶背着真大孟在虚空里飘飞,真大孟在一点点萎缩,之后干脆就成了一个小点,掉下来,让小茶抓在手中,他说,不行了,我要消失了。

小茶问,你这是跟我捉迷藏吗?

真大孟说,不。我回来找到女干尸,觉得身子不停发颤。我背起她没走几步脚一软昏倒了。你现在是不是看不见我了?我在你手掌里如在一片大陆中。

小茶摊开手掌,借手电光看去,空无一物,她说,我真的看不到你了。你还在吗?

真大孟说,恩。你普通的眼睛已经看不见我了,我在继续缩小,你的手掌对我而言如世界般巨大起来。

小茶觉得滑稽,笑了,说,你的嗓音没变化,或许只是中了某种幻毒,有解除的咒语,可恢复原样。

真大孟说,是吗?但我哪里知道什么咒语啊。

小茶说,你好好想想,你是昏厥了,之前没见到什么吗?

沉思半晌,真大孟说,应该没有。

小茶说,那就不好办了。

停顿一阵,真大孟又说,好像,但不敢确定,有个模糊女声在那段时间,对我说了几句话.......

小茶说,也许这就是答案,你再仔细想想。

小茶不知自己飘飞到了哪里,只顾与真大孟交谈,这时忽然听见李父的咳嗽。

姑娘用手电寻声照去,李父蹲在地上,好像咳出了血,在慢慢吐着。

姑娘大叫,老先生,没事吧?

李父抬头,嘴角果然渗出血丝,他费力地说,我用心术招你来着,不然你就飘走了。

姑娘说,我也不知怎么回事。老先生,你快让我落地。我现在真觉得这虚幻不存在的后山太恐怖!

17

回来时,不见真大孟,李春着急了,父亲忙解释,临时出了点状况,那小子形象没了,但声音还在。

李春瞥见陌生的小茶,说,他难道变成了女人?

李父说,你想到哪儿去了。这是小茶姑娘,从后山带回的精灵朋友,以后要住在家里。

李春看到小茶手里的铁皮罐子,惊慌地说,他死了吗?

小茶望望李父,李父喘息着转身去找热水喝,同时说,真大孟啊,在那里边,没有死的。

小茶笑盈盈对李春说,他缩小了,我让他和我哥哥在罐子里休息。

她将铁皮罐子晃了晃,放到客厅玻璃茶几上,打开盖子,李春看见一只绿蜘蛛。

李春哽咽着问,他到底在哪儿!

真大孟的声音响起,春,我就在蜘蛛旁边啊。你看不着我了,因为我太小了。

李春哇哇大哭起来。

李父却笑了,拿出孔洞中的古卷地图,包裹了铁皮罐子,塞进冰箱,对女儿说,到明天,不管是蜘蛛还是人,都将恢复他们的本象。

翌日,我送里慧去上班,晨间的浓雾几乎将整个镇子覆盖。

我们手拉手在街道缓缓行进,不时会看着几个人影一闪而逝,那白茫茫一片,好像人掉进了棉花堆里。

汽车开着灯,但大概也是靠感觉行驶,喇叭按得哇哇乱响,一点一点朝前蠕动。

我们进了研究所,在走廊上,听见同事们议论纷纷,一位戴银边眼镜的胖姑娘大声说,真没了,等雾散尽,你们瞧去,我骗你们是小狗!

里慧上前问,小秋,看你这么激动,什么没了呀?

小秋见着里慧,抓住她手说,后山啊,昨晚我在阳台上亲眼看见它一眨眼就没啦!我家离后山不足百米,看得清清楚楚,我正告诉她们,她们却不信。

里慧瞥我一眼,我挤出一丝笑转身离开。我懂她意思,她叫我去确证一下。

午间大雾散去,人们才清晰地看到了后山早已无影无踪,只留下一片荒草地。

我站在那片荒地里,困惑地看着后山消失后的遗迹,我看到了远处一棵光秃秃的树,在一阵凌乱的风吹后缓缓沉进地里。

我告诉里慧,后山和那棵树一样,跑掉了,或者叫沉落了,没有道理能解释缘由,大约这便是神秘现象吧。

里慧不以为然,拉着我手说,昨天李老师对我讲了,后山其实根本不是后山,你猜是啥?

我说,是什么?

里慧说,是一个自杀女人的幻象。她自杀后想变一座山,结果她做到了,把红果镇的人全骗了。李老师将这幻象破解了。

我说,有这事?死后能变成山,第一次听说。

里慧说,我也是第一次听说。可是变成山有什么意思呢?

我笑问,那你觉得变成什么好?

里慧想了想,说,换成我死了,我要变成一只凤凰,世界上不是说没这种鸟吗?我偏让人们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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