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情大纲
孙校长带着三位老师和女儿孙佳,在蛮荒之地进行教育实验,想通过教育改善大环境。
为了弥补经费不足的缺口,他们谎报学校有位「吕得水」老师,以此不存在的教师薪俸,摊为校务使用。实则每个人都利用这笔经费,满足个人生活所需。
刚开始,每个人都不贪心,这个欺骗高层的行为,就被大家心照不宣的隐瞒下来。
有天教育局派人视察,为了保住经费,避免惩罚,孙校长带着大伙儿决定演一场戏,找来目不识丁的铜匠充当吕得水老师。
谁知负责视察的特派员本身也有心欺骗,他以吕得水老师名义,向国外慈善机构诈财,并将赃款分给孙校长等人。
有天,慈善家罗斯决定亲自来学校看看,众人为保住利益,只好制造更大的骗局。
§英雄电影v.s.人性电影
英雄电影一直占据着电影市场的主流面目,放眼最近十年,美国漫威的钢铁人、雷神索尔等复仇者联盟角色、近期上映的奇异博士莫不席卷全球票房。
再往前追溯,诺兰打造的蝙蝠侠,以及最具代表性的超人,在在说明人们对英雄的渴望。
英雄的出现,可以追溯到古希腊时代。在古希腊的悲剧中,经常在凡间尘事悲到极点之际,通过超自然的神秘力量,挽救一切众生。
因此后世对这种戏剧模式,剧中人的命运眼看已无法挽回,却出现神明奇迹扭转一切的桥段,称为「机械神」(Deus ex Machina)下凡。
可以说传统英雄电影的桥段,都脱离不了机械神模式。好人快要被坏人抓住的时候,天外飞来超人、蝙蝠侠,或是庞德,他们以超常的身手让子弹转弯,还能让坏人智商陡降。
近期英雄电影,逐渐往人性面靠拢,英雄不再无坚不摧,走出机械神模式,开创新格局。
《驴得水》,正是一部还原人性,打破英雄电影陈规的杰作。整部戏每出现一件破事,只会引发更多的破事,没有机械神下凡,没有人能够得到拯救,有的只是每个人都得承担的后果。
§比骗子更可怕的假圣人
《驴得水》中的教员们,他们自己制造了一位英雄,一位神明,就是「吕得水」。
但在英雄背后,他们真正制造的是一个又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这些理由貌似说给别人听,实则更像用以说服自己。
孙校长觉得自己是为了办教育,所以谎报教师名额,挪用公款。但他在乎的多是硬件、是门面,而不是教育方法或教学法。
裴魁山觉得自己愿意娶张一曼这个婊子,是自己宅心仁厚,真爱无敌。实则他内心深深的鄙视张一曼,他所谓的拯救,根本是一种极度自恋、我尊你卑的英雄主义。
张一曼觉得自己和不同男性做爱,都是追求自由的表现,却忽略,乃至践踏他人献出肉体背后隐含的情感。
周铁男觉得自己可以为了捍卫自身的道德感,对任何人使用暴力。其实他是个软柿子,只敢欺负不敢动武的读书人,碰到拿枪杆子的军人,立马成了骨头最软的走狗。
孙佳貌似无辜,但在事迹败露之前,她默默享受父亲等人贪污换得的物质享受,并始终站在一个道德制高点指责别人。电影《卡罗尔》(Carol)中,特瑞丝向女主忏悔自己的自私,她说:
我应该拒绝你的,但我从来不会拒绝。这很自私,因为我接受所有东西,而且我不了解任何事情。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我什么都可以接受,但这又怎么能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孙佳就像特瑞丝,她并不是对周遭人们的恶一无所知,她只是假装看不见,继续演她的小清新。好像因为自己无知、幼稚,所以即使出了乱子,那也不关她的事,而该由其他「懂事」的大人该负起责任。
用心理咨询的角度来分析,每个人都有「内在大人」和「内在小孩」,当两者相处融洽,内心就能维持平衡。
孙佳的内在大人任凭内在小孩生事,实则是极度不成熟的表现,因为在理性上她已是成人,但她仍允许自己像孩子一般任性、一无所知,逃避责任。
最后孙佳还想上演大义灭亲戏码,浑然未觉自己也是共犯结构之一,罔顾人际交往的情感面,社会正义的灰色地带,完全脱离成人世界的现实情况,活在孩子非黑即白的童话世界。
法国思想家罗曼.罗兰(Romain Rolland)眼见部份无耻的革命家,假借追求民族大义,行歼灭政敌、满足私利之实,留下名言:「自由自由,多少罪恶假汝之手。」
如果这句话形容的是孙校长等人,那么孙佳比孙校长等人更卑劣。
罗曼.罗兰还说过另一句名言:「世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就是认清生活的真相后还依然热爱它。」
某个角度来说,孙校长等人还比较接近罗曼.罗兰说的英雄主义,他们知道自己有问题,但至少他们懂得遮掩,也试着弥补。即使犯了错误,回过头他们还有继续生活的勇气。
选择逃离一切的孙佳,连认清生活真相的勇气都没有。
孙校长等人,他们的贪欲好歹贴合人性,你能跟他们谈条件。碰上孙佳这种假圣人,他吃你的、用你的,有天还反咬你一口,好彰显自己的圣女贞节。
这种「不讲理」的道德,谁靠近谁倒霉。
§谁能拯救骗子?
