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无猜
楼道的灯坏了有段时间了。
他就坐在这忽明忽暗的光线中,抽完了整包烟。烟头一明一灭,呼吸一吞一吐,最后食指轻轻一掸,一支烟就化为粉尘。
掉着漆的铁门后,是他和她的家。
水好像烧开了,锅盖被蒸汽顶得咕噜咕噜地乱颤。她坐在黑暗中,没有开灯,想一些她的心事。他照例没有回家,她却能闻到熟悉的烟草味,她摇摇头,想要甩掉他气味的纠缠。半晌,又自个儿笑了,笑这可笑的等待,可怜的自己。
钥匙在锁眼里扭动,铁门咣啷打开,他走进来。
她依旧坐在黑暗中歇斯底里大笑。他皱了皱眉,闻到什么烧焦的味道,马上奔到厨房,煤气灶上架一个空锅,猛火烧着,锅底和灶边已经黑了一圈。
把火关了,他走出去,她却已经在哭了。
他突然就下定了决心。快刀斩乱麻,早死早超生。
“我回来收拾,很快就走。”他径直走进房间。
他连看她多一眼都觉得多余。
她擦干眼泪,跟在他后面。他在翻箱倒柜,她倚着柜门,开口就带了哭腔:“不要走……”
他胡乱塞着行李,头也不抬。
“不要走,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去做。”
他哑着嗓子,“没用的。”
她还想说什么,他啪的关上柜门,推着行李箱就走出房间。
又折回来,对她说:“离婚协议我放在了鞋柜上,你有空就把它签了。”
她终于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骂他:“死人渣,王八蛋,你走,死得远远的,出了这个门你就不要回来了!”
她还在骂着,铁门已经咣啷关上,他走了。
室内一片死寂,她的心一截截死去。
墙上还挂着她和他的婚纱照,那些甜蜜的回忆却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自从他们结婚后,他就越来越少回家,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就已经抛弃了她,一如当年抛弃她的父母。
他留下的离婚协议书,她看都不看就签了字。
她去城南的寺庙找妙云大师。婚前,大师给他们占卦,卦上说他们命理相克,不宜婚娶,若是强求,将有不测,大师指出唯一的化解之道是其中一人遁入空门。他宣称不信,她却悄悄听了进去。
“你来了?”
“我来了。”
“为何而来?”
“我离婚了。”
“恭喜施主。”
“有何喜之?”
“祸福相依,悲喜交加。”
她参不透佛理奥秘,却被他重伤,看破红尘,“请为我剃度,我要出家。”
妙云大师微微一笑,“且随我去。”
她跟着妙云穿过⼀段段回廊,来到一座佛堂前,妙云为她指路,又回头告诫:“从踏入这扇门的那一刻起,红尘就再与你无缘,你想清楚了吗?”
檀香屑她轻轻点头,将没有流完的眼泪藏到了心底。随妙云进了门去。
高堂大殿里,住持正在为数名僧人剃度。最南边的一人竟好像是他的背影,她不禁摇摇头,嘲笑自己的可怜。
即使踏进佛门,仍然忘不掉那个人啊。
仪式结束了,佛音响起,僧人起身走出去。那身穿袈裟的男子,一尘不染的头颅下,分明是她心心念念的容颜。
她将他拦下,抓住他的手臂死命摇晃,眼泪婆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她有太多的为什么要问。他为什么抛弃她?他为什么出家?他为什么……
他双手合十,一声“罪过“就退了出去。
他到底还是没有看她一眼。
她跪在他的位置,重复他的动作,削去了三千青丝。
他回到寮房,拿出她签名的离婚协议书,一张张摊开来,最里面是一份他的疾病诊断书,癌症晚期。
婚后不久,他就接到了这张薄薄的纸张。洞察到命运之手的强大,他决意独自背负它的沉重。他皈依佛门,却不是为了救赎自己,是为了救赎她,她精神恍惚,他担心他死后,罹遭不测的是她。
可是,到底谁都无法自救,又如何救得了他人。
唯有我佛慈悲,普渡众生。
多年以后,他和她依然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在城南的寺庙里。那些前尘旧事,却如佛前燃过的檀香灰,被谁随手一掸,就堙灭不见了。
文/江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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