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冬去春来,梨花绽放枝头,沉甸甸的,像雪一般。梨世村里,茅草屋静静地三三两两地攒在一起。唯独村子深处,靠近大山的一间,孤零零的,显得落寞。而这间房子,就是我的住处,哦,忘记说了,我叫清欢,这说的就是我的故事。
(一)
之所以,没有人愿意跟我住一块,不是因为我长得貌似无盐,更不是我为人不好。相反,我是村里唯一的女大夫,乐于助人,威望颇高,嘿嘿,自夸一下。而是,我生命中有十二年不是住在这里。自我五岁离村,十七岁回来,确实整整十二载。
那十二年,如今看来如梦一般。五岁时我与父亲埋葬了生病去世的母亲后,一同离开了这个伤心地,父亲带着我去了遥远的令江城。当时,城里一白姓的大户人家正急访名医,为了诊治家里老太君的热症。我祖上世代学医,便是我也自小熟识药材,父亲当即前往,治病过程,十分凶险,所幸最后太君热症消除。
老太君感激父亲救命之恩,便留下我们在府上做专职大夫,而这一待,竟是数年,沧桑变换,物是人非。
(二)
令江城靠近一条波澜壮阔的大江,航运便利,白家是有名的船商,家财万贯。也因此,府上来来往往,客人很多,我和父亲住在外府和内院交界的一间大瓦房里。也许生性活泼,又或许是受来往商客的耳濡目染,我自小顽劣不堪。像是上树掏鸟蛋啊,拿自己配的痒痒粉捉弄家里的下人啊,恶行罄竹难书。但是我在白家,地位尴尬,不是主子更不是下人,除了父亲偶尔气急了,罚我抄背医书之外,几乎没人会来为难我。我自由自在地和下人们的孩子玩耍,那时尚且不知人世险恶,不知何为情字。
白家有一个小少爷,是家里的宝贝。我跟父亲每次去给老太君请脉,他都坐着老太太的怀里,长得唇红齿白,织锦的绸缎穿着身上,“他好像画上的童子啊”年幼的我大声地说出心里的想法。众人一愣,老太太随即笑了起来:“哈哈哈,你这丫头,借你吉言啊,来人,赏!”,小少爷红了脸蛋,往怀里躲了躲,众人也轻轻笑将起来,父亲用手推一推我,“还不道谢?”我心下奇怪,向前行礼“谢谢老太君!”声音洪亮。小少爷红着脸抬头,声音软糯:“祖母,若拙告退了”,知道自己孙儿是害羞了,便吩咐人送他出去。
小少爷原来叫若拙啊,我心里想。再看他,走路时有些摇摇晃晃的,十分可爱,我便悄悄溜出院长,走到他旁边。“原来你叫若拙啊,我叫清欢,以后我去找你玩啊!”我捏住他的小手,准备牵着他一起走,他却更是涨红了脸,急忙甩开,飞也似地逃走了。看着他的背影,我吼到“明天找你玩啊!”然后,他身影仿佛消失地更快了。
后来,我才发现府里的小孩子,几乎不敢跟他说话,他总是孤孤单单的在书房练字。父亲也教我认字,我就常常跑过去跟他一起练字,偶尔也带他偷偷干些坏事,每次他都胆小得不行。我们也成了很好的朋友。
(三)
如果没有十岁的那些事,我想我会一直这样开心快乐下去吧。
十岁那年,父亲去世,那一年,若拙被送去外地学习。我一下子失去了,好像生活里所有的色彩。那年三月,令江城雨季来临,父亲的咳疾愈加严重,请来的大夫说是抑郁于心,恐怕药石无灵。医者不自医,但却知道自己的状况,那段时间,他总是把我叫的床边,摸着我的头跟我说“欢儿,等你长大,咳咳,,一定记得把爹的,咳,骨灰带回去跟你母亲,合,合葬在梨花树下。那里,是我一生,咳咳咳,,,,”我急忙拿来热的巾布和茶水,一边安慰他:“我记得了,爹。”
当晚,父亲病情加重,长久注视着手里一方丝帕的眼睛,终究闭上了。老太君念及恩情,派来大夫和小厮来帮忙,可是帮什么忙?我不知道,我害怕地躲在屋子里的圆桌底下,屋子内外闹哄哄的,雨水滴滴答答的,漆黑的夜,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惧。突然,桌布被撩了一角,若拙的脸浮现在我眼前,“别怕,清欢。”他提着一只红灯笼,微弱的光照灭了我的恐惧。那晚,他拉着我的手,跟我带在桌子下睡了一夜。
第二天,我和他都病了,我高烧得糊里糊涂的,好像看见了母亲和父亲在梨花树下说话的样子,又好像什么也没看见。
等我病好以后,一切都不一样了。父亲成了桌上的一个坛子,若拙也再也不在那个书房练字。白家老太君看在我可怜,让我继续住在这里。但是其他人颇有微词,我再也不敢放肆,渐渐地,冬去春来,又交替循环,我除了父亲留下的医书,再无朋友。
(四)
等我长到十四岁,已经开始在外面的药堂坐诊了,诊金不多,却足够养活自己,这让我好像在白府能够挺直腰板了。然而,女子在外抛头露面,实在让人难以接受,虽然白家对我不管不问,但是婚事却一再耽搁下来了。我尽量不去管那些流言蜚语,只结交自己顺心的朋友。肖然就是其中一个。
“丫头,又去外面出诊啊?这次去哪里啊”肖然吊儿郎当地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看着我收拾药箱。我头也不抬的回到“城东孙家,他家的女儿最近不适,邀我去看看。”
“那可是不近啊!小爷我免费陪你走一趟吧!”肖然上挑着一双桃花眼,看着我。
“随你便!”我啪地一声合上医药箱,“反正不会请你吃烧鸡的”
“嘿嘿,”他搓搓手,假装小流氓的样子“那也没事,有美人看就行了,听说,孙小姐可是一等一的美人。”
我也懒得理他,提着药箱便出门去,他仍然自顾自地在后面啰嗦。其实,我是很感动的,他是学过功夫在身的,也是为了保护我,才会如此的。
城东孙家靠近令江城的正大门,出完诊后,肖然嚷嚷着喊累“丫头啊,这可真不是人干的活,可把小爷我累坏了,你得请我吃烧鸡。”
我苦笑“得了,你都干了什么啊,在那坐着也累?”
