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跟母亲打电话闲聊,东拉西扯一会后,她忽然压低声音告诉我说“徐老大前几天死了呢。”,我轻轻地“哦”了一声,然后问,“那徐大嫂是不是就可以解放了啊?”,母亲回了一句,“谁知道呢。她现在还是见天喝酒,整天满身酒味,连她闺女都不待见她。”
我与母亲谈论的“徐大嫂”是我们的邻居,她是外村人嫁到我们村的,因为她男人是“徐老大”,所以,周围的人都喊她“徐大嫂”,从二十几岁的新媳妇一直熬到六十多岁的婆婆,容颜虽然变化了,但是,“徐大嫂”这个称呼倒是一直没变,一直陪伴着她。
据说,“徐大嫂”年轻时是个美人,十里八乡的小伙子都喜欢她。但是,我的记忆里,却真没有她闭月羞花的模样,我记忆中的她一直都是干瘦高挑的身材,脸色无光,肤色黄黑,说话声音有点嘶哑,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一种不怎么讨喜的气息。
听说,徐大嫂年轻时,颇为活跃,性子爽快,经常和周围的小伙子有说有笑,还听说她年轻时姿容俏丽,在村里演过“铁梅”和“阿庆嫂”的角色。听说当年她来我们村赶集时,被徐老大一眼相中了,然后央求了媒人去说亲。不知道是媒人能说会道,还是我们那个尚算富裕还有集市的村庄,在周围贫穷的村庄里有着鹤立鸡群的优势,或者年轻时的徐老大膀大腰圆,看上去像个干活的能手,反正在某次趁着逢集俩人在媒人家相亲之后,徐老大和徐大嫂的亲事就算定下来了。
定亲之后的徐大嫂按照风俗,来过徐老大家两次,当然,每次回去也都从徐老大家挎走一个红包袱,里面是衣服或者点心之类的东西,那是那个年代女孩“走婆家”的标配。
只是,在徐大嫂挎走了两次红包袱之后,好像就不怎么热衷来徐老大家了,所以第三次红包袱隔了很久很久都没有被挎走,坊间传言说,徐大嫂觉得徐老大脾气不好,想悔婚。但是,这个传言在徐老大提着一把剔骨刀去了徐大嫂家之后,就销声匿迹了,虽然徐大嫂之后并没有再来徐老大家,但是听说徐大嫂的父亲向徐老大保证“一定会把闺女嫁过去。”,并且两家通过媒人商量好了半年之后的婚期。
可是,听说婚期临近时,徐大嫂同她们村的一个小木匠偷偷跑了,但是,在一个大雨滂沱的雨夜,又被徐老大带人从小木匠的姐姐家的村子里找回来了。听说,那个小木匠给徐老大下了跪并不停扇自己耳光,才避免了被徐老大打断双腿的悲剧发生,但是,当时已经怀孕四个月的徐大嫂被逼迫着流产了,然后盖着红盖头,乘着小轿,吹吹打打地被抬到了徐老大家。
于是,徐大嫂至此才正式地成了“徐大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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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我记忆中的徐大嫂几乎从来都没有温婉的样子,一直都是说话声音很大,和徐老大吵起架来能哭能骂能传三条街的一个很厉害的妇人。
因为徐老大家就住在我家隔壁,所以,看徐老大和徐大嫂吵架就成了我幼年时候颇为深刻的一段记忆。
通常,先是徐老大粗粗的叫骂声,然后是“稀里哗啦”摔东西的声音,再然后就夹杂着徐大嫂的哭泣声,对骂声,有时候,还能听到徐老大打人的声音和徐大嫂杀猪般的嚎叫声。
有次,我趴在墙头上向徐老大家张望,发现徐大嫂正坐在地上的泥水里,边拍大腿边嚎叫,那种哭喊声像一声声长长的歌谣,带着无奈和悲凉。她的旁边是一个歪着的铁锅,铁锅旁边聚集了几只鸡,正低头啄着铁锅以及周围地上的饭粒,估计那铁锅是被徐老大扔到地上的吧。
从徐大嫂边哭边诉说里,我听明白了个大概。那天正好逢集,徐大嫂去集市上卖水萝卜,因为我们村家家户户都有菜地,都种水萝卜,所以,水萝卜泛滥,价钱卖不上去,一块钱十几斤。当她拿着几块钱扛着筐子回家后,才发现徐老大竟然买了西葫芦,要知道那时西葫芦还算稀罕物种啊,我们村还没种过呢,外地人来卖的,五毛钱一斤啊。徐大嫂觉得自己辛辛苦苦卖了大半上午的钱,竟然还不够徐老大买西葫芦的,所以,就开始唠叨了。而徐老大也满肚子火气,老子辛辛苦苦锄了一上午的地,回家连个热乎饭都没吃上,好容易想炒菜换个口味,结果还被一个娘们唠叨了半天,是可忍孰不可忍啊!于是,战争爆发!
