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以后,他们到达哈德逊河边的万豪花园酒店。刘家鼎车子交给门口的侍应生,回过头来牵上她的手。“翎子,一见到你,全身的神经都松弛下来。”
她的头歪歪地半仰着,冲他笑。她的泛黑色短风衣脱下来了,搭在手上。里面一件海蓝色衬衣是紧身的针织棉,配着同底色起白圆点的乔其纱大袖子,飘飘摆摆,跟着他穿过装潢富丽的大堂,上电梯,打开门走进房间。
门开处,正对着客厅整整一面墙的落地窗。窗外,午后的阳光映在哈德逊河面上,波光粼粼,轮渡往还。对岸,曼哈顿下城的高楼群鳞次栉比,看上去距离很近,似乎一伸手就能触摸到。
酒店一楼的餐厅向河面的方向延伸出来,连接游艇锚位,建有一个很大的平台,一艘白色的婚礼游艇停靠在那儿。他们的套房恰在这个平台的正上方,居高临下,正在举行的婚礼场面尽收眼底。
“今天是个好日子,”刘家鼎走过来,左手环住她的腰。“希望晚上不会有客人闹酒闹得太凶。”
从高处俯瞰,看不清新郎新娘的面目;隔着玻璃,也听不到外面的声音。那些一座座白色花架之间的人影,秩序井然,共同演绎这个“好日子”的意义非常,像一出无声的彩色电影。啊,“弦柱本异体,合并成佳音”,从此一对有情人鸾凤和鸣,永结同心。
而她此刻站在这里,是以什么身份?为什么目的?玉翎的身子微微僵了一下,意识到她和刘家鼎之间这种关系的尴尬,有些黯然,有些忧郁隐隐泛上来。
刘家鼎感觉到了她身体的僵硬:“怎么了?你好像有些不高兴?”
“我只是想爱你,”玉翎无奈的眼睛里渐渐浮上一层薄薄的雾气。“我不要成为你的负担,任何形式、任何意义上的负担。”
“嘘——”刘家鼎轻吻她光滑的颈项。“不要想太多。只要有你,翎子,我宁可负担。”
她扬起睫毛,似乎在很费力地想追究他这句话的真实性。刘家鼎的爱抚沿她的发际到身体凹凸的曲线,很轻很慢地游走,似乎唯恐稍一用力就惊吓了她:“你不仅五官长得好,身体的线条也很美。皮肤那么白,有一点闪光,像珍珠一样。”
“哦——?”她微微颤抖,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熔化,她的思维开始涣散,仰视他的眼神也开始涣散,再次感觉在她体内潜伏着、封锁着的某种东西被刘家鼎开启并点燃,迅速以燎原之势蔓延开来。
“不许这样看我!”刘家鼎俯下身来,在她耳边呵斥。过去,他并不懂得,甚至不屑于懂得如何去驾驭女人。玉翎不仅让他枯木逢春,更激起了他即兴式的,创造的灵感。“你这个样子让我只想吻你,只想要你……”
玉翎双眼惺忪,鬓发散乱了。她身上那种细若游丝的,茉莉花的气息,带着柔软的体温,直逼刘家鼎的身体与灵魂深处。将他变成一支离了弦的箭,不顾一切地向她冲击而去,去捕捉她每一分每一寸,微妙的、奇异的、颤栗的生命。他几乎能看见自己心里对她的怜惜和依恋像调了蜜糖的酒,越搅越稠,越搅越缠绵。
刘家鼎满足而乏力地伏在玉翎身上,头埋在她的肩窝里。良久,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濡湿了脸颊,他支起上半身,询问地捧住了她红潮未尽,而泪水纵横的脸。
“我二十岁的时候,你在哪里?”她含着泪呢喃。
“我在接送大女儿去幼儿园。翎子,我整整等了你大半辈子。”
凄伤来得如冷灰爆豆,一层散不开的阴霾罩上来,玉翎的双眉紧紧拧在一起,湿漉漉的一双眼睛看着他,苦恼地皱起眉头:“太晚了。我们是不可以这样幸福的。总有一天,你会离开我,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她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仿佛那一天已经在眼前。
他的手臂加大力量揽紧她,把唇压在她脸上:“我们没有妨害任何人,没有什么可以、不可以。翎子,你不要想太多,你把一切都交给我,好不好?”
她泪湿的双眸里满是困惑,满是无奈:“我不该勾引你。从前,像我这么罪恶的女人,是要被五花大绑塞进猪笼,丢下河里活活淹死的。”
“翎子!”他歉疚而心痛地抚摸她的脊背。“不要这样说,更不要这样想。其实是我先诱惑你,是我先喜欢你,主动去接近你,诱惑你来勾引我的。”
她懊恼地瞪他一眼:“不要习惯性地归功于自己。”
“是事实啊,”他刮了一下她通红的,翘翘的小鼻子。“否则,外面有的是比我年轻英俊的男人,你怎么不敢跑到他们面前去,说你爱他们?”
“不是不敢,只是因为我并没有爱上他们,”她的大眼睛一瞬也不瞬的注视着他,轻轻地说:“我只是爱上了你。”
她的神情,让刘家鼎的心猛然紧缩成一团,伴随着近乎歇斯底里的,被爱的幸福。在这种幸福里,他是被一个女人的似水柔情重重包围,从心底里需要的男人。在花甲已过的年纪,这节外生枝的爱情注定和既定的生活秩序是矛盾的,不相容的。然而,人一旦被珍视被爱,反而变得格外意志薄弱,他无法离开她,无法再回到从前一潭死水的状态。
刘家鼎拉过被角,盖好玉翎裸露的肩膀,轻轻抚拍着她,陷入沉思。
赵明中又回到美国了,而且着手进行美国分公司的注册程序。到“阵亡将士纪念日”的长周末,恰逢杜克庄园经过大规模的数年翻新改造之后重新对公众开放,韩悦和王涓涓便干脆约了大家,到这个庄园里去玩儿一天。
除了秦中恺这天要去看医生,不能加入队伍之外,方若施也缺席。她最近这一阵子,朝九晚五之外的时间几乎全耗在了孟家。孟李秀竹女士坚持:“订婚可不是小事,可以简单,但不能马虎!”专门请了一个婚庆公司来操办。玉翎每次和她通电话,几乎全是“蛋糕要冰淇淋的还是奶酪的?我的项链选钻石还是选翡翠?……”之类的问题,琐碎得不得了。玉翎这才知道,在美国订个婚原来有那么多讲究,那么多繁文缛节,难怪要提前将近一年来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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