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儿

作者: 长安人 | 来源:发表于2024-07-29 11:14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回家探亲,与家人闲聊中又提起了风儿,心中的滋味难以言说。

    风儿是邻家王叔的第二个孩子,她前面是一个哥哥,后面是两个妹妹。

    风儿身材娇小,面如满月,皮肤白皙,一双杏眼明亮有神,整个人看起来像个瓷娃娃一样,我很喜欢她。

    但,她妈不喜欢她,这是周边人都知道的事实。

    王姨,也就是她妈,小时候经常骂她,甚至打她,王叔倒是比较心疼她,但他保护不了她,他自己都被王姨整治的大气不敢喘一声。

    风儿终生最大的渴望就是她妈能够像爱她妹妹们一样爱她,她也曾使出浑身解数巴结她妈。

    知道妈妈爱美、爱干净,十一二岁的年纪,风儿就把自己收拾的清清爽爽的,渴望她妈正眼看她一眼。

    为了讨得妈妈欢心,小小年纪就懂得替妈妈分担家务,扫地、洗碗这些工作比大人都做的好,这些她妈也看到了,不过是斜着眼看到的,通常还会哼拉几下鼻子。

    她妈不喜欢她,她哥、她两个妹妹也就不喜欢她,常常骂她“你怎么不去死”。

    在农村,王姨是个不一样的存在,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没有朋友,但她并不懒,只要醒着,手脚从不闲着,无论家贫家富,都被她搭理得一尘不染。

    她的模样也不像粗矿的村妇。她中等个头,皮肤白里透红,身材娇小,但她经常皱着眉头用鼻子“哼话”,这严重影响了她的形象,不知道这与她的嘴巴歪斜是否有关?

    她是个厉害的女人,尽管一辈子大字不识几个,王叔,人民教师,文化人,却很怕她,更厉害的是,她还给王叔戴了一段日子的“绿帽子”,那时风儿还在吃奶。

    被发现后她还寻死觅活的要离婚,王叔千哄万求,承诺不会计较,她才不再闹腾。王叔那时是个民办教师,她的相好是个生产队长,两个儿子的爹。

    王叔是个踏实的男人,过日子的男人,他一辈子都在折腾着修房子。

    风儿十四岁时,王叔家已经是第三次修房子了。

    在老家,那时修房子就是挖窑洞、箍窑洞。而挖窑洞、箍窑洞需要的土方量是相当大的,那些土方的运送工具主要靠架子车。

    王叔家箍窑取土的地方大约在三百米开外,中间要过一个足有四十五度以上的陡峭坡段,坡道的左手是一条有七八米深的沟渠,右手是一个积满了水的大涝池,坡道大约有三米宽。

    为了赶进度,王叔家动用了三台架子车运土,风儿和王叔驾使着其中的一台,但王叔却时不时被王姨和工匠们喊去忙其他的事情,风儿常常一个人就拉着架子车在那个陡坡上窜上窜下的,有一次差点连人带车滚到沟里去,幸亏李仁义一个箭步冲上去从后面拽住了车子。

    李仁义是风儿哥哥王文化的同学,刚高考完。当时两人是拜把子兄弟,他家在大山里,据说穷得连盐都吃不上,但他学习成绩很好,王叔和王姨待他不错,还认他做了干儿子。

    尽管车子没有坠落到沟底,风儿还是吓坏了,后来再驾车走到那个坡上,没人帮衬,她就停在坡上不动,结果被王姨和二风、三风以及她哥骂了很多次,王姨甚至“哼”着鼻子说:“你还不如摔到沟底死了算了”。

    李仁义很是同情风儿,但他是客人,不好说什么,只是默默的跑去和风儿一组了,他本来和王文华一组的。

    见宝贝儿子落了单,王姨担心他滚到沟里,气的嘴巴更歪了。每见风儿一次就瞪她一次,二风和三风每见她一次,就嘟囔一句:“你怎么不去死?”,风儿不理会她们,和李仁义拉着架子车来了又去、去了又来,跑的飞快。

    房子还没完全修完,高考成绩就出来了,李仁义被录取到了省城一所顶级学校的顶级专业,王文华也考到了一所二本院校里,王叔家一片欢腾,风儿满眼羡慕。

    李仁义怀揣着王叔王姨赠予的200块钱要回家去收拾行囊了,临行前,他私下里对风儿说:“我看出来了,在这个家里,你哥和三风是宝贝,二风是人精,深得你爸妈的欢心,就你,爹不疼、妈不爱,没人待见,你要好好念书,争取考个中专,早日脱离苦海”。

