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寞

                            【1】

　　“跟漂亮姑娘比，我少脸蛋；跟文艺女青年比，我少了点儿气质；跟凤姐比，我又少了点儿自信……综上所述呢，我就是个普通姑娘。什么叫普通？个人理解，就是走在街上不出事故都没有人会注意到你，即使真的出了事故也不一定有人想救你。”

　　她话音刚落，教室里的人就都笑了起来，善意的那种，想必大家已經对这个女孩产生了很大的好感，

　　“我叫于寞。”她接着说，“不过你们不要叫我寞寞。”

　　“为什么？”宋晓坐在位子上不假思索地问，目光里充满了好奇。

　　“因为我的寞是寂寞的寞。”她歪着头看着他答道，语气平平淡淡。却不知不觉对这个男孩多了一些印象，比如记得他有一双好看的眼睛。

　　宋晓一动不动地看着于寞，比起其他人对这个北方姑娘单纯的好感，他更多了一些兴趣。

　　“来到这里，也算是一种缘分，我比较相信命运，希望在这里能和一些人擦出火花。”

　　“嗯？”八卦的声音和目光一齐向着于寞。

　　“友情的火花，”她轻轻笑了起来，带着一种北方姑娘特有的爽朗。

　　大家又丢给她一个善意的白眼，真是吊足了胃口。

　　眼睛不大鼻子挺大，下巴圆圆梨涡浅浅，并不符合宋晓对女生固有的审美，但这个于寞，却怎么看怎么顺眼。

　　宋晓想起一个词，眼缘，对，眼缘。

　　于寞走下讲台，坐到了宋晓斜前方的位置。感觉背后有目光注视着自己，微微侧过头，她发现是宋晓。

　　那节课除了于寞，其他人的自我介绍在宋晓的记忆里都是空白。

　　刚一下课，他就蹿到了于寞旁边。“你好，我叫宋晓，北宋的宋，春眠不觉晓的晓。”

　　于寞听他这么介绍自己，有点想笑，“你喜欢诗词？”她调侃道。

　　宋晓耸耸肩，表情有点无奈，“我觉得这么介绍自己的话，好像懂的很多的样子。”说着，他凑到于寞耳边，小声说，“其实我什么都不会，我是艺术生。”

　　“音乐还是美术？”

　　“美术。”

　　于寞怔了怔，这个世界有很多巧合，比如宋晓的眼睛和他很像，比如宋晓和他一样学绘画。

　　“寞寞。”宋晓突然叫道，一脸严肃地看着于寞。

　　她皱了皱眉，“我刚说了，不要叫我寞寞。你是很有自信我不会对你反感？”她说完就想绕过他走。

　　宋晓伸手拦住了她，“你不是说想和有的人擦出点火花吗？我给你啊！友情、爱情的火花我都有。我还有烟花，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

　　于寞白他一眼，鞋底碾过他的脚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她听到身后的声音，他说，“我敢叫你寞寞，是因为我觉得我可以让你不再觉得寂寞。”

　　是吗？她轻轻摇摇头。

　　似乎又多了一个巧合，宋晓和他一样，叫她寞寞。

　

　　

                                   【2】

　　于寞是个普通的姑娘，但她似乎又不那么普通，她是个学霸，高考的成绩，可以让她除北大清华外任选学校，但她最终来了这个不出奇的南方小城。

　　不为别的，只为这城市里有一个她视为梦想的人。

　　她有那么一个梦想，嫁给他，从很小的时候开始。

　　

　　于寞在周末搭上了去往城市边缘的列车，仔仔细细地把那个记在小纸条上的地址看了一遍又一遍。

　　莫名有些紧张，或者说是兴奋。大概是太久没见他了的缘故吧，于寞想。

　　车窗外的建筑快速地倒退着，于寞侧着头，看画面从高楼到低矮的等待拆迁的老房子，心底涌上一股酸涩。她希望他过得很好，可看起来不太像。

　　下了车，绕绕转转，几处打听，才找到纸条上的地址。

　　叩门的一瞬她有种在梦境的错觉，直到隔着一扇门里面传来低沉的男声问“谁啊”时，真实感才多了一些。

　　她当然听得出那是他的声音。

　　“是我。”

