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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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21期“温暖”专题活动，文责自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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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式铁皮火车轰隆轰隆奔向北方。越往北，就感觉温度的逐渐降低，陈霖斜卧在铺上，下意识地将毯子拉了拉，已经多久没回来了？歪头看向外面快速移动的景色，陷入回忆里。

陈霖从小就是个乖巧懂事的姑娘。在他们这个小山村里，重男轻女一直以来就是亘古不变的风俗，已经深入在骨髓里，不但是村里每个老人认同，年轻人甚至就是女人自己，也这样以为。没有儿子就会被同村人嘲笑无后，于是村里有的人家生了一个又一个女孩，为了要儿子还要生，尽管男孩大了娶媳妇还要天价彩礼，但是面子有光，宁肯家里无粮。这种思想在陈霖稍大一些，大概初中时候 ，体现出来，让她鄙夷不已。她是家里老幺，按道理家里已有两个男孩儿，她的出生已经没有必要，但是父母还是宁肯被罚款，也坚持生下了她 。

    大哥那时候就到了娶妻的年龄。按照规矩， 父母需要找当地媒婆，去同龄女孩家提亲，于是大哥就每天打扮光鲜亮丽，每天奔走，看看自己身上穿的二哥穿旧了的衣服，陈霖有时候也曾想过为啥她不是个男儿身。不过倒也不至于太过惋惜，毕竟父母待他们三个，也从来没有偏向，还是一碗水端平的，至少其他的同龄女儿家早早就辍学在家待嫁，而她还能去学校读书，她早早就体会到父母的不易，邻居们异样的目光。对于父母她是感恩的，所以家里年龄最小的她，上学门门功课第一，回家割猪草，喂鸡鸭，担水做饭，也从来不提买新衣服，尽管她也羡慕市里女孩子身上那艳丽的红裙子。

这周末回家陈霖发现了家里笼罩着不一样的气氛，父母喜气洋洋，鸡鸭也被宰了各一只，而猪圈里经常哼哼唧唧回来就要吃食的老母猪，也被杀掉炖在外面大灶上冒热气。大人们都忙碌着说笑着，陈霖猜想，这边都说媒做成了要请吃猪头，看来新嫂子这是成了。心里却莫名的感伤，她的大哥高大帅气，在她心里，不应该是这样的方式结婚，该有个田螺姑娘疼他爱他啊。她暗暗想，以后她绝不要以这样的方式找爱人，她要找到那个他，甘愿做他的田螺姑娘。

  晚上，田大姨过来吃饭，一家子都围着她打听，也许是新嫂子的情况。田大姨是出了名的媒人，几乎包罗了全村人家养的猪头，以至于现在脸盘也奔着这个方向去生长，肥头大耳但却不让人讨厌，满脸油光，据说爷爷辈娶奶奶辈都有她猪头吃，好像是因为他们家的是家族企业。

姑娘家没别的要求，盖四合院，要红漆门，三金八大件，定亲万里挑一，给你说这都是我费了我九牛二虎之力，人家是相信我才把姑娘嫁给你，我真是佩服我这三寸不烂之舌，也跑酸了我这三寸金莲，彩礼图个吉利八万八，大嫂你可得知我的好啊……田大姨一边大快朵颐，还能一边语速飞快，却是让陈霖始料不及。娶妻要这么多钱也是始料未及的。“你不用愁啊，大嫂，你家那如花似玉的囡囡，这有的是旁村富户看中的，就等着她成人，到时候找我我和你说，你家老二的彩礼还能加个零头……要不说还是嫂子有眼光，当初宁肯被罚那么多钱也要坚持生下来，真是高明……”

陈霖只觉脑袋轰地一声：原来妈坚持生下她是这个理由，可以给她俩儿子赚彩礼钱？陈霖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这个理由。但是又不得不去想，是啊，为什么会在那么困难生下她呢，对啊，看同学小玉不也是早早辍学，就和一家定了亲，用来支付她哥哥的彩礼钱吗，难道她就能摆脱这个命运吗？

陈霖不愿再听下去，跑出去暗暗发誓，她一定要飞出这个村子，她不要作哥哥换亲的筹码的存在。

从此以后，陈霖放学后就在学校吃住，啃馒头吃咸菜，硬是凭着奖学金一路考上A大，又半工半读在A市站稳脚跟，只是从此除了必要时给家里报个平安，就没再回来过。A市在千里以外的南方，四季温暖如春，也遇到个她觉得可以为他做田螺姑娘的人，只是最后的最后，田螺姑娘还是因为来自遥远的山村，被挡在那个宫殿之外。陈霖觉得，在这四季如春的A市，她竟然觉得彻骨的寒冷。突然之间她就想回家了，也许是那扯不断的血缘，也许是那天电话里父母的轻声叮咛，霖霖，回家来看看吧知道你怕冷，家里已经烧好了暖和的炉子啦。

也许是她狠心，其实一开始她没想过这么久不回家，只是一直忙，加上担心老家气候，于是就自私的这样一年又一年。

突然就听见广播传来报下一站即将到达站点的声音，陈霖这才从思绪里出来，准备下车了。

一下火车，北方特有的清冷扑面而来，随着泱泱人流走出站口，就听见有人叫她名字：“霖霖，这里！”

