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秦兽的时候是13岁,他15岁,初三。
他是就是每个班里最让老师头疼最不讨老师喜欢的坏学生,我就是班里尊敬师长爱护同学的三好学生。
1
初三分班进入新班级的时候我并不认识秦兽,我坐在前排,他坐在后排,后来他不是因为迟到就是因为不写作业常常被老师放在讲台上以供观摩,我开始知道他,但也只是在留下一个坏学生的印象而已。
后来有一次班主任的数学课,他在后面叽叽喳喳说话的时候直接被班主任提着耳朵丢到了我前面的座位上,然后班主任说了句改变我整个初三的一句话“秦文之,把你的东西搬过来,以后你就坐这了,看你在我眼皮子底下还敢出什么幺蛾子!”。我的前座原本是个成绩优异的男生,后来因为身体原因休学了,但座位上一直没有安排新同学。
就这样,因为一次调座开始了一段故事。
秦兽原名叫秦文之,我曾经问他:“是不是你一出生的时候,你父母就看出来你日后定当扰民不堪、人畜皆害,所以给你起了这么个文气的名字,来压一压你的邪气?”。如果你认识他,你就会知道我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他真的真的和这个十分文气的名字很不搭啊。所以他后来有了秦兽这个外号,我赐的,因为念着实在比秦文之顺口太多,后来全班同学都开始这么叫。
秦文之被调到我前面的时候其实我没有什么感觉,我这个人其实比较“事不关已,高高挂起”,我不太关心和自己没有多少关系的人和事。班主任的用意显而易见,在这个位置,秦文之在前后左右基本都找不到他可以聊得来的同学。
我的同桌李双是个外表文静内心也文静的女生,很慢热;我的前面就是秦文之,秦文之的同桌是个有白化病的有点自卑的男生杨金;而秦兽的前排是一台饮水机。我们的座位是靠着窗户那一边的双人列,从窗外可以直接看到校门口,班主任算是成功了,自从秦文之被调到我前面后,他的爱好就只剩遥望窗外了。
有很多次他不知是看了什么搞笑还是新奇的事,想要和谁分享,我看着他话到了嘴边,看了一圈之后叹了口气就趴在桌子上了,我觉得他那个样子很搞笑。
不知哪一天开始,他决定要把我发展成他可以聊天的对象,他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找话和我说,我一直懒得搭理他。
也许是因为他反正不学习的,所以时间很多,对于和我搞好关系这件事,他屡败屡战、锲而不舍……
2
初一的时候,班里有些稍大些的女同学就已经迎来了大姨妈,读书时我一直是班里年纪比较小的,所以生理期来得也比其它女同学要晚。
一直到了初三,大概是10月份的时候,在一个普通又有点特别的周五,从夜里开始我的小腹就一直觉得疼,我一直以为是吃坏了肚子,也没有多想,早上正常出门上学。
快走到校门的时候,突然有人从背后把校服外套系到了我腰上,我被吓了一跳,回头看见秦文之一脸不自然地说:“最近不是流行把外套系在腰上吗?挺…好看……”,他说完非常尴尬地笑了一下。我觉得他特别地莫名其妙,回了一句:“你干什么啊,神经病”,说完就要把腰上的衣服解下来。
他按住我的胳膊,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地样子,最后他小声说了句:“你裤子脏了”。我一头雾水,以为是沾到了灰,下意识用手去拍,然后他又小声地说了句:“是血,你是不是…那个来了?”,我很疑惑“哪个?”。
问完之后我就后悔了,因为我突然意识到可能是大姨妈第一次来慰问我了,伤心生气和难堪丢脸的感觉齐聚心头,我一下子哭了起来。
我伤心是因为那时候大姨妈在女生的心里都是不受欢迎的,那个年纪的我一直认为来了大姨妈就不再是纯洁的小女孩儿了,我伤心我纯白天真的日子到头了;我生气是因为第一个知道我来大姨妈的人居然是一个关系并不熟络的男生,我觉得异常丢脸。
他看见我哭,一下子就慌了,他说“你别哭啊,我又没说什么”,“哎,你为什么哭啊,我不会和任何人说的,真的”,“你别哭了好不好,是我错了行吗?”
我擦了擦眼泪,抬头就对他说:“那你给我道歉。”
他说:“我为什么要道歉啊?”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是肚子疼着,心里莫名还觉得委屈,眼泪就又出来了。
他见我又哭了,马上就怂了,“我给你道歉,我错了,我不应该看见,看见应该视而不见,不应该把衣服系到你身上……”
为什么听他道歉我心情反而更差了呢,我也不知道该回什么,感觉肚子疼的难受,我说“你去上课吧,衣服我下次洗了再带给你。”
他问:“你呢?”
我说:“我要回家。”
“我送你吧,你又不方便,我有自行车可以送你回去”他突然说。
“那你不上课怎么办?”