“哟,卸磨杀驴啦?。。。。。”正当斗嘴时,一阵喧闹声自城门口传来,我们驻足回头,只见春季柳絮纷飞,几匹骏马疾驰而来,为首的马上少年着一玄色衣袍,出色相貌,但眉目间阴郁不已。而他怀里分明抱着一个黄衫女子,戴着面纱,似乎挣扎又不敢。
我一时楞在原地,直到肖然一把将我拉到一旁,马匹从我侧边呼啸而过。那马上分明是白若拙。
(五)
距离若拙,哦,不,应该是白家大少爷回来,已经半个月了。当初单纯善良的小孩已长成一个阴郁的男子,半个月来,他房中来我这讨药的婢女小厮实在不少,非打即骂的作风一时让他院子里的下人心惊胆战。唯有在老太君和白家夫人那里,才能依稀看见他小时候的影子,而他当然选择不曾看见我。被他带回来的女子,关在他院子的东南角,我也过去为她看过两次病,遍体伤痕。女子容颜秀丽,是上等的美人,即使受伤苍白的脸色依旧叫人怜惜,我为她敷药时,她总是咬牙忍耐,似乎有武功底子。
她跟若拙究竟有什么样的过往?“药已经上好了,姑娘,我先走了”,此间无话。
令江城的夜晚,总是夹带着浓重的水汽,我向来浅眠,何况今晚依旧有女子凄厉的叫声回荡。我起身,披上白色的披风,走到他的院子里,他的屋子点着灯,女子的叫声混合着鞭子破空的尖锐声音。白若拙的身影被影子拉长,显得邪恶可怖。我定定地站了一会儿,也不知要干什么,只好转身,嘴里不自觉唱起家乡的民谣:
“终有一天啊,回到梨花里,多情世间啊,不曾。。。”喉头哽咽,才发现我已经泪流满面。
(六)
第三次来给她上药的时候,我看着她虚弱的脸,知道再这样下去,她必死无疑。“你想逃吗?”我的声音颤抖着,她身体一震,缓缓抬头看着我:“你,能帮我吗?”声音沙哑。我点点头,她说“我叫花晴。”
那是我做的最冒险的事其一,还有其二,暂且不提。谈话后的第三天,我已经联系好肖江,拜托他在侧门接应护送花晴向南边跑,而我则穿着她的衣裙走东边。夜半时分行动,我搀扶着花晴,向侧门走去,一路上只碰到一队巡逻的护卫,我们躲在花丛里避开了。安全到达侧门,守卫已经被酒菜里的迷药迷倒,我把虚弱的花晴交给肖江,他看了我一会儿,久违得正经道“保护好你自己,丫头,知道吗?”
“好!”我重重点点头,催促他离去。之后,我在寒夜里向东奔跑起来,我只有跑的越远,花晴才越安全。而若拙才会离那些昏暗的我不知道的过去,越远。
(七)
我被抓回来的时候,白家大少爷赏了我一顿板子,不多不少,二十大板只是皮开肉绽还没到要死要活的地步。养伤期间,夜晚再也没有那凄厉的女声,我睡得很好。直到我可以刚刚可以站立了,若拙浑身酒气的来到我房间,他提着两大坛子酒,眼神迷离。“来,清欢,陪我喝酒,我记得你小时候还带我偷偷喝过,对吗?”
我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看着他一口一口灌酒,“自从我回来,你们都躲着我,害怕我,你们都不知道,那是她欠我的,她欠我的啊!”他啪的杂碎酒坛,房间里一片狼藉,“啊,”破碎的瓷片划伤了我的右手,鲜血淋漓。白若拙痛苦的样子,奇怪的像回到了小时候的,让我觉得自己心更痛。我走过去,轻轻抬起他的脸,“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经历了什么,让你这么恨她,但是,”我深深地看着他精致的眼睛,“我是希望你可以过得更好,白若拙,我喜欢你。”我低头吻住了他。
一滴血在地板上绽开花朵,白若拙撇开头,好像清醒了一些,“清欢,我母亲给你讲了一门亲事,”“什么?”“恭喜你。”我想后退了一步,真希望自己可以昏到过去。
(八)
我自然没有去那门亲事,我做了第二件大事,逃婚了。
留下一封书信,我抱着父亲的骨灰坛,坐上了回梨世村的船。船行驶在泛着白光的水面上,我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父亲,谢谢你最后一次成全女儿的任性。”我有把握,白家老太君看见信不会追究我的责任,白家虽然对我恩重如山,却也抵不过父亲所说“清欢,活的开心顺遂就好。”
三年后, 春季的村庄,美得不似人间,我推开门,提着酒,来到后山脚下一颗梨花树下。一杯敬地,两方墓碑“父亲母亲,梨花又开了。”
而村口,一名白衫男子正向村民询问“老伯,你知道一个叫清欢的姑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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