　　门吱吖一声开了，江林枫探出头，看到于寞，征了好一会儿。

　　于寞有点想哭。眼前的这个人啊，瘦了那么多，肤色透着一种不健康的黄，应该是因为他抽了太多的烟，胡子也没刮，淡淡的青色凸显在下巴上，黑眼圈很重，穿着像是睡衣的衣服，上面有很多颜料，身上汗味、颜料味、烟味交杂在一起，闻起来不那么让人舒服。

　　“怎么，不打算让我进去吗？”于寞低着头，语调装成以往的调侃。

　　突然被拉进了一个汗味、颜料味、烟味交杂在一起的怀抱，于寞只觉得很温暖，没有一点厌恶或嫌弃。

　　“我很想你。寞寞。”他喃喃着说。

　　他大概是唯一一个一句话就可以让于寞落泪的人，比如此刻，她的眼泪就已經不受她的控制了。

　　她很少哭，江林枫也很少见她哭。

　　他有点不知所措，轻轻拍着于寞的背，“你哭什么哪？怎么了这是？”

　　江林枫把于寞让进屋，好不容易翻出一条干净的毛巾。于寞平复好了情绪，小心地打量起这个房子来，面积也就三十多平，采光不好，地面连地板砖都没铺，直接就是水泥，房间里除了一张床和一个柜子，再没别的家具，他最多的“财产”，似乎就是那些他堆满整个房间的成品和半成品的画作。

　　“家里什么也没有。”江林枫略显尴尬地挠挠头，想他也是不想让于寞看到自己过成这样子的吧，“你想吃什么？我带你去吃。”

　　于寞摇摇头，“我就想在你家安静地待着。”说着，她痛快地扑到了他略微带着霉味的床上，整个身体呈“大”字散开。

　　聊了好一会儿有的没的，于寞才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对了，那个，那个模特呢？”

　　江林枫沉默了一会，他并不是那么想回答，不，也只是不想再提起她。

　　沉默了片刻，他缓缓开口，“我追她到这来之后，我们就在一起了。后来，她认识了个已經成名的画家，就和那个男人在一起了。”他顿了顿，“走的时候，还偷走了我准备办画展的钱。”

　　他话音刚落，于寞蹭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江林枫，“她怎么可以这样！”她激动得脸都红了起来。

　　“都过去了。人生不都多坎坷。”江林枫轻轻笑着，像是给于寞安慰一样，于寞看得心疼。

　　

                         【3】

　　于寞回到学校时天已经黑下来了，路灯的光映得天空中不见一颗星星，月亮孤孤单单地挂着，整个夜空就像个黑漆漆的、还漏了个洞的大锅扣下来，让人觉得压抑。

　　她脚步很快，头微微低着，昏黄的路灯照着能看到尽头的小路，但照不到她有点悲伤的眼眸。

　　走到寝室大门前，黑暗处突然跳出来个人影，于寞吓了一跳，把手机屏幕对着那人，借着点光亮才看清是宋晓。

　　“你想吓死谁啊！”于寞皱着眉头。

　　“我今天上午就来找你了，你出去一天到现在才回来，你干嘛去了？哎，我说寞寞同学，你该不会是有男朋友的吧？”

　　“你在这里等了我一天吗？”她语气缓和了一些。

　　“当然。”宋晓一动不动地看着于寞，“你还没回答我呢？有吗？有没有？”他的眼睛在夜里看起来更明亮了，像星星一样。身高一米八还多的男生此刻看起来像个孩子。

　　于寞犹豫了一下，“有。”

　　宋晓怔了怔，也不能说是难过，只是听到这个已經预料到的答案，感觉心里像漏了个小洞。宋晓往前走了一步，又靠近了于寞一些，于寞却防备地往后退了一步。他伸出手，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那看来，我目前只能和你有友情的火花了。”

　　于寞一听放心了，握上宋晓的手，笑着说，“你好，朋友。”半开玩笑的口吻。

　　她没想到的是，宋晓还有后话，“我等你们分手。”

　　于寞诧异地看着宋晓，笑容僵在了脸上，她想抽回手，宋晓却握得更紧。

　　“为什么？”她问。

　　宋晓若有所思，“因为你给了我一种，一种不一样的感觉，兴许以后我就再碰不到了。”

