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王金梅也不来了。
小满骑车下了古城路,走了一截坑坑洼洼的石子路,找到她家。门上着锁,她问了邻居,顺着她的指点往西走,找到不远处的一排临街的西厢房。这是一个家庭作坊式的小型玩具加工点,一群妇女正边说话边低头干活。老王在案子一侧,脸朝北坐在这群人里,很熟练地穿针引线——看这熟练劲,平常针线活就应该很好。当初,她还问小满干这个燥人不燥人,现在她自己倒扔了厂里的活拾起这营生了!她跟着众人的目光抬头看到小满,很开心,笑着挪一张凳子给小满,小满便偎着她坐下来。
聊了厂里的一些事,她开始嫌小满盖屋的时候不来拿钱。“不好意思再用了,你妹不也盖房子吗?我凑凑就够了。”——小满说。她娘家牵扯她就够多了,她哪能再给她添乱。她还有一个神经有点问题的兄弟,她不说,但小满听以前的那些同事说过。她记得有一次去她家,看到从里屋探出一个陌生男人的面孔,又小心地迅速缩回去了。老王没做介绍,小满猜可能就是她那个傻弟弟了。
无花果熟了小宇也没捞着吃,一会晚点跟我回家去拿吧。这几年每到无花果熟了她都摘一方便袋捎给小满。
“不用了,这几年吃了您不少了……”小满道
“俺给小宇吃,又不是给你吃。”她故意说。
“哈哈!其实都是我吃了……”小满笑了。
“我寻思,等我买了电动车,带你去我家看看,去看看我们房子!”
小满说,她一直有这念头。
她望着满屋的人,有点担心老王以后还会不会因为别人的排挤而伤心,她自己当时在玩具厂,活少时也是抢不过人家的。
老王离厂走得很坚决。厂里,确切地说是老板一家,给了她太多不愉快的记忆。最先是张三小姐,继而是老板的丈人和丈母娘。那一年他们在厂里看门,下班时老王装了一袋子刨花——这是很平常的事,那时工人们谁不往家带?只要给老板打个招呼就行。老单不在乎这个,但他的丈人和丈母娘却有点心疼,看到老王在装袋子,便忍不住说“你是来干活的还是来装草的!?”
这个话很厉害,老王心里咯噔一下,四五十岁的人脸上立马挂不住了。
她对老板媳妇这一家子的好感一点也没了。
这次离开,还和那晚的加班有关。
那天晚上,她和老张讲好每人磨出十扇门就下班,老张笑着答应了。于是她就催促小满小赵张新村几个快点干。大家都不再说话,呼哧呼哧拼命快磨。冬天的夜晚很冷,小满一会儿就浑身出汗了,这样的干法,还不如慢慢挨到点,小满想。她有点受不了这个强度,大家也逐渐放慢了速度。老张笑嘻嘻地来看了两次,老王还不放心地和他一敲再敲。小满却有点怀疑老张的话,心想这样边开玩笑边孩子似地耍赖讲下的事能当真不呢?
剩下的时间虽然速度慢下来了,但大家谁也不敢太放松,终于比正常下班提前一小时结束了要求的工作数量。
北屋车间里灯火通明,那边木匠们必须得到十点,这边的人都有了点胜利的感觉。老王欢快地招呼大家换衣服。老张和赵贵走过来,老张却不放他们走了,他说“人家都在干你们走了象什么事?”“咱们讲好的呀!”老王争辩。小满也不知道她抢着赶回去是不是家里有急事——
“你们把灯关了,耍会儿等等吧”老张说。大家不服气,却也不敢走,只好把灯关了,坐在黑暗里等。汗下去,溻了的衣服贴在身上越来越凉。这一冷,即使不干活也有点不舒服。有好事的木匠借去厕所的机会过来看热闹,往黑暗里瞅他们一眼,再嘿嘿笑着走开。老王气坏了,骂起老张来。“他说了也不算,”小满说,“赵贵也在这里,他能单独放我们走?“老单也不定哪会儿说来就来呢!
张新村乐得自在一会儿,虽然平常因为老王管他们管得紧,背后总喊她老王婆,但这会儿一口一个姐,黏黏糊糊叫得很亲。
不久后,他却和小满大吵了一架。
晚上喷门老张安排了四个人抬门:喷漆的三分钟一扇,小满和小张往里抬,带着钻眼;张新村和老曹翻门加往外抬。
这样的安排,配合好了,快捷而轻松,很出活。小满喜欢这种节奏。
但张新村干着干着就冒失起来,急急慌慌,脚底生风,丝毫不管老曹是不是跟得上他的脚步。
老曹年纪大,性子又慢,几个来回就被拖拉得乱了步伐,脚底一绊差点摔倒,喷得油亮的门也险些跟着飞出去,小满一惊,遂着急大喊“老曹慢点儿!别慌!”
她这一喊,就把张新村得罪了。
张新村不干了。去门口那里一腚坐下了。
他冲小满说“来来来,你干的好!咱俩换换!”
小满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这一下才清楚张新村恼火的是自己。
这个紧张时候,门还在等着抬呢!小满也急了“我说的又不是你!”
“你怎么说的不是我?!”他横不讲理了。
“你咋?张新村?快去干活!”老张说
“我不干!她干得好叫她干吧!”他继续耍横。
小满的犟脾气也上来了“爱干不干!以为都怕你啊!你姐夫是厂长也不怕!”
“待会路上你等着!”他在院子的一团黑影里威胁道。
“你敢!”老张喝道。
“死样儿!”小满喊。
“别惹他了,小满!他身上带着刀!”老曹低声说。
这个小满见过。他和老赵闹别扭时拿出来给大家看过——一把一尺来长的水果尖刀。小满听说过他拿这个戏弄过哑巴(一个手艺很好的木匠),哑巴可不受这等欺辱,抄起锯子就照他头劈过来了,结果让他的头皮缝了十几针,不是窜得快,脸也得毁了容,吓得他从此再也不敢戳弄哑巴。后来再提这事他还心有余悸地说“哑巴真狠!”
说起来,小满还帮他解过一次围。那次在工地,管道工小袁过来借了把钳子使,他在一边嘟嘟囔囔,一肚子不满意。小袁都是老建筑队的熟人,被他嘟囊得烦了,就说“你怎么这么些事事!”他闻听立马瞪起眼,抽出刀子挥舞道“谁事事?”
小袁立即从地上抄起一把大管子钳,“待找事不是?!”——小满慌了,别人不在,就她和他俩,这一家伙下去,脑浆子也得出来了!张新村其实狐假虎威,并不敢真动手,这时反而后退了一步。小满赶紧抓住机会向小袁解释“你们别和他一样!别和他一样啊!”小袁看看小满,瞪一眼张新村,把管子钳放下了。
虽然只三十出头,但他的劲头连五十多岁的老张也抵不过。他张牙舞爪在老张面前比划,被老张一下抱住,动弹都动弹不了。
担心张新村真找小满的麻烦,老张下班后骑着车子跟在小满后头,一直把她护送到了家门口。
(待续)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