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在奔跑。
这是一场无休止的竞赛，对手是一只视而不见的怪兽，抑或是来自于最深处的恐惧。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场噩梦就像他的影子一样成为他最知心的朋友，时时刻刻提醒他活着。
他也早已不在恐惧，只是无言，即使知道这是梦，也只能等一切结束才能醒。
曾经他不在对生命抱有期望，在经过自杀和杀人后，梦里突然多了许多造访者。这些访客显然并不客气，他们用暴力和残酷不断上演更大的暴力，而他毫不介意，只要这一切发生在梦里那又何妨？
渐渐跑不动了，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他感觉快要结束，随时准备醒来。在毫无防备的跌落中他睁开眼，刺眼的白光，古板的房间，白到让人痴呆的白色床单和窗帘，消毒水的味道依旧浓烈，这是第几次醒来。
“醒了是吧，感觉身体有没有什么不舒服。”这是护士的声音，他转转眼球瞥到一旁，想开口说话想想还是算了。
“吴天，能不能听到我说话，你身体有没有不舒服。”吴天，这是我的名字，多久没人叫过，自己都快忘了。
他尽量控制着身体的其他器官一同协作侧身下床，没料想直接从床上翻了下来。护士手忙脚乱将他扶回床上，再一次问他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吴天摸着没知觉的双腿摇摇头说想出去看看，护士推来轮椅。
一切犹如人生的走马灯在眼皮下闪过，他本想做最普通的刑警，没想到成了精神病人，他曾积极接受治疗，也曾吃下镇静剂和喂人吃下镇静剂。在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雨里他逃离，却创造出最凶残的杀人狂。
抑郁症、异装癖、异食癖、恋尸癖、恋阴癖、认知障碍、精神分裂、狂躁症、躁郁症、杀人狂躁症、强迫障碍、社交恐惧症……这些耳熟能详的名字，如同兄弟姐妹一样总在夜里朝他挥手。
杀戮很容易，放弃杀戮很难。他数次站在生死的边缘，传说那里开着曼陀罗花，可惜一次都没遇到。
于是他决定做些什么，他吸烟，他酗酒，他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赶着轮椅，他不分昼夜的写作，那只钢笔如同跳动的心脏，开始便不得停止。
隔了很久纸上才出现四个字。
精神惯犯

第一章 前奏

2017年9月9日
大晴
C省C市C大，省内最高学府，整体校区占地面试接近一万亩，二级学院27个，在校生超过5万人，教职工2500余人。
清晨第一缕光照醒勤劳的小贩，各人推着摊位如赶集一样在学校后门一路排开。小贩尽心守卫着自己的锅碗瓢盆，液化气将锅烧的热气腾腾。
小贩拿起昨晚灌好的凉白开咚咚咚喝上几口长舒一口气，前襟后背早被暑气烤的汗津津，烤肠散着肉香，粥六粥日的大姐双手齐上阵，打粥、压口、装袋一气呵成，大手一指。
“扫码。”
大家都紧盯着那看上去破旧的小门，铁栏布满锈迹，歪挂着铁链、铁锁，竖在墙上的白漆板上书：C大，表示这也算学校一个门口。紧挨着排开让人看不懂的白漆板写着各类科学站和研究中心，全都隐在密集的爬山虎里。

早上7点，门内涌出成批人群，花色各异的鞋子衬着肥肥戳戳的迷彩裤和迷彩服。收操的大一新生骂骂咧咧新人就得受欺负，老天不公。抱着书的大二、大三学生夹杂在其中幸灾乐祸，心道老天开眼，以前别人笑看我现在我笑看别人。
小贩不在乎来来往往人穿什么衣服，扯着嗓子开始吆喝，混杂着各地方言的普通话在空中交会。
“煎饼果子。”
“鸡蛋灌饼。”
“肉夹馍、白吉馍。”
“燕麦、牛奶、八宝粥。”
学生们暂时放下敌视，围在摊位前
“夹肠。”
“夹鸡蛋。”
“夹俩鸡蛋。”
“两杯燕麦。”

