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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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敲门声响起，秀玉知道女儿回来了。

昨天女婿抱着孩子上门哭诉，说二燕闹着离婚，家都不回，孩子也不管了。

半年多以前，二燕公公说家里只有一个女孩，再生一个做伴，二燕不愿意，为此跟女婿起了争执。女婿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上面有五个姐姐，可想而知，打小众人捧着长大的。跟二燕结婚后生了女孩，老公公嘴上不说，心里不舒服，一门心思盼着小两口再生一个。

二燕回家跟秀玉唠叨，说女婿在外面打工挣不了几个钱，婆婆早就没了，再生一个，谁带？！公公说得动听，他的退休金由二燕全权做主。父子俩的收入加起来才勉强够日常开销，公公哪里来的底气。再生个女孩，怎么办？！

秀玉没当回事，心想都什么年代了，亲家不能那么糊涂，最多就是想想。

大刚开了门，阴沉着脸看妹妹走进厨房，洗手端饭，一家三口坐在饭桌上，吃饭。

老伴去年走了，家里的事秀玉没个主张，今天特地把儿子也喊回来，做闺女的思想工作，希望她别再闹了，孩子都有了，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贵军昨天抱孩子来了。”秀玉看着闷头吃饭的女儿，只好先开口。

“嗯。”

“为啥不回家住？”

“不想回去。”

“再怎么闹矛盾，也不能不回家。”

“那不是我家！”

“啪”的一声，大刚的筷子重重摔在桌上。

二燕顿了一下，继续吃饭。

秀玉看儿子拧紧了眉毛，赶紧接了一句:“那咋就不是你家了？豆豆天天吵着找妈妈！”

二燕闻言，放下筷子，沉默不语，眼泪“啪嗒、啪嗒”掉在地上。

2

“听话，回家吧！”秀玉见女儿哭了，心里也不好受，可外孙女一直没妈也不行，“一会儿，让你哥开车送你回去。”

“我要离婚！”二燕咬了咬牙，抬起头，把眼泪擦干，“是他们不让我带豆豆走！”

秀玉脑子“嗡”一下，立时站起，刚想迈步，身子一摘歪，赶紧扶了椅背，勉强站稳。这个家可再经不起折腾！

大刚和二燕欲上前搀扶，秀玉摆摆手，缓缓坐下。

“一会儿我送你回去。”大刚咬牙切齿，“在外面鬼混什么！以后好好在家照顾孩子，以后不用上班了！”

“怎么就鬼混了？我自己挣钱自己花，碍着你什么事了？”二燕倔劲上来，“我的事你少管！”

秀玉也觉得儿子说话严重了，有这么说自己妹妹的，不由剜他一眼，让他少说几句。

“二燕，这婚不能离，豆豆还那么小，……”秀玉是真心疼外孙女，但更心疼女儿，“往后，你一个女人生活，多难啊！”早知如此，就不逼着二燕嫁人了。

“妈，我的事您就别操心了，我自己决定。”二燕依然坚持自己的想法，“李贵军要是不离，我就起诉离婚。”

“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大刚冷不丁冒出一句。

“少用你的腌臜心思揣测别人！”二燕瞬间暴怒，“要不是你每天瞎想，还打嫂子，我嫂子那么好一个人，能跟你离婚！”

大刚气得摔了椅子，指着二燕的鼻子，“你再说一句试试？”

“我说了，怎么？”二燕不甘示弱，“就是你瞎想，这个家才散的！”

“啪”，大刚一巴掌打在二燕左脸上。

二燕头歪了一下，左脸上的巴掌印触目惊心。

“我就是要离婚，你们都别管！”二燕拿了她的东西，到门口换鞋。

“好，好，好，你要离婚，就别回这个家！”大刚也发了狠，拦住秀玉往门口走的脚步。

“不回来就不回来，当谁稀罕！”二燕摔门而去，身后响起大刚的声音，“当初就不该把你找回来！”