　　于寞皱着眉头，用力地甩开了宋晓的手，丢下一句“神经病”就上楼去了。

　　宋晓双手插进口袋，注视着于寞的背影，嘴角上扬成好看的弧度。他是真的觉得，感觉对了。

　　

　　这个夜晚于寞失眠了，脑袋里关于江林枫的记忆一阵一阵地翻涌而来。

　　那是他们还在北方小镇的时光。少年看起来还满是活力，少女看起来还略显痴傻。

　　是邻居，是青梅和竹马。

　　5岁时一起玩过家家，8岁时一起放风筝，10岁时替他写作业，14岁时为她打架……

　　于寞觉得江林枫就是她的英雄，女孩一有这种感觉，大概就是喜欢了。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她不知道。

　　在女神已經开始找备胎时，普通女孩可能还总是暗恋，于寞也掉进了暗恋的圈子。

　　江林枫长得清秀，在于寞刚刚懂得恋爱的概念时，他已經开始收情书了。不过，从没见他对哪个姑娘认真。直到曲姗姗出现。

　　那时江林枫18岁，高三，即将艺考。周末老师找了个模特来让学生们练习。

　　第一眼，他并没有很注意她，但当她在他的画笔下越来越清晰时，他有了一种说不清的感觉，绘画课一结束，他就主动去搭讪，要了联系方式。

　　那时他还很青涩，还会脸红和心跳。

　　联系得多了，不知不觉曲姗姗也对他有了好感，他一告白，她自然就答应了。

　　但是他没想到，曲姗姗并不是认真的。

　　江林枫艺考成绩还不错，被很好的大学录取。当他兴冲冲地拿着录取通知书去找曲姗姗时，她人已經不见了。一句话没留，连要离开的前兆也没有，突然就消失了。

　　于寞看江林枫难过，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不喜欢曲姗姗。女生看女生，一眼就知道她是不是省油的灯。当她挽着江林枫的手臂像个高傲的孔雀一样扬着下巴从自己面前走过时，她就非常清晰地判断出曲姗姗是个又拜金又绿茶的bitch。

　　她想都没想，就把自己的结论告诉了江林枫。换来的却不是她想要的结果，而是江林枫日渐一日的冷落。

　　后来江林枫执意要去找曲姗姗，为此和家里闹翻了天，也放弃了学业。他什么都没有，就那么一腔孤勇。

　　再后来的江林枫和曲姗姗的故事就不是于寞见证的了。

两年后她高考，两年间她没再见过他一面。终于有机会，能再见他，她如愿以偿，却看到他过得那般落魄。

她并不想像个“救世主”一样地出现在他面前，她只是很希望很希望这个人幸福。

　

                           【4】

　　于寞找了份咖啡馆的兼职。

　　想帮江林枫办画展的念头纠缠了她很久，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付诸行动。

　　傍晚下班，刚出咖啡馆，就看到等在外面的宋晓。只看了他一眼，便像个路人一样将头偏开。

　　宋晓怔了怔，上前拦住她，“你没看到我啊？”

　　于寞不做声响，绕开他继续走。宋晓又追上去。于寞有点不耐烦了，“你有完没完啊？”

　　宋晓翻出手机，点开某个页面，递给于寞，一脸的委屈。

　　于寞迟疑了一下，接过来，“XX路昨晚一名女子在下班路上遭遇猥亵”一行醒目的加黑粗体字一个一个跳入她的视线。

　　宋晓凑上前，“让我送你吧？”一副幸灾乐祸又无赖的模样。

　　于寞看了新闻也觉得有点害怕，但还是强装镇定，“不用了，我可以打的走。”

　　宋晓一听有点激动，声音都提高了几个分贝，“别的啊，寞寞，我车都开来了。”

　　于寞顺着宋晓指着的地方看过去，一辆白色的宾利停在那里，她有点惊讶，“你为了接我还租个车？”

　　宋晓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于寞不解地看着他，眉头皱在一起，“不会真的吧？你有病吧你？”

　　宋晓强压住笑意，非常认真地摇了摇头，“不是租的，是偷的！”