像这样芝麻绿豆大小的事,在别人家也许就是相视一笑的事情,但是,在徐老大家,却常常成了战争的导火索。所以,他们家的小院,经常被叫骂声笼罩,也经常传出摔东西的“稀里哗啦”声,他们家的锅碗瓢盆,暖瓶,甚至相框,都是隔三差五就需要更换的。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几年,直到某一天嘎然而止了,小院开始消停了,不再有吵架声传出来,因为徐老大杀了人被逮走了。
3
我听到的故事版本是这样的:
据说某一天,徐老大已经出嫁的姐姐回到娘家哭诉,说是婆婆和小叔子联合欺负她,她活不下去了,所以回娘家搬救兵。当然,听周围的人说,其实,徐老大的姐姐也并不是什么善茬,她把她婆婆的金耳环都给拽下来了,连老太太的耳朵都给拽豁了,血都出来了,被她小叔子揍了一顿,估计是吃了亏,所以她才回娘家搬救兵。
据说当她回娘家哭诉的时候,徐老大正在喝酒,听说这事后,把酒碗向桌上一顿,提着剔骨刀就出了门,然后,传来的消息就是徐老大姐姐的婆婆被徐老大捅死了,当然,徐老大也被公家人带走了。
听说,后来公家人还来村里了解情况,大队的干部证明说徐老大平时脑袋就有点问题。最后徐老大被判了十几年的刑,家里就剩下了徐大嫂和几个孩子,小院里也就消停下来,也就没有吵架声传出来了。
那之后,我曾经以为没有了徐老大的徐大嫂应该会变得温婉起来,至少应该能让我看到传言里的美丽姑娘的样子吧,但是实际上却并非如此,她依然是一副非常厉害的模样,根本不带半点传言里的美丽。
记得有次赶集,我恰好看到徐大嫂在卖葱秧子,所谓葱秧子就是葱的幼苗,细细的,小小的,种到地里,浇水施肥,秋天才能长成平日里做饭用的大葱。
我看到她的时候,她正恶狠狠地训斥买葱秧子的一个老人,“你嫌我的葱秧子带着泥巴?没有泥巴它长哪里?你嫌有泥巴你拿着下河洗洗去!你拆开了捆还想不买?不买你拆开干嘛?你拆开了捆我不卖给你卖给谁去?你嫌里头包着小的?小的要不包里头,还能包外头?包外头你还买吗?我可告诉你,这里卖葱秧子的都是这么捆的,今天你买也得买,不买也得买,谁让你把捆给我破开的!”
我觉得特别失望,回家后和母亲谈论起来,母亲低低叹口气,“唉,她也不容易,徐老大被关起来了,她一个人拉扯好几个孩子,地里园上,都是她自己的,和娘家也断了来往,自己再不硬气的话,也撑不起来这个家啊。”,“她为什么不和娘家来往呢?”我好奇地问,“唉,”母亲长长地叹口气,“可能还是憋了口气吧,听说当年她爹都给她跪下了,求她嫁给徐老大,因为徐老大说了,要是不嫁的话就把她全家都杀了,她下面还有好几个弟弟妹妹呢。”母亲大约是想起来什么,继续叹着气说,“女人,要是没有娘家,也怪可怜的,男人又靠不住。要不是有孩子,都不知道还怎么活下去。”
4
这样的日子大约持续了不到十年,我家隔壁的小院里又恢复了吵架声,因为徐老大大约减了几次刑,所以,没坐十几年的牢就提前释放了。
出狱后的徐老大简直不像农村人,倒像一个城里人了,不再是原来黑黑的铁塔样的男人,成了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男人,让人大跌眼镜,这是从监狱里出来的犯人的模样吗?简直像在城里工作过的人啊,唯一能和城里人区别的就是他的头型,一个大大的光头,给人一种不安的感觉。
回来后的徐老大买了好几头牛,除了喝酒就是放牛,而据说徐大嫂也经常喝酒,俩口子经常喝的红红的脸蛋,然后又开始吵架,只是声音却没有了年轻时候的尖利,不过据说徐大嫂身上的伤痕却比年轻时多起来了,但是,每当别的女人安慰她的时候,她都满不在乎地笑笑,“不要紧,他也没占多少便宜,我也不是省油的灯。”
这样的日子持续着,直到小院里的孩子们都结婚离开,只剩下了徐老大和徐大嫂两个人,辛辣的酒气经常笼罩着那个小院,断断续续的吵架声依然不断地从小院里传出,然后,又只剩下徐大嫂一个人的声音了,因为徐老大在一次酒后收花生的时候,倒地不起,送医院后被诊断为中风,然后躺在床上不能自理了,不但是吃饭,连大小便都需要徐大嫂伺候。
听说徐大嫂常常是清晨起来就煮一壶茶,一边喝茶一边喝酒,然后凑合点东西,喂给徐老大,再然后就是外出干活,大约下午才回家。听说有时徐大嫂的闺女会劝说她不要出去干活了,让她只照顾好徐老大就可以,但是,徐大嫂只是口头答应,等闺女走后,依然我行我素,继续煮茶喝酒,这样的日子又持续了一年多,然后某一天,外出的徐大嫂回家后发现躺在了地板上的徐老大,口鼻出血,身体已经冰凉,等到她喊来了医生,也已经回天无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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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小院里只剩下了徐大嫂一个人,听说她儿子曾经接她去城里住了一段时间,让她看孩子,但是,大约只是半年的时光,她就再也不去了,听说是和儿媳妇过不到一块,她做的饭儿媳妇经常不吃,当着她的面倒垃圾桶里。
也听说她的闺女常常偷偷接济她,她的闺女在集市上卖烧鸡,常常趁着丈夫不注意,偷偷把一百块钱塞到鞋子里,趁着收摊的间隙,风风火火地给她送到小院里,又匆匆忙忙地跑回去。
我曾经一度认为,没了徐老大的徐大嫂应该回到原来传言中美丽温婉的模样,可惜,我的设想成了破裂的肥皂泡,听说现在的徐大嫂依然是每天早晨煮茶喝酒,然后外出,直到下午回家,然后继续喝酒,据说无论是什么时候见到她,都能看到她红红的脸,开口说话时吐着臭臭的酒气,眼睛迷离,看不出传言中半点美丽的样子。
到底是传言中徐大嫂的年轻美丽是假的?还是当年美丽温婉的女子随着花轿的起航已经死去?这真是一个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迷!可是,无论如何,我还是希望能有许许多多美丽如花的女子,在这个世间过着幸福的日子!我真诚地祈愿,愿世上所有的女子都拥有让自己幸福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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