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魂｜「一零八」再生结婚
第【一零八】章 再生结婚
老中医穿着旧式对襟大褂，布丁纽扣，胡子眉毛像雪一样白。三根手指搭着赵小香的手腕，静静地把脉，良久，微微一颤，再问了一些问题，才轻声说：“女娃子，你木油（没有）怀起哦！”
赵德亮心头一下敞亮起来，看幺姑有点莫名其妙，正要开口说话，老中医指了指赵德亮和他娘，一脸郑重地问：“你是她哥？你是她妈？”等到两人点头之后，老中医对赵小香说：“女娃子，你肚子里怀的不是娃儿，是有可能让你不能生娃儿的瘤子哦！”
“咹？！”
三个人都大吃一惊，“瘤子”不就是“癌症”吗？“癌症”不就是要死人吗？！
“你说啥子？”赵小香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检查得准不准哦？你不要打胡乱说哈！”赶紧扶着自己女儿的赵小香妈，很是怀疑眼前这个老土中医的医术，脸上忽然就红白相间，腮帮子的肉就像猪尿包一样鼓胀起来，眼睛里射出灼人的光来。
老中医还是不慌不忙，双手微握成半个拳头，细声慢语地说：“这是我的初步诊断，你们可以去大医院检查。”说罢把拳头握紧，在磨得油光光的厚木长方桌上顿了顿：“结合姑娘儿的这些症状，我可以基本确定就是这个。不过，你们也不要着急，现代医学这么发达，看得好的……”
赵德亮也开始怀疑起老中医来，刚开始准备好的那些想贿赂老中医的说辞早就不翼而飞，现在自己开始为妹妹的生命担心起来：“老师，你说我妹妹得不得……有其他问题？”
“啥子问题？这最多就是不能生娃儿！又不得死人！”老中医抚了抚白胡子：“当然，我也不一定完全准确，你们可以去外面的大医院检查一哈，那些大地方有仪器。”
赵德亮也不含糊，马上开车去了县城医院。
赵小香是卵巢囊肿，良性。
县城医院的医生说可以通过手术治疗，目前囊肿还不是很大，可以暂缓一段时间。这种病症属于内分泌紊乱，会引起性/亢奋，如果及时治疗，也是可以怀孕生孩子的。
但赵德亮不这样认为。好好的幺姑为什么以前不是这样，跟了你流鼻子再生忽然就变成“卵巢囊肿”了？还有可能生不了娃！
是，以前是担心幺姑忽然就有了娃，现在又担心幺姑没有娃。但以前是担心一个黄花大闺女未婚先孕丢人现眼，现在是害怕不能传宗接代生不了娃没人要！农村人把传承香火看得比什么都还重要，不能生养的女人就如同不会下蛋的母鸡，长得再好看也没人愿意白养着啊！
对了，不能让龚再生知道这件事！如果再生知道幺姑不能生养，可能跑得比兔子都还快！这流鼻子精着呢，可能不会只想着分财产，生儿育女对他也许更重要些吧！千万不能走漏了消息，既然你都和我妹妹有了夫妻之实，你娃想跑也跑不脱，必须娶了我妹妹，负起一个男人的责任！
还来不及召集父母商量对策，再生找上门来了。
“我想和幺姑结婚！”再生没有了从前的躲闪，直接了当地对赵德亮说。
赵德亮还没有想好怎么回答再生，赵小香抢过来，站在再生跟前，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气鼓鼓地说：“你跟哪个结婚？我同意了吗？我这辈子都不会嫁给你！”说罢用手去推再生，眼睛里再也没有以前的温柔和热情。
就在大家都莫名其妙的时候，再生看见幺姑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我晓得幺姑的情况，不管你们有什么想法，我愿意一辈子为幺姑负责！”再生郑重其事地说。原来幺姑和自己来找赵大黑，但赵家一直不给个说法，但赵小香还是把自己的情况偷偷地透露给再生了。
赵小香忽然大哭起来，边哭边把再生推出屋子：“我的事不要你管！这辈子都不要你管！你走、你走！”
“走？走哪哈去？自己做的事就要承担责任！”赵德亮字斟句酌地说：“你和幺姑好，可以，恋爱自由嘛！但你把幺姑整起病了，而且还是这种病，你这辈子必须为幺姑负责！”
再生想不到赵德亮会这样说，他只是从幺姑断断续续的叙说中得知幺姑“肚子里有个瘤子，也许还不能生育”，心里想只要人没有性命之忧，不能生娃有什么了不起？家里还有好几兄弟，龚家不至于断了香火。幺姑爱自己爱得那样深切，如今是最需要安慰的时候，自己便给三哥说了一声，今天不卖猪心肺了，特别跑来，想对幺姑一家说明自己内心的想法，免得他们忧心。但这赵德亮怎么说自己把幺姑“整”起病了？
“你不要血口喷人，这不关再生的事哈！”赵小香惊异哥哥的转变，这样信口雌黄，把妇科疾病说成是再生的原因，说出去不是要让人笑掉大牙吗？
