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世纪的上海，车水马龙。
我穿过长街，借着一辆双层观光巴士的掩护，走进一家咖啡厅。
有一个穿皮夹克的男人坐在靠窗的角落那里，正在焦急等待。
他在等一个人，一个没有留下姓名，但是却让他不得不应约而来的人。那个人，就是我——都市猎妖师袁小圆。
店外的大街上突然有人放声呼喝着什么，人群纷乱四散奔跑。
梅珈瑞被街上的场景紧紧吸引住视线，我快步走到了他就座的桌前。
他突然转过头来，惊讶地张开嘴看着我，双手已经下意识地伸到了桌下的手提包里，那里有一柄冷气森森的手枪散发着杀意。
我除下连帽风衣上的帽子，抽下脖间的猫尾巴围巾丢在他面前。那是一条九命妖猫的尾巴，那条妖猫正是他的亲妹妹。果然，他持枪的手有些一息凝滞，对于如此稳重老成的人来说，他内心的震动是巨大的。
“你……你来了？小故，哦不，小公？不不，小公园。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下次把我的名字叫准确一点！我再说一次！我不是你叫的那个小园！而是圆明园的圆！”
我懒得再多解释什么，扬起手上的猎妖符飞速向他脑门贴去……
“等一等！你不能杀他！”
正在我手中的猎妖符将要印上梅珈瑞的脑门时，一个缥缈而又空灵的声音从空气中传出，深深刺入我的耳中。
“放下枪！”我迟疑了一瞬立即发出断喝，梅珈瑞已经举起了手枪。然而以我们两人目前的距离，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下，他仍是没有开枪，因为只要他扣动扳机，倒在当地的不一定是我。
“你不能杀他！虽然他是妖，但却是人类幸存于世，长久以来没有受到妖界侵蚀吞噬的核心！”
那个声音再次传出，我疑惑地看着梅珈瑞，他并没有开口，薄薄的嘴唇也纹丝未动，同样地一脸讶异。
“你装神弄鬼什么？把枪扔回包里！快点！”
我握着猎妖符的手有一些颤抖，离梅珈瑞的额头更近了一寸。
“嘶……”我感到脖子上一阵冰凉发痒，回过神来，手上的猎妖符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好在梅珈瑞也将手枪放回了包里。
之前因为接收他发布猎妖指令的合作关系，我们曾三次见面，一起插科打诨谈天说地的时间加起来超过三小时。而今天这短短的三分钟，却似乎比以前三年加起来还要漫长，坐在桌前的梅珈瑞瞬间苍老了三分，憔悴地低下头默不作声。
究竟是谁救了他？是谁偷偷拿走了我的猎妖符？又是谁在发声阻止，对他进行看不见的保护？
良久，梅珈瑞终于开口：“小圆，我对不起你嫂子！”
钟表仍在一秒一秒的向前移动，咖啡厅里甜蜜交谈着的恋人，讨论热烈的创业者纷纷停下了一切声音，表情怪异地望着我们，在他们心中，那个穿皮夹克的男人一定是一个负心薄幸的卑鄙男人，然而，我却知道身为九命妖猫老大的梅一这句话一定大有深意。
“走吧，我们三个出去说，这里说话不方便……”
我愤怒地冲过去，一把揪起梅珈瑞的衣领：“说！你是不是在用腹语和妖术？什么人在暗中保护你？”
“看这里……看这里！”
我偏过视线去，只见一片五彩斑斓的薄纸粘在梅珈瑞颌下的衣领上，纸上有着一些错综复杂的图案，恰似一只翩翩起舞的纸上蝴蝶。
“是的，是我，我在跟你对话！”纸上的蝴蝶伸展着翅膀，表明她正在说话。
“你是？”
“如你所见，我是一只纸上的蝴蝶。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不！阿蝶，别这样说。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承受不了这一切了。”梅珈瑞打断蝴蝶的话，伸出一只手指将那片蝴蝶彩纸轻轻取下来，小心地放在桌上，含情脉脉地望着她。
我突然瞬间明白了些什么，内心震动不已地将那片纸蝴蝶，哦不，应该说是将梅嫂捧在手心。
“你是？嫂子？”
“嗯……你，你先放我下来。”纸蝴蝶由五彩变为了羞涩的粉红色。显然非常害羞。
我坐在了桌子对面，急于弄清楚这一切事情，周围喝咖啡的人见我和梅珈瑞两个大男人剑拔弩张的气氛大为缓和，都扭过头去忙他们的事了。