“尊敬的各位校领导各位同学，大家上午好……”
C大2017级新生入学仪式在新操场举办，着绿色迷彩军训服的新生个个精神不抖擞，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空气中混合着汗液和荷尔蒙的味道经久不散。
“谁他妈把鞋脱了！”一声惊呼，旁人纷纷掩住口鼻，投出愤怒的目光，四下一看找不到元凶，回头继续烤着太阳，心里已诅咒发言领导千万遍。
不知谁叫了声美女，所有男生都抻长脖子瞪大眼，眼神不好赶紧借下同学眼镜，偷偷举起手机。
一袭白裙，白色凉鞋，黑发高高挽起盘在头上，直挺的鼻梁架着一副黑框眼镜，一双大眼睛扫过全场，被扫过的男生都屏住呼吸，砰砰砰，那架势就是一头拉磨的驴也得脱了缰。
嗡嗡嗡如同发情的马蜂，放出恋爱讯号，主持人连喊安静安静，压抑不住躁动的氛围。
随着走过的风传出很远……

主席台上的人在讲话，台下一名胖胖的中年男子垂手而立，中年男子可能不恰当，但胖胖的一定十分恰当。
曾重，学校保卫处主任，也对的起他的名字，每年都在增重。
因为太胖的原因再加上他每天都在办公室勤劳的坐着办公，一下被太阳暴晒这么长时间有些吃不消，出的汗能把浑身衣服粘透。他不时抬手擦汗看表，眯起眼睛盯着台上发言的人，暗骂这些人整天讲着空口白话，还承受着虔诚的目光，却不想他也是这些人的一员。
恶毒的天气快到十一还这么热，要不是保安队人手不够，他也不用来受这份罪。今天活动已经把所有上班的人都叫来了，都有些情绪，不过工作总得有人做，不能让自己当领导的干这又干那。也罢，曾重思考着下来找时间犒劳犒劳大伙。
台上发言接近尾声，一名灰白头发戴眼镜的中年男子起身下台，袁浩威，C大副校长。曾重和他相比看上去年龄差不多，但面相不能决定什么，职位却可以决定很多东西。
袁浩威缓步走下台，双手背在身后，承受着谄媚的眼神，听着虚伪的话。但现在他完全没心情搭理他们，因为刚刚有一个电话没接到，当然是故意没接，不一会短信发过来，他笑了笑赶忙起身。
自从主管学校后勤保障工作，不管是家里还是办公室每天都有人打电话，家里铁门要被敲烂，来人进门都拎着大小盒礼品，现在风声这么紧，哪个知道不是来钓鱼的，还是安全点好。
都说眼小的人聚光，曾重看着袁浩威下来，只消一个眼神，他立马凑上前。袁浩威在他耳边低声耳语几句，马上两个人便不再说话，重新垂手站好。曾重目光扫过一众老师、学生，捕捉着目标，这种私下的谈话最好别被人知道，没有捕捉到可疑目光，Clear。
袁浩威背着手四处停停走走，口头指导一些工作，随口一说自然会有人屁颠屁颠去执行，转了一圈回到台上，盘算着今天晚上的事，心里也像这太阳一样晴。
“今天由C汽车集团为校送来整车十辆用于学校教学研究，感谢C汽车集团对我校的大力支持，让我们报以热烈的掌声。”期待中热情的画面并未出现，大部分学生都在关心这天杀的大会什么时候结束。
主持人有点挂不住，又赶快进行了接下来的几个项目，宣布结束。急不可耐的新生三五成群奔出操场，男孩互相追赶着进行青春的较量，打赌的少年赌谁敢去要美女联系方式，赌注当然是男人的面子。
年轻，总是这么容易接受新鲜事物，也总是不加防备。