赵德亮盯视着赵小香，一步一步走到再生跟前，一把打掉赵小香推再生的手，揪住再生的衣领，愤怒地说：“你这个癞蛤蟆吃到了天鹅肉，还想害人是不是？你这辈子不但要娶幺姑，还要照顾她一辈子，不然……”
“我这辈子就是不会嫁给龚再生！你不要管我的事！”赵小香冲过来，连踢带抓，把赵德亮揪再生的手掰开。
再生理理被赵德亮揪皱了的衣服，看也不看赵德亮，一把抱住赵小香，眼睛里含着泪光，铿锵有力地说：“幺姑，不要怕！这辈子只要有我在，你啥子也不要怕！”
赵德亮真真切切地看幺姑抱着再生，像溺水的人抱着一根漂浮在水面上的树枝一样嚎啕大哭，自己的心里忽然激烈地碰撞起来。
幺姑不能没有再生！
赵家在赵德亮的主持下，很快达成了一致意见：马上同意幺姑和再生结婚，以免夜长梦多。至于再生是否“讹”自己想分家产，那是以后的事。现在而今眼目下，最重要的是在外人晓得幺姑“害病”之前，抢先把“烫手山芋”嫁出去。
龚家的三间新房贴上了大红对联，院坝里摆满了赵家抬来的嫁妆，有床、桌、板凳、箱子、柜子，连农村里最时兴的电视柜和茶几都抬来了。大红的铺盖和床单毯子置办的都是双份。
人们都晓得燕子山脚下人龚家的流鼻子四儿娶了个街上的女娃子，女方不但全盘包办了所有嫁妆，自己带了猪肉、米面过来办酒席，还另外给拿了一千二百元的礼金。啧啧夸赞“狗日的街上做生意的人就是不一样，嫁女还要倒贴这么多”之外，就是由衷地赞叹龚家的娃儿有本事，有的居然揪着自家儿子的耳朵，恨恨地说：“你也向龚四儿学习，去整一个不要钱的婆娘回来噻！龚四儿还是个流鼻子……”
龚再生听人这样说话，挽着电影里那些人才穿的婚纱的赵小香，摸着自己干干净净的鼻子，自我解嘲地说：“不要乱说哈，我没有流鼻子了哈，我已经是大人了哈！”
哈哈大笑的人群就转过去夸赵小香漂亮、夸赵家人“真他玛懂事！”
特别由大姐带着来参加四哥婚礼的幺弟主新生，好奇地问：“四哥，二哥三哥都还没有结婚，你为啥就结婚了？”
已经是“大人”了的再生，摸着还在读小学的幺弟的头，笑嘻嘻地说：“你四嫂要我早点陪着她嘛！你将来碰到喜欢你的人，也会这样的哦！”
主新生天真地说：“人家喜欢我，我不喜欢人家怎么办？”
“你不要太过场多了嘛（挑剔）！慢慢就会喜欢的哈！”再生看着沉浸在幸福中的幺姑，自己和幺姑都是互相喜欢的，还真的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七个月大就被送养出去的幺弟的“假设”。
在再生看来，生活是不能“假设”的。
每个过去的日子都是自己留下的脚印串起来的记忆，将来的生活也需要自己足踏实地去丈量，自己活过的日子才算是真正的人生。生活无论甘苦，都需要自己去面对。再大的困难，只有自己解决才可能胜利。
一大家人都不知道幺姑患有卵巢囊肿，再生也懒得去和家里人解释。特别是身为农民的父母，买到一只有病的猪崽都要唉声叹气好久，还要想方设法转卖出去。对这个新娶进门的媳妇，如果知道有“断子绝孙”的毛病，不怄死才怪！既然他们也帮不上忙解决不了任何实际问题，何必要他们跟着伤心难过呢？自己将来多挣钱，一定要想法治好幺姑，哪怕这辈子就只做这件事，也是对幺姑的回报！
龚家老大萌生神采奕奕地应付着所有客人，这毕竟是龚家最重要的大事。
农村人家婚娶，看似杂乱，实则很讲礼数。不但来往的客人要殷勤地招呼应酬，还要不露声色地把相对重要的客人伺候好，并且不能让其他人看出痕迹。这种工作有专门的称号，叫“支客师”。支客师一般由族里德高望重的人担任，他们不但见多识广，而且事故圆滑，对老幼亲疏都拿捏到位，做事极有分寸。
算是第二次举办婚礼的龚家，但却是第一次举办这样盛大的活动。再加上龚再生一个穷小子能娶到“街上来的女娃子”，女方不仅牛高马大，而且是“街上做生意的人”，不但不要龚家一分钱的彩礼，还自带米肉来摆酒席，这在四里八乡不得不说是一个引起巨大轰动的奇迹。来祝福朝贺的人都是想“参观取经”，支客师的工作更加繁重艰巨。
龚家婚礼的支客师由已经升任“晋县多种经营技术开发公司”总经理的萌生担任。想不到这位据说目前备受亲睐的青年才俊，在组织协调方面的能力真让人刮目相看，不但把所有亲朋好友照顾无微不至，而且把整个节奏把握得恰到好处。
婚礼的酒席一直持续到下午，再生的婚宴远比大哥萌生的婚宴场面宏大得多。这不但是有女方操办的丰盛，还有争相前来看“街上的女娃子嫁到乡坝头来”的稀奇的人们，要把这“不要钱还倒贴”的新闻四处传给还没娶亲的子弟，要他们以龚家娃儿为帮样，也去“整”一个“不要钱的婆娘”回来，一拔接一拔的粘亲带故甚至陌生的人们，把龚家的老屋都挤爆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