3

大刚也走了，留下秀玉一个人靠在沙发上。人生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当初，秀玉在十里八乡是出了名的漂亮好看。之所以嫁给大刚爸爸，是因为公公于自家有恩，父亲为了报恩把闺女嫁了过去。

虽说是包办婚姻，小两口还算恩爱，婚后秀玉生下一儿一女，凑成一个‘好’字，两亲家乐得合不拢嘴。

眼看孩子一天天长大，恰好有人到村里招工，大刚爷爷看着儿子不能坐吃山空下去，给他报名去了省城附近的煤矿上班。大刚爸爸也争气，年年评先进，当劳模，工资除了留点儿生活费，全数寄回家，一家人和和美美。

大刚上了小学，事情起了变化。

大刚的老师是一位年轻老师，姓高，人模样好，待人接物文质彬彬，村里都称呼他高老师。秀玉因为儿子刚刚上学，难免不放心，总去学校外面张望。起初见到高老师有点儿不好意思，后来想着儿子在人家班上读书，不能那么抹不开，经常把家里做好的饭菜给老师送些过去。一来二去，俩人熟了起来，秀玉就发现，高老师跟大刚爸爸是完全不一样的类型，尤其跟女人说话的时候，微笑挂在脸上，问题一条一条列出来，讲得条理分明，不似大刚爸爸车轱辘话连轴转，还说不清楚。

慢慢地，村里风言风语地传开了。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大刚爷爷明显不开心了，儿子不在家，儿媳妇又漂亮，这样下去难免生出事端。

恰好大刚爸爸单位给职工家属迁户口，农户直接转成城市户口，天大的好事。秀玉跟一对儿女在老爷子积极配合下，很快家属随迁，去了省城。

偏天不遂人愿，户口去了，人也去了，因为办理家属随迁的职工太多，一时间矿区没安置到位，没有房子，租民房也没个合适的，在单身宿舍凑合了半个月后，一家人不得不打道回府，等有了房子再去。

偏偏经历了这一番折腾，秀玉和高老师互相发现，心里是有对方的，两个人真地走到了一起。

4

秀玉拖拖拉拉，到大刚该上初中，二燕也四年级了，不得不搬去省城，那里的教学条件远高于村里，房子早几年已经准备好了。

遇到一个可心人，村里的风言风语、公公的冷脸、父亲的责打，秀玉全都不在乎。但儿子的前程，让秀玉犹豫不决。

最终还是高老师做的主，大刚是个好苗子，有条件去更好的学校，还是去吧。至于他俩的事，高老师没说。

孩子们顺利入学，秀玉也算安定下来，每每看到大刚爸爸，心里直犯恶心。再说秀玉跟高老师的事，大刚爸爸风言风语也听说过，两口子表面平静，私下里井水不犯河水，为了孩子各自忍耐。

一天，秀玉独自在家，家里来了客人，高老师。秀玉惊喜又慌张，不知如何面对。

高老师说他离婚了，来只是问秀玉一句话，你怎么办？既然对方能为自己离婚，大老远来了省城，秀玉也不能对不起高老师。秀玉决定，等大刚爸爸回来就摊牌，离婚。

气氛非常沉闷，大刚爸爸一肚子委屈愤怒无处发泄，双拳紧握在墙上砸了个坑。一句话，不同意离婚。

大刚和二燕不知道情况，还非常欢迎老师来看自己，留老师在自己家里住。

时间过去了一个月，大刚爸爸只管上班，回家倒头就睡，事情没个进展。

……

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一天大刚阴沉了脸，进门就撵高老师，让他好自为之，再不要踏进自个家门。

事情进入僵持状态。秀玉只好让高老师回家，不要耽误工作。

风平浪静，日子波澜不惊。

唯一变化的，是两个孩子。大刚变得沉默寡言，问得急了呛死人的节奏。秀玉没当回事，这么大的孩子，就是这个样子，高老师信里都写了，叫青春期，往后就好了。二燕还好，什么都正常，只是上了初中，学习成绩不太好。