　　于寞白他一眼，走到路边作势要拦车，宋晓赶紧把她拽回来，粗鲁又细心地把她塞到车上。

　　于寞一路沉默，宋晓怕她烦也不敢再出声。快到学校时，突然想到了什么，于寞不解地问道，“我兼职的事可还谁都没有告诉，你怎么知道的？”

　　宋晓抿着嘴笑，笑了好半天才侧过头，看着她，眼睛里是星星点点细碎的光，他一脸认真地答道，“因为，我喜欢你啊。”

　　

　　周末接到江林枫的电话，约她一起去郊外写生，于寞兴奋得就差尖叫。

　　那无疑是个愉快的周末，没有周边的喧嚣只有无限宁静，远处是挺拔的树，近处是青翠的草，天空蓝的像水墨画里的一样，风拂过树丛，送来悦耳的声音，像特别的风铃，仰头有云也有鸟儿，整个天地，就像是她和江林枫两个人的。

　　江林枫静静地画风景，于寞就静静地坐在他身边在脑海里把他的轮廓描摹了千遍万遍。

　　他不时地侧过头看看她，笑起来的脸上嵌着两个酒窝，眼神单纯得和几年前的少年一样。其实都没变吧，于寞想。

　　偶像剧看了不少，但要于寞说她最向往哪种爱情，她的答案一定是平平淡淡、简简单单、细水长流，在她心里，能和她一起过这种生活的最佳人选只有一个，江林枫。

　　“枫，你想过以后怎么办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江林枫侧过头看看她，思考了一会儿，才答，“去画廊找找工作吧，挣够钱办画展。然后多画些画，多参加些比赛，总会有出路的吧。”他说这些的时候目光淡淡的，微微显露出一种挫败和沧桑，让于寞觉得有点陌生，但得到这么积极的回答，还是很替他高兴的。

　　她凑过去轻轻靠在他的肩膀，“我支持你，My  hero  。”她嘴角轻轻扬起来，吹过来的风似乎都变成了甜的。

　　

                           【5】

　　于寞从来没想过会再见到曲姗姗，不过如果就算她想过，她也只会考虑是只删她耳光还是泼她硫酸。

　　没有准备硫酸，但耳光是不需要准备的。

　　于寞就这样和曲姗姗在大庭广众之下撕扯了起来。宋晓想上前制止，可根本连个手指头都插不进去。他就算做梦也料不到会有这样的局面。本来只是想让曲姗姗看看于寞怎么样，好帮忙出出主意想想策略怎么追。没想到于寞刚见到她脸就拉得老长，接着就是一耳光。平日里温柔可人的曲姗姗也全没了女神形象，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但两个人全没有停火的意思，最后还是商场的保安强行把他们赶了出去。

　　论动手曲姗姗绝对不是于寞的对手，怎么说于寞也是从小就和男生混在一起的女汉子，修理绿茶婊对她来说就是分分钟的事。

　　曲姗姗捂着胸口，窝在宋晓怀里，身体一颤一颤的，像受惊的小兔。于寞看着她全身从上到下大写的做作只觉得恶心。

　　但是宋晓不会这么觉得，他看着于寞，眼神复杂，像是不解像是惊讶又像是失望。

　　于寞不等他开口说什么，背起包就向着背离他们的方向走。

　　她感觉有点释然，因为出了心口的恶气，虽然脸上被曲姗姗抓了几条血淋淋的道子。

　　走了很远宋晓也没有追上来，她冷笑一声，再没回头。

　　傍晚宋晓连续打了很多个电话，于寞干脆关了机。第二天他又到上学的路上截于寞，于寞拿他当空气，连看一眼都懒得看。

　　“你为什么打姗姗姐啊？”

　　于寞听到他喊的那声姗姗姐，顿时怒气就上来了，“姗姗姐？呵呵……你叫得挺亲啊？”

　　“你别转移话题，我问你呢，为什么打她？”宋晓追上于寞，不依不饶。

　　于寞冷笑一声，“我打她？难道你没看到我脸上的伤吗？”

　　宋晓一时语塞，但还是紧紧跟在于寞身后。

　　于寞深深吸了口气，突然把书包冲着宋晓的脸砸了过去。宋晓直接被飞来的书包砸的跌到了地上，感觉有黏稠的液体留了下来，他一摸，是红色。

　　“你现在还喜欢我吗？不喜欢了就赶紧滚！”