“老梅，我知道你这些年来受的苦和种种委屈，这件事，就由我来说吧。”纸上蝴蝶的声音如同变奏曲，婉转而动听。
“老梅是一只妖猫精。”蝴蝶说。
虽然我已经知道老梅是妖猫精，但这句话从他身边的妖口中确证出来，还是令我无比震撼，因为老梅是人类猎妖系统的创建者，他的外表与人毫无差异，他追逐的使命是捕获消灭所有藏身在人群中的妖族。
“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一只生活在大草原上的红色小野猫，而我，还是一只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蝴蝶。直到有一天，天降的一团妖火击中了我们赖以生存的草原，妖火附进了老梅的身体，而我，却被妖火灼伤了翅膀，成为一只生存无望的可怜虫。”
我知道核心的故事就要揭开了，再也不敢轻易打断纸上的蝴蝶。
纸上蝴蝶顿了顿继续说道“果然，我很快就失去了生命，如一朵凋谢的花骨朵败落在了雄浑的北风中。是老梅，捡起了我的残躯，珍藏了我的美丽，因为他留下的一滴真挚的眼泪，滴落在我身上，我获得了重生，从此化作了一只封存在纸片上的蝴蝶之灵。”
“好了，你不必再说了，他是妖，我是人，你觉得我会因为他曾经有过对一只蝴蝶的怜悯，就放弃对他的追杀吗？”
“我知道你要听的不是这个，既然你对老梅的过往不愿再加深了解，那我们现在，就来聊一聊，为什么你这个人类猎妖师，不能对老梅这只妖族痛下杀手。”
“你应该已经知晓，老梅是人类猎妖系统的创建人，也是整个猎妖系统的运营枢纽？”
“是的，我知道，这些年，我为了维持生计赚取外快，在他手上接过不少猎妖的活。”
“好，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老梅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猎妖系统还怎么运转？传说中五千年一遇的人妖之战，人类又如何才能击败妖族？”
“这……我没有想过这个，总之，老梅是妖精，妖精必须死，并且他还借我的手杀了自己的亲妹妹妖猫小五。”
“所以，你是基于自己的偏见，而要取老梅的性命？”
“偏见？不！我是人类，人类即代表正义，人类猎杀妖族，是天经地义的。”
“呵呵，好。请记住，这是你作为人类所犯下的第一个错误：偏见。”
纸上蝴蝶顿了顿继续说道：“妖族有千千万万的族群，分布在世界的各个角落里，如果老梅死了，没有人能够再拿的到妖族坐标和换算身份，这些妖族就将永远藏身在人类之中，等到五千年界限一到，这个世界将被妖族彻底颠覆！”
“我不否认老梅存在的作用和意义，或许，他可以在死前将猎妖系统的管理权限转交给我！但老梅对亲妹妹的迫害，是他必死的理由。”
“姑且不说你表现出的人类自私本性，就凭妖猫小五的一面之词，就能够成为你杀害老梅的充足理由？请记住，这是你作为人类所犯下的第二个错误：轻信！人们总是会选择相信自己愿意去相信的，在心理上、情感上更容易接受的一面之词。而无视那些血淋淋甚至有些阴暗的真相。”
“虽然你是一只纸蝴蝶，但不得不说，你的口才不错。”我的思路和意志渐渐被纸上蝴蝶的说辞所打动，在消灭老梅这件事上开始摇摆不定。
“接着上面所说的，世间藏有万万千千的妖族，以你一已之力是没办法消灭完的，而没有了老梅作为枢纽的猎妖系统，将产生巨大的动荡，合格的猎妖使者将大幅减少，直到被妖族反攻。”
“不，不，你这纯属夸大其词！猎妖使者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强，怎么会减少？”
“既然你不相信，不妨做个小小的实验测试，现在老梅的包里有十万块钱的现金。你带上现金，在街头随意寻找一位路人，请他来担任猎妖使者，将猎妖符贴在老梅的脑门。”
我和纸上蝴蝶对话时，老梅一直陷在沉默和沉思之中，听到这句话，突然打了一个激灵说道：“阿蝶，这……恐怕不太妥。”
纸上蝴蝶笑道：“不用怕，老梅，你太高估了现在的人类。大可放心大胆地试一试。”
我拉过梅珈瑞脚下的帆布包，沉甸甸地手感正印证着纸上蝴蝶的说明。
拉开拉链，那把黑黝黝的手枪下面，果然是一摞摞崭新的钱币。
我拿起手枪，拉动保险，发现保险拴纹丝不动。
“枪是假的，小圆，我从来没想过杀人。”梅珈瑞再次开口，不知为何，此时的他神情更加委顿。