之后两年时间，高老师与秀玉鸿雁传书，诉说思念之情。抽空就来省城，也不去秀玉家，找个宾馆住下，让秀玉出来见他。

5

星期天，家里人都在。不管夫妻感情如何，秀玉怎么也得买点儿好菜，给孩子们改善生活。

秀玉买菜回来，自家门口邻居们围得水泄不通，里面什么声音都有，最清晰地是叫救护车的声音，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自打高老师来家住了一个月后，大刚嫌弃爸爸窝囊，根本不拿正眼瞧他，动不动父子俩就吵架。今天事件升级，大刚恼怒之下，拿起剪刀扎进父亲的大腿，血流如注。二燕吓得出门喊人，才有了眼前的情景。

秀玉衣不解带，整整伺候了大刚爸爸三个月又十天。两口子抛弃前嫌，很诚恳地谈了一场，商定从此和好，不离婚了。

秀玉好好跟高老师道了别，咱俩有缘无分，下辈子再做夫妻。

孩子们心里踏实了，大刚和二燕脸上慢慢有了笑容，大刚还抽空给妹妹补习功课，一切似乎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中考结束后，二燕失踪了。一家人急得火上房，去二燕要好的同学家里找，没找到人，甚至连线索也没有。不得不报警，经过两个月的寻找，终于在一个小县城里找到了二燕。

二燕跟一个男孩住在一间民房里，墙上糊着报纸，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经过民警询问，二燕是自愿跟着男孩来的，大概是过了两个月的苦日子，经过秀玉劝解，勉强答应回家。

二燕的事让秀玉上了心，回了家也不说什么，找了个小超市让二燕去打工，一来分散孩子注意力，二来她要观察观察，如何让二燕跟那个男孩断了联系。

经过一番努力，二燕跟男孩断了联系，生活终于走上正轨。

大刚爸爸也退了休，俩口子去找了看大门的活儿，多攒几个钱，给儿子娶媳妇。

6

儿媳妇受过高等教育，说话办事稳稳妥妥，秀玉两口子打心眼里喜欢。大刚却不一样，总疑神疑鬼，怀疑媳妇背着自己在外面做了什么，有一次竟然动了手，打媳妇。

大刚爸爸狠狠收拾了儿子一顿，两口子好好安慰儿媳妇一场，事情才算作罢。

有一就有二，大刚疑神疑鬼的毛病一点儿没改，打媳妇成了家常便饭。老两口怎么收拾劝解都没用，只能不断地对儿媳妇好。最终因为儿媳妇跟男同学吃了一顿饭，大刚大打出手，被媳妇告上法庭，两人以离婚收场，孙子也被儿媳带走。

大刚爸爸经此一事，一病不起，去年撒手人寰，留下他们娘仨。二燕已经嫁人，不常回来。秀玉守着大刚过日子，偶尔去看看小孙子，等有机会了再给儿子找个媳妇。

谁承想大刚的事儿还没解决，二燕这里又出了事情。

李贵军是秀玉两口子托人给二燕介绍的，虽说没啥文化，但有稳定的工作。二燕起初是不愿意的，最终架不住秀玉苦口婆心地劝，嫁了。

计划赶不上变化，结婚没两年，女婿单位破产，工资清算，保险给交了，职工自谋出路。亲家还不错，给儿子买了车，让他跑运输。

谁知道，亲家母去年过世，二燕的孩子没人看顾，只好辞了工作回家带娃，女婿挣的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亲家又生了让二燕再生一个的打算，弄到如今光景。

二燕跟娘家侄女说过，她不会委屈自己，这辈子一定要按着自己的心意活，不能像她妈一样，拖拖拉拉，害了爸爸不说，还害了高老师。

秀玉想起年轻时的事，后悔不迭，一双儿女，影响至深。

擦了擦眼泪，秀玉决定去找二燕。无论如何，她要站在女儿身后，不强求，但希望她将来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