“没关系啊,反正去了也听不懂,还不如做件好事呢。”
我们家到学校十几分钟的路程,我当时确实肚子疼的难受,就点了点头。
于是,那天,迎着一路上往学校方向的浅蓝色校服们,他载着低着头的我,感觉很微妙。在距离我家50米的地方,我下了车,让他回了学校。后来我每次回忆起这个画面的时候嘴角都不自觉地上扬,当时却只有第一次被男生载着的羞涩和紧张,以及——大姨妈的疼痛感。
3
那件事之后,我对秦兽的态度开始好转,大概是我心里很感激他帮了我,虽然我没有说过任何感谢的话,他也没再提。
他感兴趣的事情很多,学习除外。在教室里除了学习能做的事也就只剩睡觉聊天发呆了吧,他在教室最大的乐趣是聊天,其实说的大部分是废话。我把他废话那么多的原因归结于他的灵魂空虚,他就学着蜡笔小新的口气说:“你这样说也可以啦”。
他最热衷的事是向我介绍他的前女友们,经常上课前指着从校门口进来的女生对我说:“快看快看,这是我初二上学期的女朋友,漂亮吗?”,“你快看,这是我初一时候的女朋友,很可爱吧!”……
他从初一的时候就开始给漂亮女孩子写情书,追求漂亮女生做他女朋友。我那时候对爱情这种东西毫无了解,而且我诧异一个男生可以“爱过”这么多个女生。
他总是用一副大人般地口气说我:“哎呀,你还小啦,不懂的”,那时候我总觉得他很早熟,长大后才知道那只是年幼无知男孩的虚荣和无聊。看见一个女孩子很漂亮,就开始写情书,女生答应以后,两个人就开始谈恋爱。
我问他“那谈恋爱的时候都会做什么?”
“去溜冰啊,吃饭啊,上网啊……很多事啊!”
“就这样,那我和李双也会一起做这些啊!”
“那怎么能一样呢,感觉不一样的。”
“什么感觉,哪里不一样?”
“哎呀,你还小啦,等你大一点就懂了。”
“又是这一句……我看你自己都不懂吧。”
知道他谈了这么多女朋友以后,我才明白为什么他看见我裤子脏了比我都先看出来我是生理期来了。
有一天放学的时候,他指着教室门口的一个女生对我说:“门外那个女生是我现在的女朋友,很漂亮吧,眼光不错吧?”
我回他:“除了漂亮,你大概就不会用别的词形容女生的美貌了吧,不对,还会用可爱。”
“没你有文化,这不是重点,我问你是不是很漂亮?”
“漂亮漂亮!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此女只应天上有啊!”
他听了很受用,高高兴兴拿出书包出去了。
他每次和我介绍他谈过的女朋友,都会问我“漂亮吗”“可爱吗”,我只会白他一眼说:“俗不可耐”,他都以为我是觉得那些女生太俗气,其实是我说的是他;所以他一心想让我佩服一次他有过那么貌美的女朋友,我觉得他很幼稚,虽然他明明比我大两岁。
其实他的每一个女朋友都很好看,而且时间久了我发现他追的女生都清一色黑色长发,白皙的皮肤大眼睛,审美十分传统。
那时,我因为看见我哥书桌上高圆圆在《十七岁的单车》里短发的剧照,异常喜欢那种清丽的短发,所以一直是短发。
有一次秦文之问我:“你怎么不留长发呢,我想象了一下,你留长发应该很好看”
我看着物理书上的闭合回路,头也不抬地回他一句:“滚~不要用你的审美来打量我。”
后来有一天,秦文之说他和现女友分手了,而且以后也不再谈恋爱了。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我开始不喜欢长头发的女生了。”,我就觉得他果然很幼稚,怎么会因为头发长短决定喜不喜欢一个人呢?
4
我对秦兽说话一向很随意,特别喜欢怼他。
刚开始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很喜欢打群架,还和社会上的小混混打交道,熟悉之后他又很喜欢炫耀每次打架的战绩,李双和杨金多少都有点怵他,但我一点都不怕他,我总觉得他就是一个青春的躁动无处释放的毛头小子。
他特喜欢一些杀马特的造型。
牛仔裤上挂着乱七八糟的链子绳子啊,我看着不顺眼,拿着剪刀就给偷偷剪了。他发现了就很生气地问“谁剪的啊,谁啊”,别人当然不理他,我从后面踢他凳子一脚“你吼什么啊,是我剪的,怎么啦?”,他火气一下降了,有点不开心地说;“你剪它干嘛啊,我特意买的呢”。
社会上很多小混混染五颜六色的发色,他不敢去染,拿修正液把刘海的一绺涂成白色,我觉得像二傻子一样,拿着剪刀对他说:“你信不信你睡觉的时候,我偷偷把你刘海剪了?”,他很无奈:“你这小女孩儿,对你大哥怎么说话呢?”。但是第二天,他就不再涂了。
他mp3里都是《我不做大哥好多年》、《一万个伤心的理由》这种类型的歌,我全都给换成了周杰伦和林俊杰,他索性把mp3给我用,自己攒钱又买了一个。
都说人在睡觉被叫醒的时候脾气是最差的,他上课点着头打瞌睡的时候,我把杯子里的凉水倒进他脖子里,他也没生过气,最多说一句“你就让我好好睡吧”。
有时候我使唤他帮我去学校的文具店跑腿,他都很乐意帮忙,时不时还给带个棒棒糖、冰淇淋的……
在我和他的相处过程中,我一直觉得他脾气挺好的,我想象不到他为什么总是爱打群架呢?