　　于寞转身要走，宋晓赶紧起身追了上去，捡起地上的书包，也顾不得止不住的鼻血。

　　“喜欢。”他一把抓住于寞的手腕，于寞越想甩开他越用力，“你听我说，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你和她之间是怎么回事。我完全没想到……”

“想知道吗？你帮我拍张照片我就告诉你，说不定，我还会突然就想做你女朋友了。”

　　爱情大概是最会让人失去原则的东西，就像此刻宋晓明知道把偷拍的照片给于寞是不对的，但他还是给了。

　　于寞有点意外，她完全没想到宋晓真的会去偷拍。

　　“她不是你的姗姗姐吗？你这样背叛她，她得多难过啊？”

　　宋晓没说话，眼睛还是晶晶亮亮的，只是眼神里少了种叫期待的东西。

　　于寞把照片塞到包里。然后一点一点向宋晓靠近。宋晓的气息一点一点变得清晰，到离他的脸只剩一公分时，她闭上眼睛，扬起了头，纤长的睫毛像海水里舞动的、自由的海带，饱满的嘴唇闪耀着成熟的水果般诱人的光泽。宋晓深吸口气，他很想亲吻她，但是突然觉得，自己做不到。他轻轻抱了抱于寞，然后走出了教室。背影有点落寞。

　　于寞颓然地坐到了椅子上，心里像漏了个洞，整个人像被海水漫灌般窒息又疼痛。假如他真的吻了她，真的提出点什么过分的要求，她一点也不会难过，可是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不要。

　　手机震动了几下，于寞点开界面，是宋晓发来的信息，她的手和心莫名的有些颤抖。像下了好大的决心般点开了收件箱——

　　“我现在和在无人的时候捡到了一箱钱的爱德华一样。”

　　爱德华说会把那箱钱送给他的好朋友。

　　

                            【6】

　　这世界上让人难过的事情有很多，喜欢的发卡丢了，养了多年的花枯了，下雨没带伞，挤公交被踩脚……

　　不长不短的岁月里，那么多难过，都不及这一刻。

　　于寞沿着江边走，逼着自己消化掉这一肚子的委屈。双手环在胸前，飞在凛冽的风里的墨黑的发像招摇的水草，高高肿起的半面脸颊上是一片红印，狰狞得像手掌嵌进了皮肤。

　    满腹委屈不肯妥协，终究和眼泪作伴。离家之初她也没这么哭过。

　　几步一回头，想看到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她摸摸脸颊，疼痛感很清晰，真遗憾并不是梦啊。

　　于寞能想到把曲姗姗和画家的照片挂到网上，却没想到她还会有脸回来找江林枫。当于寞用江林枫特意给的备用钥匙打开那扇破旧的铁门，映入眼帘的竟是曲姗姗正对江林枫“投怀送抱”。不管现在的自己是什么身份，她都看不下去这副场面。

　　于寞不受控制的扬起手，可最后耳光却落在了自己的脸上，她错愕地回过头，看到自己的手腕被江林枫紧紧地握着，而江林枫，和她一样一脸错愕。她眼眶含泪，转过头，看见搓着手掌一脸得意的曲姗姗。

　　他还是，那么维护曲姗姗，甚至不惜委屈她。

　　于寞有很多种设想，假如江林枫追了出来，她该说些什么话，来表达她并不怪他。是啊，这一刻该委屈该闹的人明明是她，可她满脑子能想到的只是要和江林枫和好。

　　这已不是与不与他相遇的问题，她和他还没出世就已相遇，她连女孩子们常说的“后悔遇见你”都无法说。他是她心口的爱人，也是她珍视的友人，更是她似入骨髓的亲人。所以，她这一辈子，都无法割舍。他占据了她整个青春花事，也填满了她往后人生，虽然，往后还没有往后。

　　走到傍晚，累得不堪，拦了辆出租。于寞闭上眼睛，能感受到车窗外飞快倒退的路灯的光化作一点点星光，一闪而逝。

　　