“好！用老梅来做实验，可是你说的！我就用这袋子钱来街头招募一个人，让他们做一回猎妖使者。证明离开了老梅这只妖猫精的人世间，一样可以正义永存！”在敞开的帆布包里，我重新拿回了猎妖符。
“好的，你开始吧，我以一只妖的妖格作保证，我们所说的实验将一个字也不会差的顺利执行！”
“好，希望你不要食言。不要妄图骗人！”
我站起身，来到身后的一张咖啡桌前，桌旁，一男一女两名年轻人正在愉快地交谈，女的穿着职业装小西服搭配浅色棉裙，长相年轻漂亮，男的穿一身休闲衬衫，手上戴着铂金戒指，潇洒英俊。显然，这是一对生活优越，正值事业上升期的都市成功白领。
“你们好！”
“你好！”休闲男冲我点一点头。
“是这样，我想邀请你们两位，帮忙参与一件事情。”
“干嘛呀？”职业女用一种忐忑怀疑的目光询问。
“你们看过日本那个动画电影吗？奥特曼？那里面讲到，有一些妖怪，藏在我们都市人的身边，现实生活中，这种事情，可能是真实的！你们愿不愿意验证一下？”
职业女马上用看神经病的眼光打量着我，就差破口大骂了，好在休闲男的个人素养比较高，他饱含深意地笑了一笑道：“对不起，我们在谈一件重要的事情，没有时间帮你。”
我并没有就此放弃，而是告诉休闲男：“你们是在谈生意吧？我这件事也是一件生意，如果你们帮我完成这件事情，几分钟内就可以得到十万元的现金报酬！”
休闲男有些心动地往我身边凑了凑，想要看清我手上的帆布包里是不是真的装着现金。
职业女马上说道：“小官，不要！”
休闲男为难地转身看着她。
休闲女继续劝道：“不要搭理他。”
我转身要走，休闲男叫住我说：“等一下，先生，您能再说一下，需要我们做什么吗？”
我高兴地回头：“嗯，可以。我是邀请你们猎妖。就像奥特曼打小怪兽一样，但是比那个还要简单，只要你愿意，轻轻动一动手指就可以了。”
休闲男继续问：“动一动手指，完成任务，你就会把十万块现金给我？”
“是的，就是这么简单，因为妖人我已经锁定了，他就在这间咖啡厅里。你只需要把一枚猎妖的符咒贴到他的脑门上，那么几秒钟内，就可以完成任务。”
职业女仍是用一种怀疑的眼光盯着我，轻轻拉住了休闲男的衣袖。
休闲男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也许，我可以试试看。”
我拿出那枚金光闪闪的猎妖符，即将递给休闲男时，职业女突然猛地一拽他衣袖：“千万别答应！这个人，我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你要是中了他的计，恐怕连命都没有了，还拿什么钱？”
我连忙解释：“不不不，这个事情一点也不危险，虽然你对付的是一个妖人，可是他一点法力都没有，只需要一个简单的动作，就可以让他束手就擒。”
休闲男还在左右为难，职业女已经拽着他的衣袖使劲往门外拉扯：“快走！走吧！这个人脑子不正常，而且他说的这个事，你不觉得特别危险吗？猎妖，就算真的有妖，你可以轻而易举地收服吗？还是谈谈跟我做微商代理比较靠谱。”
眼看他们即将走出咖啡厅，我急着叫道：“先生，你还参与吗？真的不试一试吗？”
休闲男头也不回地答复道：“不试了，不试了，你自己去杀吧，这么危险的事，我可不想变成替罪的羔羊……”
我无奈地笑了笑，巡视一下四周，选定了下一个邀请目标，咖啡店女服务员。
这家咖啡厅装潢考究，位处市中心，相对来说比较高端，但是我看了女服务员放在前台橱柜里的手提包就知道，她的工资一定不是很高，说不定家里还有很多人依靠着她每天端茶送水的收入维持生计，因为那是学生时代一款非常廉价的手提包品牌。
“你好！”
“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哦，是这样的，我和朋友打赌，如果有人能够把这枚小金属件贴在他的额头上，我就赠送十万块现金给那个人。你能否帮我打赢这个赌约”，我刻意改变了说服策略，毕竟猎妖师这个特殊行业，在人类中的基数太少，大家一时半会都无法接受，不如换个说法。
“啊？什么？”女服务员非常惊诧，但她还是忍不住伸长脖子去看了看我手上敞开拉链露出一堆现金的帆布包。
“对的，我和我朋友都是土豪，这点钱算不了什么，你如果愿意去做，这包现金就是你的。”
“这个……我，我不行吧。”女服务员嘴上说着不行，脚步已经不由控制地走出了吧台，眼睛一直紧盯着帆布包里的现金。
