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着假钱跑了一上午路了。雨后的路泥泞湿滑,他脚上的旧黄胶鞋边缘粘满泥巴,他觉得腿越来越酸,脚也越来越沉,他却不敢停下来。他要弄明白,到底是谁给自己的假钱,为什么会给他假钱。他已经够可怜的了,谁还狠得下来心给他假钱。
要不是今天是自己的生日,要不是他偶然想起儿生母苦这句老话,要不是他想起应该给瞎眼的老娘买点肉,他还不知道他的帐本里面夹的是假钱,他连真钱也见得不多,更不认识假钱的。
天刚蒙蒙亮,他想起今天是自己四十八岁的生日。隔壁房间的娘一声声的咳嗽着,他想起了娘已经很长时间没吃过肉了。他从床底拿出厚厚的帐本,小心地抽出一张红色的钱,穿上鞋子打开门,迎着浓浓的雾气上了街。
“你换张钱吧,这张不对,是假的。”卖肉的男人告诉他。他愣住了,他只有这一张钱,所以他没有买到肉,空着手从街上回来。他又拿出帐本,拿出一张同样的仔细地比较起来,一样的,两张钱一模一样,连卖肉的告诉他的防伪金印都一样。他又拿出几张钱,这次他发现,这九张钱连编号都是一样的,他有些心慌,这是他大半个月的工帐啊!
他急匆匆地带上钱来到瓦工师傅家里,是他介绍自己去做小工的。“哎呀,我介绍你做的不假,可我也是卖艺吃饭的,我没碰过钱啊!我包娶媳妇可包不了生儿子啊!媳妇娶进房,媒人丢过墙,工钱可是大数字,你得自己看清楚啊!对了,我得去看看我的工钱,那可是辛苦钱,我们一起领的,你的有假,我的怕是也不保险了。”瓦工师傅扔下他,不管不顾的跑进里屋了,半天没有出来。他想了想,钱是工头发的,厚厚的一大摞子,挨个发的,瓦工师傅真的不知道。他转身离开了。
他又来到工头家里,工头不在家,工头老婆一脸嫌弃。“你说你这个人怎么不知好歹呢,你一个病秧子,我男人是看在瓦工师傅面子上收你干活的。人家主家还不知道的,我男人替你瞒着呢。我男人是给你发钱的不假,那钱也是主家开的,我男人都来不及往兜里揣,都没捂热乎就给你们发完了。真新鲜,那么多人都没说钱是假的,就你来说,莫不是讹诈我家的吧!看你是个老实人,没想到也会拿假钱讹诈人了。”女人狠狠的说。他想了想,那天工头手里拿一大把钱,做艺的围成一大圈,偏自己是假的也太巧合了。他转身离开工头家。
他最后来到一间新建的房子门前,房主夫妻在擦窗拖地。洁白的瓷砖拖的发亮,他低头看了看脚上的泥,站在门口没有迈腿。
“你知道我家新房花了多少钱么?连工带料十几万啊!都是我从银行现取的,点钞机唰唰点了老半天,还有假?我也不是亲手发给你的工钱,转了手这冤枉帐我不认的。虽说你也挺不容易的,可我也是个要脸面的人,我要是背这黑锅以后人家都说我家是靠坑蒙拐骗发的家了,我可是在外打拼了好多年,也是血汗钱呀!”主家男人叹了口气,继续拖地。他转身离开了华丽的新房子。
他越走越累,远远地望到了自家破旧的老房子。想起老房子里还有瞎眼的娘,娘生养了自己,是吃了苦受了累的,他却没本事给娘买块肉吃。他越想越怄自己没本事,怄自己连假钱也不认识,稀里糊涂地就收下这么多假钱,那怕有一张真的也好,也就能给娘买块肉吃了。他真的是世上最没用的儿子。
他的脸抽搐起来,接着手脚也抽搐起来,他倒在地上,嘴里吐出白沫子,身体蜷缩得像只煎熟的虾。
天黑了下来,他睁开了眼睛,慢慢地爬了起来,一步一挪地走回黑洞洞的屋子。点亮灯,歇了一会儿,去米缸里舀了一大碗米,在灶上忙碌起来。不多时,浓郁的米饭香味儿飘满屋子。
“娘,吃饭了,今天收工有些晚了,您饿坏了吧?儿子不孝,您别生气。”
“儿啊,今天是你的生日呢,你吃点好的没?我的儿命苦,落了个病身子,还要照顾瞎眼的娘,娘的心痛啊!”
“娘,我吃过了,今天主家摆酒席呢,鱼肉满桌子呢,主家还给我敬了酒的呢。”
“那就好,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呢!”
“嗯,娘说的对,人的心都善着呢,儿子吃不了亏的。”他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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