紧邻C大是市政大街，原来叫中心大街，目的是为的配合打造文明城市的举措，此时市政大街各路段正在紧锣密鼓施工，原来的双向六车道拓宽为八车道。
工人套着橘黄马甲，汗水将眉毛打湿连成一片，当头烈日把每个出头的人放在火上烤，汗腺发达的人背心和马甲都已湿透，工头招呼工人们休息，阴凉里一字排开抽烟。
靠树的和一屁股坐地上的，都冒起淡青色的烟雾，工人一般不抽太好的烟，和旱烟差不多，抽起来劲儿大、味儿呛，但干力气活抽这个精神。
“嘿，大狗，给颗烟抽。”瘦瘦小小，满身泥土的要飞飞一手挠着头皮一手推推身旁坐着抽烟的大个子。
“妈的，老子没名儿啊，你才大狗呢。”抽烟的大汉怒目看着他，“叫大爷。”闫大志抽出一颗烟扔过去。工人笑作一团，嘲笑着气管炎的要飞飞，路过的人不时瞅着这群土汉子。
要飞飞点着烟后惬意躺下，右腿搭着左腿上下摇来摇去，阴凉地面温度刚好，躲开一丝暑气留下一丝湿凉，躺在上边自下而上的舒服，吞吐着淡青色的烟雾，来来往往嘈杂的引擎声、蜂鸣声与他都不相干，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动。
咚咚咚的声音一步步走来，他赶紧起身，脑袋在被踩了可不划算。歪着身子坐起一半，他又躺了回去。
不远处短裙美女急吼吼向他走来，雪白的双腿晃得人心烦意乱，要飞飞立刻重新躺好闭上眼，估算着声音到了耳边，睁开眼死死盯着上方，闻着美女留下的余香，要飞飞猛地坐起身。
“哈哈，漂亮，漂亮，这妞是黑色的。”他眯着眼止不住的笑，比自己结婚娶媳妇都高兴，呼喊着从嘴里喷出唾液叫工人们凑过来听他讲述着刚发生的事。
从他头顶跨过的美女被喊声吓了一跳，一想才明白她不小心走光，还是被一个满身泥巴叼着烟的秃头男子，更可气的是他还呲着满口黄牙吐沫横飞向其他人讲。
工人们听后哈哈大笑，拍着要飞飞肩膀告诉他被女人跨过要倒大霉的，他兴奋的红脸说值了值了，一双眼更肆无忌惮打量着短裙美女。
短裙美女眼圈红红全没了刚才急吼吼的架势，急的能流出泪，接着赶来一名粗壮男子还没听她讲完，直接暴怒抬脚踹向要飞飞，闫大志伸手一挡，拦下这一脚。
工人们起身抄起手头做工的家伙，双方叫喊着对峙起来，工头在中间打圆场。
美女看对方人多明显被吓到，拉着男友离开，对峙才没演变成冲突，做工的继续做工，美女不再急吼吼而是挽着男子的手两人静静的走，临走男子还不忘回头漏出恶狠狠的表情，那意思是你等着。

作为C大保卫处主任，曾重深知责任重大，所以除了午饭后在办公室呼呼大睡外，他还专门泡了茶提神，手下保安送的，据说是正宗武夷大红袍，三泡过后回味甘甜。
看时间马上五点，心叹真是忙碌的一天。他起身准备走走，巡视一下管辖范围内治安良好的校园环境，锁好办公室，防盗门发出嘎啦啦声响。
他抬头看到斜对门监控室，心里盘算有时间一定要给领导反映下保安队人手严重不足的情况，前后两个大门，每门一个人，加上队长一共才八人，只要有人请假，门口就空着。
再说一个人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万一真出了事。想想又不对，自己管理保卫处好几年哪出过什么事，今年的优秀科室还是要由历届优秀科室捧起，于是他吹着小曲愉快的走开了。

保卫处所在行政楼处于学校中心位置，几年前学校扩建后盖成，学校行政后勤部门都在这办公，各学院系部都有办公楼。保卫处在行政楼一楼进门左拐尽头，斜对门监控室，紧挨着卫生间，隔壁是更衣室，保安们换衣服打卡的地方。
进门右拐直接就是可以容纳将近600人集会的中型报告厅，占了半条走廊。
行政楼一共五层，二三层是工会、团委、学生处、财务处等部门办公的地方，四层是一正三副校长办公室，五层是机房和仓库。
行政楼向西是公寓、食堂、超市、澡堂等学生们生活起居的地方，东侧之前是旧学生公寓和教学楼，扩建后学生公寓改建成新教学楼，新旧楼林立既有现代气息也有古朴风味。偏南的位置是人工湖和旧操场，情侣约会极佳场所，晚上路过这里经常可以看到少男少女亲亲啃啃，羡煞旁人。正南位置是校图书馆和大广场，偏西位置是新建的体育馆和操场。