　　宿舍楼下围了很多人，于寞已无力再去关心发生了什么，她只想快快回到床上，好好睡一觉，好忘掉今天的事。可她刚想绕过人群，就听到一阵尖叫，接着就被簇拥到了人群中间。

　　怎么形容那一刻，惊诧，感动，难过……很多很多情绪充斥心间。于寞看着一地摆成心形的烛火，看着握着花束紧张得微微颤抖的宋晓，热泪滴落。她替他难过。

　　没等宋晓走近，于寞就回身抢过一个女生手中的水，毫不犹豫地泼向了一地蜡烛。烛火熄灭，温暖的光也一丝不剩。宋晓怔在原地，半晌无言语。

　　“宋晓，今天就做个了断吧。我并不喜欢你，请你别再纠缠。不要拿做朋友当借口，我连朋友都不想和你做！”

　　于寞说的一鼓作气，毫不留情。周围登时一片沉默。那沉默像几个光年般沉久，让人窒息。

　　终于，宋晓向后退了几步，将花束用力扔向身后，笑看着于寞，答道，“好。”明明是笑着的，泪却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第一次有男生为她摆蜡烛，第一次有男生送她花束，第一次有男生为她落泪……她怎么会不往心里去呢？

　　后来关系不错的女生忍不住问她，“你为什么那么对他？”

　　于寞低头看着地面，目光沉沉的，整个人像跌入了深海，“因为我知道喜欢一个人有多难过，所以我希望他不要再喜欢我。”她答。

　　

                           【7】

　　江林枫没和曲姗姗和好，对于寞来说已是幸运，至少她自己这样认为，她不敢奢求太多。

　　还是像往前的每一个周末一样，于寞像只蜜蜂一样勤快地往江林枫的住处跑，乐此不疲。

　　走一步看一步，她对自己说，像现在这样能时时看到他，也是好的。

　    爱情不是个好东西，它有让一个倔强的姑娘心甘情愿地低头的魔力，它会让人不惜变得卑微只为求一个完全，于寞了解，却仍想拥有。

　　

　　那是个天气不错的周末，于寞穿了一条及踝的宝蓝色长裙，整个人被衬得雪白莹透，放下长发，化了淡妆，每一样都准备精细。

　　江林枫看见于寞时，也是被惊艳到了。大概从小一起长大，自认为太了解，都不曾认真看过她。于寞不是那种一抬眸就能艳压四座的姑娘，但她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独特的美，或者说，那是一种感觉，孤傲，倔强，却又带一丝温柔。

“枫，给我画幅画吧。”于寞沉静地站在江林枫对面，目光如水，荡漾温存。

　　偶然一次，她用江林枫的电脑查资料，发现他存了一份比赛的报名表。看了赛事详情，她没有一丝犹豫。

　　江林枫需要一个模特，能让他画裸体。

　　他看着于寞，有点失神。也是啊，学画这么多年，画过那么多人，却不曾有一笔是描摹她的。想起来倒有点难过又愧疚。

　　调好颜料，摆好画纸。他回过头看于寞，嘴角轻柔地扬起。

　　“可以画了吗？”于寞轻声问。

　　江林枫点了点头，却不想下一秒于寞就解开了吊带，雪纺的长裙一瞬就落到了地面。

　　那一刻江林枫的大脑是空白的，他什么都没想，脸仍是红了。倒是于寞镇静得异常。

　　反应过来，他赶紧偏过头去，“寞寞，你快把衣服穿上，你这是干什么？”

　　“画吧，我就想这样画。”她顿了顿，“也只想让你画。”她沉沉地说道。

　　江林枫感觉得到心脏跳的有多快，仿佛下一秒就能挣脱开无数血管飞出胸腔。他尽量稳了稳呼吸，拿起画笔的手却仍是抑制不住的颤抖着。

　　于寞走上前，轻轻握住江林枫的手，“别紧张，把我当成个普通的模特就好了。”

　　江林枫抬起头，对上于寞的目光。那一瞬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五味杂陈，都有。于寞对他，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呢？他明白她的执拗，明白她初心难改，可手一放在胸口，摸到那不太有韵律的心跳，他就觉得，太无能为力。

　　“你想要什么？”良久，他开口，却像是莫名其妙的一句。

　　于寞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会，有答案，她缓缓开口，“你的眼睛和心脏。”

　　这样，你的眼里就只能看到我，你的心里就只能装我一个。

　　她没说出口后半句，但江林枫，他是明白的。

　　

