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鹊桥

我是织女，每天在织布机上劳作，用五彩云霞，织成锦绣天衣。想到明天就是七夕，我捏着梭子心不在焉。大姐看出我的心思，“小妹，回去准备准备吧。”她撸着我的黑发，发出一声轻叹。

出了织机房，琼楼玉宇在云气缭绕中忽隐忽现。我穿过瑶池果园，池中小荷亭立，那抹红色，让我想起了女儿粉色的脸颊；园中果木挺立，犹如我那挺拔俊朗的儿郎。我的心不由一酸“娃儿，娘亲明儿一定要好好抱你们。”眼里一片潮湿。然后，默默地往广寒宫走去。

银辉散落把广寒宫照得透亮。宫外的嫦娥，衣袂飘飘，舞姿凌乱。我从怀里掏出亲自绣的衣衫，轻轻唤了声：“嫦娥姐姐，我来了。”嫦娥接过衣裙，摩婆着上面的兰花：“妹妹有心了，这身月白色的衣衫我喜欢，尤其是那几朵淡雅的兰花。当年，后羿特地从山中挖了几株，种在了窗前。”嫦娥的声音低了下去，神情落寞。

“可这么好看的衣衫穿给谁看？”嫦娥喃喃自语，径直走到桂花树下，衣袖一甩，手里托起一壶桂花酒，“拿去吧，不要误了你会情郎。”眸子里晶莹闪烁，我怀揣着酒，找不到安慰的话。我知道，在她吞食仙丹奔月的那一刻，就踏上了一条不归路。每年八月十五的前夕，嫦娥蹁跹的舞姿，变成了我刚来时看到的模样，她舞的是压抑又疯狂的念想。

人仙相恋，注定是一场痛苦的折磨。我每日拨弄着一缕缕丝线，把思念织进锦衣，都说我的天衣织得好，却不知我用指尖倾注着一段情，灿烂，缱绻，深切。

我怀揣着桂花酒去找太上老君。炼丹房内，老君在坐椅上打盹。我揭开壶上的封盖，酒香四溢，老君睁开微醺的双眼，深吸了一口气：“好酒，丫头你来了。”我点头，左手紧抱着桂花酒，右手摊开：“先给我药丸。”老君眯眼一笑：“小气鬼，亏我还私下里给你研制药丸。”说完，往腰间掏香袋。

突然他脸色一变，嘴里叫道：“哎呀，我放药丸的香袋呢？”我一听急了，掀起他腰间的衣角。老君连忙道：“丫头，急不得，让我想想，刚刚还系在腰间呢，知道你要来，我还打发走了弟子，才打了个盹。”

老君弯腰在桌椅下摸索，发现断了线的香袋，生气道：“又是那只苍鼠，专偷我的香料吃。”“怪你，要是把药丸放在药葫芦里，它就偷不了。”我接下话。“你这个没良心的丫头，药葫芦专放仙丹，若把你那延年的药丸放一起混淆了，牛郎如果误食了仙丹，你我的事就露馅了，触犯的可是天条。”

老君捡起香袋，袋角有个洞里面空了。我急得掉眼泪：“怎么办？明天我来什么给牛郎？”老君抚了一下胡子沉思：“那畜生以为是香料，药丸是苦的，它不会吃的，再找找。”我们同时趴在地上搜索，果然我在桌椅的夹缝里找到了二颗。炼丹炉旁，老君正在骂骂咧咧：“畜生，明个把它送人，专干坏事，你看这药丸它尝过味道后，放弃了。”

我小心收藏好第三颗残缺的药丸问：“老君，这三颗药丸除了延年益寿，确定没有副作用？”老君胡子一翘，眼睛一瞪：“都吃了九十九年了，你的牛郎和娃娃，每年七夕不都是神采奕奕出现在你眼前。”我知道说错话，恼了他，一溜烟跑了。

辗转到天明，我整理好云鬓，换上牛郎喜欢的翠衫，按捺不住悲喜交加的心情，移步在浩淼的银河边。鹊儿们四面八方涌来，扑棱着翅膀，场面壮观，搭做成一座拱形桥。

我抬手遮眉眺望，远远地，桥的那一头出现三个黑点。那是我的牛郎，我的娃们。我一路疾奔，黑点大了，近了，我抹去眼角的泪，展露笑颜。“娘亲，娘亲！”娃儿们急切呼唤着，来到了我面前，“娘子，你受苦了。”后面是牛郎深沉的声音。期望了多少个日夜，终于在这一刻圆融，我们喜极而泣。

儿女们早已成年，我摸摸这个，瞅瞅那个，喜忧参半，他们该成家了。牛郎带着笑默默地望着我，而我不经意地发现他两鬓生了白发。我拉住他的手：“郎啊，一年未见，怎会白了头，每年我可都给你延寿丸啊。”我掏出药丸，牛郎摇头摆手，娃儿们忽然跪倒：“娘亲，去年你给的药丸，父亲和我们没吃。”

“为什么？这药丸可是我千辛万苦从老君那里求来。”我拽起娃儿疑惑地问，牛郎眼底泛起潮红，握紧我的手道：“求娘子成全，为爱放手，让娃们过凡人的正常生活，成家立业，不再服延寿的药丸。生死轮回，自由天命。”

“娘亲！”娃儿们齐声道，我后退一步，眼泪婆娑：“罢了，是娘亲自私，没想周全，蹉跎了你们的岁月。”药丸从我的指尖滑落。娃儿们紧紧地搂抱着我：“娘亲，我们不会忘了您，您是我们最亲的娘亲！”

牛郎拂去我眼角的泪：“娘子，我知道药丸来得不易，求了嫦娥的桂花酒，再求太上老君，若被天帝发觉，必受惩罚，你如何是好？娘子，这份爱太煎熬，所以我不想让你受累，不想再服药。”“不行啊！见不到你，这日子还有什么意义？”我哽咽道。

“娘子，我的阳寿已尽，人有七魂六魄，我求阎王爷留下一魄，每年与你鹊桥相见。”牛郎话还没说完，时间已到，鹊桥分离，牛郎松开了我的手。这一头，我声嘶力竭：“牛郎，娃儿！”那一头传来：“娘子，保重。”“娘亲，我们永远爱您！”声音消散，黑影渐行渐远，消失在银河的尽头。

我踟蹰在银河边暗自神伤，不觉间夜幕降临。这时，天际头划过一道闪光，是牛郎星，我目光追随，直到它消失在钱塘江畔的南山村，那里有个金牛洞，是老黄牛的祖居，洞中囤留的仙气可以护佑牛郎的一魄。我瞬间明白了牛郎的良苦用心，泪如雨下。

虽然我们无法穿越时间的洪流，在曾经的山村里长相守。但是那些戒律，仙规阻隔不了我们永恒的爱恋。牛郎，明年七夕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