“相信自己！来！”我把猎妖符成功地递到了女服务员的手上。
“是怎么样操作？”
“就是拿着这个往那位穿土黄色皮夹克的哥们额头上贴一下，贴完了现金就是你的，我会陪着你过去的。走吧。”
女服务员忐忑不安地拿着猎妖符，小心翼翼地往老梅那一桌走去，老梅低着头，眯着双眼，似乎睡着了一般毫无察觉。
我们快要走到桌前，路过咖啡厅的茶水间时，突然有另外一个服务员叫道：“小林，你干嘛呢？”
拿着猎妖符的女服务员望着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走近茶水间，附耳在那位同事身边嘀嘀咕咕地说了缘由。
她那位同事马上拉着她惊叫起来：“不会吧！你看提包那个人穿的普普通通，全身没有一件名牌，一瞧就是个屌丝，哪里会是什么土豪富二代哦。我可提醒你哦，你要是惹怒了店里的客人，别说拿什么现金大奖励了，就是这家咖啡店可能都会被客人索赔，赔到你倾家荡产！”
“啊？这么严重呢？”拿着猎妖符的女服务员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走出茶水间将猎妖符一把塞回到我手上。
“喂！你怎么回事？不去了吗？”我焦急地问。
“不去了，我同事说，你在拿我闹恶作剧呢！”
“不是的，你……你真的不愿意赚这十万块钱？”
“不了，谢谢你，如果你们要好好喝咖啡的话，我随时为你们服务，但请不要再骚扰店里的其他顾客了！店长知道了会处罚我们的！谢谢！”
见女服务员一下子换成了一副公事公办的冷漠样子，我无奈地摇摇头。
我不确定等一下真的找到猎妖师时，老梅会不会奋起反抗，所以，趁他现在状态低迷，暂时信守着实验规则的情况下，我得抓紧实现这件事。
我走出咖啡厅，看到街边有一名乞丐，带着一个可怜兮兮的小女孩正在街边乞讨。
我走到他们身边，将包里的一张百元大钞放进了他们面前的破碗里：“你好！”
乞丐惊讶地抬起头，比那一百元大钞更令他为之震惊地，是施舍的人居然停下来跟自己说话。
“嗯，你……你好，老板，恭喜发财！新年好！丫头，快谢谢老板。”
“不用谢，你们也不容易。是这样，我想请你女儿帮我一个忙。”我不想再尝试被成年人猜忌怀疑和偏见的滋味，所以招募目标转为这个七八岁大的小女孩。
“她？你……你找她帮什么忙？”
“哦，你别误会，你看旁边这家咖啡厅，我是这里的老板，现在我和朋友喝咖啡，然后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女儿，他的女儿跟着妈妈去了国外，他非常想念女儿，就想让我找一个女孩子见一见。你可以跟着我一起进去，天气冷，我给你们都买一份咖啡牛排套餐。”
“啊？谢谢你，谢谢你先生。你可真是个好心的大老板，一看就是做大事发大财的人！”
乞丐扶起冻得瑟瑟发抖的女儿，跟着我走进了咖啡厅，此时前台换成了一位男服务员，我对他说：“两份牛排套餐，不加辣。谢谢！”
“老板，你人真好，我们穷苦人，也没啥可以感谢你的，要不，我让晓雯给你唱首歌吧。”
“谢谢，我想请晓雯帮我一个忙，记得我刚才跟你说的吗？我朋友想见他女儿见不到，非常憔悴，让晓雯跟我过去那边一下！”
乞丐看着盘子里吃剩的牛骨头，再看看我指着萎靡的梅珈瑞，终于点一点头。
我将猎妖符交给晓雯，轻声告诉她：“晓雯，你拿着这个，到了那张桌前，把这个玩具贴到他额头上，他以前最爱和自己的女儿玩这个游戏了，这样逗他一下，他一定很高兴！答应叔叔好吗？”
晓雯捏紧猎妖符，看了看父亲，又冲我点了点头。
距离越来越近，晓雯举起了猎妖符，而老梅毫无察觉，猎妖符准确地贴在了他眉心正中，撕啦声响中，一股焦糊的气味四散溢出。
老梅猛地抬起头来，似乎是大梦初醒。
而我分明看见一只纸蝴蝶热烈地燃烧起来，并伴随着那婉转的声音：“你说好了要将实验的全部报酬都给这个女孩吗？”
我没有，从一开始，我就决定，独自拿走这笔巨款。
蝴蝶以生命的代价信守了承诺，并没有骗人。而我，却残忍地以一个高级生物的身份欺骗了一只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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