呼吸出的气体画出一团白雾。陈霖顺着声音望去，二哥手拿一件绿色军大衣迎着她走过来，比在视频里面看见的要黑一些，但是一样的笑容，这笑容也和记忆中小时候稚嫩些的脸重合在一起。

“你一出站口我就看见你啦，咱家妹子太好看了，扎眼，哈哈 。快把大衣穿上，妈说你在那边天气热，这边冷，你肯定不适应，让我给你拿着。”穿上大衣后，二哥又递给她一个塑料袋子，热乎乎的烤地瓜，“妈在炉子烤的，说你从小爱吃，热乎乎的我在怀里揣着的，赶紧暖暖手，从小你就冻手冻脚冻耳朵！”

烤地瓜热乎乎的热度暖着她的手，也暖着她那颗受伤冰冷的心。残雪还未消融，堆在路边草坪上，阳光却是明媚，小草倒映着雪光，绿的透亮。

坐上车，是他们C市特有的“小兔子”出租车，二哥一直靠开它营生。他们倒是会偶尔视频通话，有些了解。

路上稍有颠簸，但是早已不是她记忆中泥泞坑洼的路，家乡变化也是特别大，也许就是骨子里的情感，陈霖倍感亲切温暖，在A市的高楼大厦，虽然那么多年，仍是重重疏离感。一路上二哥说个不停，讲这些年家里的变化。

回到家，也不是她记忆中的样子，旧屋早已翻新，红砖琉璃瓦，高大的大门，两旁是石狮子，这是她们这屋子的建造方式，有点古风的味道，大门口上方琉璃组成四个大字“鹏程万里。”

“回来啦，我们回来啦”！。

呼啦啦家里出来一大帮人，男男女女加几个孩子，后面跟着老迈的父母。虽说视频也见过如今的样子，但是真切看到老妈满头白发，眼角满是皱纹，身体颤颤巍巍，陈霖却是震撼，没想到这么老了，老爸走路更是蹒跚，眉毛都已经掉光，头发花白，哪里还是记忆中高大的样子！她终究是太自私了，就为那么一个梗，狠心多年未归。

屋里炉子烧的正旺，旁边炉盘上烤着各种吃食，花生，栗子，松子，橘子，苹果，地瓜，土豆，山药蛋，滋滋作响，还散着特有的香味。一大帮小女孩儿，四个，应该是大哥二哥家娃娃，陈霖把礼物一一拿出分给孩子们，一个个姑姑的叫着，陈霖心里涌出特有的情感。

围炉而坐，老妈不停眼睛盯着看，嘴里叨咕，哎呀霖霖真是漂亮，我的小棉袄，老爸就是沉默，洋溢着笑容，“屋里不冷吧？妈说你在外面适应了，今天把炉子烧的特别旺，你说你总说忙多久不回来，爸妈都想你不行，要去你那吧自己身体又没法坐长途车……”大哥过来嗔怪，但是语气里却洋溢着温暖。他们都只字不提她未婚夫的事情。

一种久违的情感，是她在外面从来也没有体验过的感觉，外面再好，终究不是自己的归属。这些年外面的摸爬滚打，人情世故冷暖，让陈霖早已忘记亲情的感觉，未婚夫家里的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一度让她心生埋怨，为什么她就不是一出生就在A市，那么这些白眼这些歧视就都不会有……她竟然嫌弃起自己出身来，又想到这边的婚礼彩礼，她也发誓，绝不要出卖自己，婚姻她要的是平等爱情，尽管喜欢的是与她家庭悬殊的他，她也没觉得自己低微，然而那个家族那种利益，却是自己无论如何无法融入的。

两个大嫂都来嘘寒问暖，尽管她们也是彩礼礼金娶过来的 ，但是彩礼也基本上都是给了娘家，都是如此，但是哥哥对她们却是心窝里的疼，走着风俗习惯但这些都是表面的规则，他们无法改变也顺应着，然而感情却是平等的。

一家人吃饭围坐，连着她一共11口，孩子们叽叽喳喳吃饭，笑闹，碗里的饭菜也是格外的美味，都是记忆中的味道，外面冰雪地，初月已经升起，窗户玻璃上布满了水珠。屋里却是暖人心脾，老妈的话回荡在她的耳边：不管怎样，不管变成什么样，因为是我家霖霖，就是妈妈的心头肉啊……

是啊，父母迄今为止不明白为何她久久不归，但是不管怎样，只要是他家霖霖，哪怕在外面一败涂地，就是一无所有，只要是他家女儿，不附带任何条件，就是他们骨子里的血肉，斩不断的血缘亲情，是互相温暖感应，风俗只是一种大家的规则，然而规则之外永不变的，永远是亲情。看着四个小侄女身穿新衣，梳着漂亮的小辫子，身高参差不齐，却洋溢着一样的笑容……哥哥们说，他们有一双女儿就非常满足了，爸妈说，女儿知道疼人，四个孙女儿让别人羡慕死……

明天就是元宵节了，外面想起鞭炮声，烟花也开始此起彼伏，陈霖原本在外面磨炼的冰冷坚硬的心，在这种温暖中变得柔软细腻，却也更加坚强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