我曾有一次在学校附近看见过几个男生打架,抡着拳头揍,飞起着脚踹,嘴里问候着对方的家人。在我眼里就像几条不能控制脾气的疯狗在一起乱咬。
我问过他为什么要像流氓一样打架。
他一本正经地纠正我:“我们怎么能是和流氓一样呢?区别可大了!”
“对,你是秦兽,和流氓不同。”
“我们这是江湖义气,你兄弟被人欺负了,你说你能不为他出气吗,能让兄弟受委屈吗?我们都不主动挑事的,但我们遇事也不能怂啊!”
“只能用武力解决问题的人在我看来很蠢。”
“你不懂,男人之间有些事只能用拳头解决。”
我确实不懂,也不再问,也许男生年轻的时候就是要用拳头解决无处释放的躁动。
直到有一次,在上课的时候,突然来了两个警察,把我们班主任叫了出去,他们在走廊好像在聊很严重的问题。我看着秦文之一直往他们看,很紧张,我隐约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了。我刚踢完他凳子,想问问他,班主任就把他叫出去了,然后他就被两个警察带走了。
后来班里他的一个哥们许强告诉我,他们打群架,对方有一个人带了刀,激烈中拿刀的人差点伤到秦文之,许强把对方的刀抢了过来还失手捅了对方一刀。
警察到学校来的那天,许强因为打架受伤恰好没有上课,秦文之那个傻帽把事担了下来。
我又难过又生气,他真是个傻子,难道他不知道这种事一旦有了记录,一辈子都会是他人生污点吗?
后来秦文之有一个月都没有来上课,我看着前面空空的座位,心里说不出的空旷。
5
一个月后的一天,他突然出现了。我看见他出现在班门口,顶着一个光头,一直走到座位上,一路低着头,好像生怕别人看见他的脸。
他一上午都没有回头找我说话,我也没有找他说话,快要放学的时候,他递给我一张纸条,写的是:放学后等我一下。
班里的人都走了以后,他转过来突然问我:“你有没有照片?”,我说都是小时候的。
他问:“近期的大头贴也没有吗?”,我说:“有,怎么了”。
他说:“你下午能带一张给我吗?”,我问:“为什么要带一张给你?”
他说:“我明天起就不上学了,我本来今天也不想来学校的,反正都是不上学的,这样来学校好丢人。但是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怎么样也应该来和你道个别的。也许咱们以后都见不到了,我想要一张你的照片留作纪念。”他顿了一下,又说:“咱们不是朋友吗,对吧?”
我说:“当然是朋友了。”,他听完笑了。
然后我说:“这发型真适合你,都不用洗头了。”
说完我就咯咯地笑,然后他也笑。笑完后,我们都没话可说,就各自回家了。
下午我带了几张大头贴,他本来要一张的,最后却拿走了三张。
放学后,他给了我一个盒子,里面什么都有:学习用品、风铃、钥匙链、棒棒糖……
他说:“告别礼物”,很随意地样子耸了下肩。我说:“告别礼物应该是我送给你才对啊”,他说:“大头贴就算是了”……
然后又是无话可说,其实我挺想劝他换个学校继续上学的,也想问问他不上学后准备干什么,我还想问问他在少管所里是怎么度过地,但我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问出口。我习惯了怼他,关心煽情的话一句都说不出口。
这的确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6
后来临近中考的时候,有一天我收到了一封信,是秦文之寄来的。他在信里告诉我,他去了北京,在北京学西餐,他给我讲了很多有趣的事,他满满当当地写了很多,很像他爱说话的性格。
信的末尾,他写到:“其实我喜欢你,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你肯定不知道吧。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喜欢你什么,我以前每天都觉得上学很没意思,但是后来因为你,我每天都期待上学,看见你我就觉得挺开心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你现在看到我的信,心里肯定嘲笑我吧。说出来你肯定不相信,我一直喜欢长头发的女生,是因为你我开始喜欢短发女生的,哎,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希望你能考上一中,一切顺利吧……”
恩,这语言表达能力很秦文之。
我看了很吃惊,我确实没想到他会说喜欢我,不过肯定也是一时的吧,我告诉自己,毕竟他追过那么多漂亮女生。
信封里还有一张他在天安门拍的照片,照片上他的头发长得挺长了,手插着口袋装酷,嘴却咧地像个大傻子。
我给他回了信,只写两句话:“秦兽,在北京不要打架。希望你以后可以成为米其林星级厨师。”
后来,我考上了一中,读高中后,我们就彻底失去了联系。
我一直也不确定他说喜欢过我是不是真的,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毕竟青春就是拿来回忆和纠结的,我算是个好学生,我认识过一个坏学生,我们曾经是好朋友。这样就够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