《驴得水》片中有两次机械神降临的场景,给予观众「主人公将得到拯救」的希望,最后又全部落空。 ,欺骗特派员。
第二次、孙校长等人叫铜匠诈死,欺骗慈善家罗斯。
落空,象征英雄主义的死亡,也象征人生没有奇迹这回事。
这让我想起一个宗教故事,有个虔诚的信徒碰上水灾,他在屋顶上等待救援,先是来了一个划橡皮艇的人,信徒不上,他说:「我要等上帝来救我。」之后驶来一架救难直升机,信徒仍不上,说:「我要等上帝来救我。」
最后水越来越高,直到把信徒淹死。
死后信徒见到上帝,非常不满的跟上帝抱怨:「我信仰那么虔诚,你为什么不来救我?」
上帝回复:「我有派人去救你,但你拒绝了他们。」
现实社会,没有果陀,有的顶多是上帝的化身。更讽刺的是,即使上帝现身,凡人也不见得能够相信。
笑匠史蒂夫.马丁的作品《天降神迹》(Leap of Faith)便是这样一部电影,男主是个神棍,根本不相信上帝,靠欺骗无知老百姓的捐款生活,结果上帝真的显灵,其实他之所以不信上帝,在于他不是对上帝没有信心,而是对人性没有信心。
过往受骗受苦的经验,让他埋怨上帝的见死不救,他当起神棍,实则是表达愤怒的一种方式,像是要证明:「看吧!人就是这么恶心,上帝也好不到哪里去。」
《黑暗骑士》中双面人对蝙蝠侠的复仇也是如此,他渴望蝙蝠侠拯救,但因为蝙蝠侠没有做到,便由崇敬转为愤恨。
《驴得水》片中,所有人都处于共犯结构,也就没有人可以假装无辜,他们都是骗子,只是在自私自利的行为之外,套了「为崇高道德理想」的遮羞布。因此他们渴望的拯救,根本不切实际,因为西方宗教的教义:「忏悔,是拯救的前提。」
可是孙校长等人根本没有悔过之心,只有侥幸之意。
正如前面上帝与信徒的故事,只有自己可以拯救自己,但孙校长他们放弃一次又一次的机会,让自己越陷越深,直到失去女儿、失去朋友、失去骨肉亲情,也失去了自己。
我又响起塞缪尔.贝克特的戏剧《等待果陀》,整部戏果陀都没有出现,有的只是凡人渴望救主降临,逃避现实的心态。
其实果陀早已到来,当凡人愿意为自己的生活做出改变,他们就能成为果陀。
§结语
心理学家阿德勒在《心理学讲义》中说过这样一个故事,大意如下:
一位母亲带三个孩子去动物园,狮子面前,大儿子吓得躲在母亲身后,说:
「狮子好可怕。」
二儿子站在母亲前面,全身颤抖,对狮子说:「我不怕你。」
三儿子拉拉母亲的群襬,说:「狮子的鬃毛好像甜甜圈。」
阿德勒问:「哪个孩子是恐惧的?」
答案是:「三个孩子都是,只是他们表现恐惧的方式不一样。」
面对生死,他们都是恐惧的,只是他们恐惧的方式不一样。
裴魁山像阿德勒笔下的大儿子,彻底顺从;周铁男假装勇敢;张一曼的疯狂,正如三儿子一般,是一种扭曲现实的逃避。
人性跟前,他们都是贪婪的,只是表现贪婪的借口不一样。
孙校长拿办学理想当挡箭牌、裴魁山故作成熟理性、周铁男寄托于硬汉角色、张一曼以自由为借口、孙佳用童真为武器。
这些特质,使得剧中每个人皆有可恨之处,亦有可爱之处。正如整部戏一半喜剧,一半悲剧,正如人生本就是悲喜交加的荒诞剧。
结尾,孙校长等人回归原点,重新搞教育。貌似他们得到宝贵的第二次机会,但换个角度想,也许这反而是一种对他们最深的惩罚。
他们又回到一开始给自己设下的牢笼,曾经他们在最困顿的时刻做了自己,如今他们又惯性的戴回假面具。
所以为什么张一曼最后会自杀,也许只有疯子才理解自由的可贵,而她不愿回头;与此同时,疯子失去常人欺骗自己的能力,只好扣下板机。
《驴得水》留给观众的,是一个生命的难题,这个难题我们都得面对,是带着丑陋的过去活下去,还是选择留下完美身影离去。
你选什么?
不用告诉我,只因你说了,我也未必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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