    风儿哭的稀里哗啦,还拿出了自己私存的五块钱要给李仁义,李仁义没要。

    十五岁时,风儿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更别说中专了,她不甘心,想继续补习,王姨不让。

    那年的七月底,李仁义又来了,虽依然身着粗布衣衫,但浑身透着一股清爽利落自信劲,有了城里人的味道。

    失落的风儿看到李仁义,就像看到了星星,眼里写满了羡慕、崇拜和喜悦,她总是找一切机会和李仁义独处,李仁义也对她愈发亲近和关心。

    他对王叔和王姨说:“干爸、干妈,你们就让风儿再复读一年吧,她才十五岁,不大不小的,待在家里也没什么事,还不如去读书,复读一年,说不定还能考个卫校什么的”。

    “仁义啊,不是我重男轻女啊,你不知道,她就不是个读书的料,再读一年也是白读,还浪费钱,我和你王叔商量了,她就不读了,我身体也不好,她待家里帮我料理几年家务,过几年找个好人家嫁了得了”,王姨哼哼啦啦的说了一长串,李仁义闭了嘴。

    在一个细雨蒙蒙的下午,李仁义和风儿待在王叔家的果棚里聊天,被二风撞见,告给了王姨,王姨低头哼拉了一声,脸色很难看。

    晚饭的时候,趁盛饭的间隙,二风、三风都低声骂风儿“不要脸”、“丢人现眼,怎么不去死”,风儿没理她们,自顾自的在厨房忙乎。

    第二天,李仁义揣着王叔给的二百元钱启程准备回家了,风儿早早就去了汽车站,等着给李仁义送行。李仁义家在县城的另一头,回家必须乘坐汽车。

    九月,开学季,风儿摔碎了一个碗,三个碟子,大闹了一场,还是没能获得复读的机会。王姨说她是“疯子”,二风、三风说她“害人精”,她哥说她“做”,王叔说“风儿啊,命里没有别强求”。

    闹过后,风儿安稳了。她收拾干净她爷爷曾经住过的房子,一个人住了进去,每天一个人出,一个人进,除过干家务,就是看书做题,她梦想着过完年后王姨能允许她去复读。

    过完年了,王姨说,你就死了再读书的心吧。听完王姨的话,风儿白着脸怔愣了半天,但没闹。

    三月开学的那一天,风儿不告而别,一个人去了省城。王姨羞愤异常,对着王叔骂了三天,王叔很着急,不顾王姨的谩骂,请了假,跑去省城找了五六天,在一个小餐馆找到了她,她在那给人洗碗,任凭王叔生拉硬拽,她就是不回家。餐馆老板对她很好,风儿自己说的。

    在一个月高风黑炎热的夜晚,餐馆老板糟蹋了她。事后,老板给了她一些钱,风儿拿着钱回了家。

    回家后,她对王叔说,她想嫁给李仁义,让王叔去给李仁义说。

    其实,她刚到省城的时候,就去找过李仁义,李仁义领她吃了碗棍棍面,然后告诉她,学校管的严,不允许学生外出,他帮不了她,让她以后不要来学校找他了。

    王叔和王姨合计了一下,觉得李仁义做自家的女婿,脸上肯定有面,于是就坐等着李仁义再次的到来。

    盼星星,盼月亮,暑假即将结束之时,李仁义才姗姗的来了,这次他看着被前几次穿的更周正了一些,王叔王姨对他更殷勤了一些。

    一天午餐之后,房间里就剩下了王叔和李仁义两人,王叔鼓足了勇气,说出了他和王姨的美意,李仁义低头沉默了半天,对王叔说:“干爸,我很感谢这些年你们全家对我的帮助,但风儿跟我不合适,我永远会把她当妹妹对待”。

    午后,李仁义就向王叔王姨告了别,也没接受王叔王姨的再次馈赠。

    风儿十八岁时,一个叫灰灰的小伙子看上了她,小伙子古怪机灵,虽肚子没多少墨水,几年间,却也挣了些钱,家里光景比王叔家好,王姨很满意,风儿就跟他结婚了。婚后不久就生了一个女儿。