曾重不紧不慢，夏天过了下午三点的太阳最让人舒服，消除了灼热。缓步穿过学校广场，隔着翠绿的柳树可以看到场上追逐的年轻人，打球的男孩为了一分得失争吵的面红耳赤，远处看台上有人抱着一本《活着》细细品味生活的味道。
想自己刚到学校工作也这样，激情满满、活力四射，可惜时间消磨了意志，膨胀了身材，也许心宽体胖的人才能活得更满意。后背慢慢见汗，眼前已到学校正门口，气势恢弘的巨石横亘在学校广场，厚度将近一米，宽十五米高近三米，背面校训：博学、笃行，出自《中庸》。
今天正门值班人是周阔，曾重手下保安队长，有他在省心不少，但今天这份信任显然已被辜负。C大正门仅留一车宽度打开，本应落下的停车杆高高抬起，车辆畅行无阻。
门外杵着绿色大遮阳伞，周阔正惬意的打着瞌睡。曾重快走两步将他拍醒，强调了学校安保的重要性和正在开展的反邪教行动，周阔听得左摇右晃。见差不多，曾重返回行政楼打卡开车经过后门，又一次传达安保工作重要性才离开。

目送曾重离开，周阔重新趴在小桌上，眯眼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C市季节很有个性，十一之前是夏天，十一之后是深秋，温度落差大，基本上脱了短衣短裤就是毛衫、大衣，爱美的女学生抓紧最后一波机会穿起各色短裙，摇曳着走在校内享受众星捧月的目光。
“大周哥，大周哥，我来换你了。”穿着松松垮垮保安服的小伙将周阔从美女身上叫回来。
“干吗？”周阔靠在椅子上翘着腿。
刘涛，保安队招的新人二十来岁，年龄不大早早辍学在社会穿梭，时常上班时常待业，今年又听家里介绍来市里工作，整天吊儿郎当糊里糊涂。
“换你来了，大周哥。”刘涛笑笑，青春痘爆发的面庞让人看了胃口不适。
周阔拍拍屁股又拍拍小伙子肩膀，电话响起，他边接边走。
刘涛接替他的位置，玩起时下最流行的游戏，王者荣耀。

C大后门外一条街俗称C大后街，虽破旧些，但因小商小贩在此聚集，早晚学生异常火爆，小贩嘴里嚷着累死手上点钱点到抽筋。
懒着不愿意下楼的同学让一个人带整个宿舍或两个人带两个宿舍顺带俩暖壶，日常懒惰和手机便利滋养了外卖发展，专门在校内校外送餐的学生重复着送餐循环。
远处的人一瘸一拐，黑发周遭夹杂着被汗水浸湿的白发，一路呼哧呼哧喘着气，双手前后甩动尽量加快速度，但还是遵循着右腿向前再拉动左腿的节奏，顶着一身汗到C大后门警卫室，邓力，C大保安队员。
开门进屋靠窗位置摆着油滋滋的旧桌，桌上胡乱扔着一堆泛黄的登记表，落着灰尘的显示器记录着门内门外进进出出的景象，对面一台饮水机，一台落地扇，靠墙摆着单人床和柜子，对着床的位置放着一台电视。
屋内的人斜靠在单人床上，小床显得他身材格外高大，蒋二霍，也是学校保安队员。名符其实，爸爸姓蒋妈妈姓霍家里排行老二，起名字简单粗暴切合实际，平常大家总叫他二货。
电视中播放着言情连续剧，蒋二霍靠在床上被电视情节深深吸引，情绪不时为剧中人物起伏。看到邓力进门他吵嚷着早就饿了，从单人床上起来带着牛一样的身躯离开。
邓力深吸一口气靠在床上懒得拨台，定住风扇不让它旋转，传出一股热气，无聊看着电视。

市政大街干活的工人收了工，工头和每个人打着招呼，嘱咐少喝酒明天早点到，众人寻着来时的交通工具纷纷散去。
要飞飞和闫大志并排走着，远看像威尼斯撑船摆渡的一个胖子和一个瘦子，两人认识很长时间，长到自己都记不清什么时候开始认识，说话自然不用避讳。
“今天要不是你拦着我，我就不信那小子敢怎么着。”要飞飞舞动双臂抱怨当时为什么拦他，嘴上虽这么说，当时他可躲在最后。
“行了，别吵吵了，当时你干嘛去了。”闫大志嘟囔着，显然看不惯他这种马后炮式的发言，“早有这劲头怎么见你使出来”。
“我给你说。”要飞飞鼻子出了口气，“要是再让我碰见那小子非收拾他不可。”
“能不能消停会儿，还吃不吃饭。”
“吃吃，走。”
闫大志揉揉瘪了的肚子，迈开大腿向前奔去，要飞飞紧跟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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