                           【8】

　　周身是一片雾茫茫的森林，他能听到于寞在轻轻叫着他的名字。并没有方向感，只是寻着声音找过去。远远地看到一个一袭白色长裙的身影。

　　他不知为何那么激动，不舍的情绪涌动在心口，他想冲过去拥抱她，却发现全身动弹不得。

　　于寞静静地注视着他，“我是来道别的。”她的声音此刻听起来飘渺又空灵，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江林枫想开口说些什么，他好像明白于寞的话，又好像不明白。终是，看着于寞的身影渐渐远走，似乎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只剩眼泪大颗滚落，胸口撕裂般的疼痛。

　　突然跌入深渊，江林枫倏地惊醒，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医院一尘不染的白色吊顶。发觉是梦，他长长舒了口气。

　　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急急地侧过头，床边是空的，他心里隐隐不安，像是有种预感。

　　喊来了护士，护士听他问起于寞，沉默了半晌才开口，“我不知道你说的人是谁。”她顿了顿，“你刚做完手术，好好休息，有事按铃，千万别乱动。”

　　江林枫怔住了，好久没回过神。手术……左手顺着腹部，缓慢滑到胸口……他听了好久好久，那个心跳，不是他的。

好像，有了一颗新的心脏。

　　那天夜里有人敲门，他以为是于寞，不假思索地开了门，可来人是一个面容明朗的男孩。

　　还没等他开口，就感觉剧痛，他低头，一把闪亮的匕首插在胸口。

　　后来的事他就不再记得了，只隐约听到于寞的哭喊声。

　　他想睁开眼，却只能沉在黑暗里无能为力。

　　

　　宋晓椅着江边的栅栏，不停地抽着烟，双手不住的颤抖，整个人看起来颓废不堪。

　　他无意间在杂志上看到了一幅画，一幅得了奖的画。不管于寞变成什么样子，他都是能认得出来的。

　　那天他喝了一些酒，情绪翻涌不受控制，找人查了那画家的信息，不管不顾地就驱车去了。

　　

　　宋晓怎么会想到那样落魄的一个人会是于寞的挚爱呢。

　　她当时镇静得骇人，“他需要一颗心脏吗？”她轻声问医生，语调平常的就像在和人打招呼。

　　宋晓只记得自己当时慌得不行，已經一点思绪都没有了。于寞要车钥匙，他没反应，于寞就自己翻开了他的口袋。

　　临走时，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宋晓一眼，“今天的事，就当从没发生过。替我照顾好他。”她顿了顿，“还有，忘了这些事吧，什么都没发生过，你还是你，从来都没遇到过我。”

　　他听着她的脚步声，恍若大梦初醒，他冲出去追她，可是已經来不及了。

　　她怎么会，爱他到如此地步？

　　

                            【9】

　　江林枫很小的时候就对生命少了一种热切，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会突然去往另一个世界。

　　先天心律不齐，除了家人，这是再没人知道的秘密。

　　于寞，也是不知道的。

　　那样一个女孩，是值得被喜欢被善待的。他爱她，或许比她还早一些。

一生里，他可以喜欢很多很多姑娘，但真正在心里的只有于寞一人。这算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秘密了吧。

事实上他也并没有感情很丰富，唯一真正在一起过的也只有曲姗姗。于寞应该是没看出来的吧，曲姗姗的眼睛，和她很像。所以画完那幅画时，他主动去搭讪，想着，能每天面对一双和于寞一样的眼眸，也是甘心的。

　　他明了于寞的心思，她于她不是一般的人，所以他对她冷漠疏远，他说爱曲姗姗，他闹得天翻地覆只希望离她远一点……他不知道还能再做什么来远离她……

　　

江林枫坐在北方小镇的老院子里，正午阳光正好，他仰起头，手覆上胸口，心跳沉稳有力。

活成另一个人的感觉，原来是这样。

他想起很多年前，一群孩子就在这个院子里玩过家家，于寞把从母亲那里偷来的白色纱巾盖在头上，满心欢喜地跑到他身边，她说：“枫，我想当你的新娘。”

　　寞寞啊，我的心里，满满只有你，可我的眼前，再也不见你身影。

寂寞的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