    灰灰是喜欢风儿的,风儿嫁给他是无奈之举,她心里瞧不上他,她嫌他没文化,粗俗,他也确实俗,常常在风儿面前说他曾喜欢的某个小学同学怎么怎么漂亮,目的就想看风儿吃醋的样子,风儿还真就吃醋了,为了彰显自己的魅力,三番五次的跟他家请的帮工不清不楚,灰灰恨得牙痒痒,恳求风儿鸣金收鼓,两人安心过日子。

    风儿的心却收不住了。

    风儿二十三岁时,李仁义领着城里媳妇来拜见王叔王姨,望见李仁义媳妇洋气的样子,风儿就短了精神,没露面。穿梭着端茶送水的二风偷偷骂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风儿摸索着自己的刚买的新布衫,觉得自己就像个癞蛤蟆。

    风儿心里的不甘又涌动了起来,几天后又不辞而别去了省城,到原东家的饭馆去帮工。

    灰灰追到了省城,劝她回家,风儿不回,后来干脆躲着不见他,灰灰自己回了家。如此往返了三趟,风儿铁了心不回,灰灰提出了离婚,风儿净身出了户。

    一年后,风儿自己回来了,王姨不让她进门,灰灰得知后,接纳了她,两人复了婚。复婚后,风儿很少去王叔家,因为王姨根本不理她,连带着对灰灰都爱搭不理,老丈人家不待见自己,灰灰觉得有点灰头土脸,没面子,心情不好,经常有事没事跟风儿吵架,风儿受不了,两人又离婚了。离婚后,风儿没回娘家,直接去帮别人加工凉皮去了,吃住都在主家,灰灰不久也再婚了。

    不久,王叔被查出了胃癌,考虑是癌症,害怕人财两空,王文华和王姨决定放弃手术治疗,让王叔在家静养。风儿听说后回了家,寸步不离的伺候了两个月,王叔走后,风儿哭得几度昏厥,丧事办完后,王文华就锁了新建不久的家门,带着王姨去了自己家。风儿无处可去,迅速把自己嫁了。

    新丈夫叫杠子,比风儿大八岁,路边修鞋的,身材魁梧,相貌堂堂,能言善谈,初婚。

    婚后,风儿继续帮人家加工凉皮,杠子继续修鞋,日子平淡无奇,相安无事。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午后,杠子去打麻将了,风儿闲来无事,想着查看一下自己藏在棉衣口袋的私房钱,谁知摸索了半天,只摸出了一条空手绢,风儿脑子瞬间就蒙了。

    她懵懵懂懂地摸到了杠子打麻将的人家,那时杠子正输红了眼。

    “你拿了我的钱?”,雨水顺着风儿的衣服滑落到那户人家的地板上,她浑身抖得不听使唤。

    “拿了”,杠子头都没抬一下,盯着麻将牌漫不经心的来了一句。

    “钱呢?”,风儿依然抖得浑身不听使唤。

    “输了!”,杠子依然没抬头看她。

    “那是我仅有的一千块钱,是我的所有”,风儿嚎叫道。

    “你吼啥?你嚎啥?敢冲我吼吼?你个二婚头,破鞋,敢吼吼我?看我今天不打死你!”,杠子撂了手里的麻将牌,站起身来,扬起了巴掌,牌友连忙拉住了他。

    “你,你等着,你个骗子!骗子!你等着”,风儿愤怒的冲了出去,外面正雷声阵阵,风雨交加。

    “杠子,赶紧去看看,别出个啥事,这雨天”,一个牌友说。

    “能出啥事?除过我,谁还会收留她?哼,一个没人疼没人要的货”,杠子气哼哼的又坐了下去。

    风儿一路狂奔到了一个水库边上,停下来整了整头发和衣衫,喊了两声“爸——爸——甜甜——甜甜——”,然后就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入了水库深处。

    甜甜是她女儿的乳名。

    听说,风儿死后一年,王文华才把她的死讯告诉王姨,说是害怕她受不了,当时还请了一个急救医生,没用上。至于王姨哭没哭、哭成什么样子,没人说过。

    风儿死后,我再没见过王姨,她也曾捎信说,让我回老家了去看看她,我一直都没去。

    我想知道,风儿死后埋在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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