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

文/浮生当歌

游遍阴司过奈何，三生石旁，一饮孟婆汤，前尘往事，烟消云散，干干净净去投胎，以免今生来世发生冲突，多么人性化的安排！偏偏每年都有犟牛，好说歹说不喝，说什么怕忘记鸳盟，不知何处寻觅良人。把老子辛辛苦苦熬的汤水泼泼洒洒，心疼死老子了，面见阎王，判官宣判的时候，屁都不放一个，押解到老子这儿，就哭哭啼啼，大打同情牌，怎么欺负老子是女流之辈，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用钩刀绊住双脚，尖锐铜管刺穿喉咙，强迫性的灌下，我无奈地挥挥手，阴差自觉押着魂走了。

上面的规定，我必须执行，不敢徇私，天地有秩序，要是乱了，会很麻烦。上任孟婆告诉我的：她的上上上任孟婆眼神不济，被女鬼骗过，未喝孟婆汤，就投胎转世了，带着满腔的恨意，搞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幽魂飘荡，地府的工作量空前增加，阎王累的吐血，判官直接猝死于工作岗位上，投胎的时间都没有，接着干活呀，孟婆汤更是不够喝，一鬼少一口的省着给后面的鬼喝，由此民间出现了很多神棍，号称我和前世有个约会。上面大怒，削减开支，世道不好，油水就少，整个地府素的都绿了，把鬼都吓死了。

本来今天很高兴，和哥们一起看忘川河下的爱恨情仇，结果阎王一个电话把我叫去了。你没看错，就是电话。21世纪了，我们地府也在与时俱进，大兴土木，改头换面，免得被鬼笑话，以为是演电视剧。新官上任三把火，前两把火躲过了，刚没蹦跶几天，就被第三把烧上了。刚开始和颜悦色的表扬了我的工作能力，肯定了我的工作态度，将我视作心腹，听得我老脸一红，就受宠若惊地接受了。话锋一转，痛心疾首的批评了阴差长的的办事能力，就是刚刚跟我一起看戏的哥们，我能不帮哥们说几句好话吗？没说几句，就被委以重任，捉拿要犯了。敢情你丫，在这等着我了，真是演技派，听上面办事的哥们说阎王以前还真是个什么影帝了，好几个鬼上来都叫囔着要签名。

我一向是本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做事原则，屹立地府一百年不倒，见证了百年变迁，怎么能让我这么重要的人出差？还捉拿要犯？伸头是一刀，缩头还是一刀，上去一趟，不行就下来。

哥们煞有其事的摇摇头：“只能成功，不许失败”。

我：“怎么着，还能把我给撤了不成”

哥们点头：“对，你要是失败了，你就走人，去当阴差”

我吃惊：“凭毛”

哥们解释：“可情想当孟婆”

我：“不带这样明目张胆走关系的吧，提拔相好的”

哥们恨铁不成钢：“谁叫你平时没心没肺的，成天往下面看，落了个万事通的名号”

卧槽，体察民生也有错，岁月悠悠无尽头，时间对我而言本身就没有多大意义，还不准业余消遣。老子才不要当阴差，全年无休假，无补贴，干得比牛多，辛苦不讨好。这次不成功便成仁，硬着头皮上去了。

任务艰巨呀，捉拿五鬼，五个老鬼，阴险狡诈，东躲西藏的，迟迟不来地府报道，有违天地秩序，有损地府声誉。一百年前，一家人被山贼所杀，死于阴时阴刻，本领非一般小鬼可比了。着实棘手，躲了一百年，就凭我？还要以一敌五，头发都要愁白了。

从井盖爬出来的时候，一身臭气，被人一路指指点点，去商场买衣服，服务员一脸不屑，老子一沓钱砸死她，后来泡个了温泉，真他妈舒服，爽，第一次有做人的感觉了。你问我做孟婆之前不是做人吗？不好意思，我熬的第一碗汤就是自己喝的，效果倍棒，上任直夸我有天赋。

滑溜溜，会蠕动，什么东西？哎呀妈呀，是蛇，操，还是毒蛇，是哪个王八蛋敢打老子的主意，后面细细簌簌的笑声，我直接沉下去，顺手将竹叶青打了个结扔过去，两个东西叫着跑了。小儿科，真当我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

我根据竹叶青留下的记号来到七里街，油漆红字大写“拆”，很是冷清，阴气甚重，果然是藏身的好地方。我在街口支了个摊，专卖茶汤，香气浓郁，美味香甜，不信你不上钩。

月亮都回家了，八个男人，五个女人，两个小孩，都是人呀，明日再战，正准备倒茶汤，一张嘴在下面接着，你说多吓人，双手一抖，罐子倒地的一刻，老人灵巧接过，一饮而尽，喝完抹了抹嘴转身就走。

没影子，很好，我高兴囔着：“明晚再来，我等你”。

老人家身形抖了抖。

“女儿，女儿”女声哭哭啼啼的叫着，划破宁静，多诡异。

一道身影晃晃悠悠从我眼前飘过，看准了，扣住咽喉，幽怨的大眼盯着我，心中一动，使不上劲，男人一掌打在我后背，我松了手，他扶起女人。然后，他俩就直愣愣的盯着我看。

我不知怎么了，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心在隐隐作痛，这是从未出现过的。

我缓过神：“今天茶汤买完了，明天再来吧”。

男人点头，带着女人离开了。

我一个人坐着胡思乱想了很久，一百年的种种，平平淡淡，所有的感觉加在一起都没有今天来的猛烈，实在很是奇怪。算了，这就是做人的毛病，不想了，今天五鬼都碰了面，还是想想该怎么抓好。两个顽劣，一个馋嘴，一疯一傻，逐个击破，还是一网打尽呢？

我还在梦乡就被两个顽皮鬼作弄醒来，一下放摇滚，一下敲锣打鼓，震耳欲聋。我只好打着聚魂伞陪着他俩逛街，活脱脱的猴子，调皮捣蛋，这儿摸摸，那儿碰碰，我一路收拾残局，承受着指指点点，老脸都要丢进了。更可气的是把小妹妹的裙子掀起，让老子当众出丑，挨了顿批，他俩冲着我做鬼脸。一早上，半条命都没了。

中午我以聚魂伞能量不足为由，回家倒头就睡了，迷迷糊糊就被人扯着耳朵拉起来了。

老头一脸正经的看着我：“年纪轻轻的，整日睡觉，成什么体统”

体统，他的两个孙子有毛体统，还敢教训我。

我低眉顺眼：“找我有什么事”

老头：“你得对我负责”

我听得下巴要掉了。

老头一脸无辜：“喝了你的汤，我是吃什么都觉得没味，你说要不要负责？”

这还赖上我了，有其爷必有其孙。没法子，舍命陪无赖。

熬汤费时费力，老爷子嫌无聊，拉着我下棋，象棋，听说过，没玩过。练了几次，就正式上手了，起先，我以为他故意让我，赢得很是顺手，接着，神情就不对了，直冒汗，手有点抖，问我：“丫头，以前玩过？”

我摇摇头：“可能是天分吧”

他啐了嘴，接下来，彻底发挥无赖本色，接连悔棋。

我郁闷：“大爷，有你这样的吗？”

他义正言辞：“年轻人，要敬老。”

我：“下棋有悔是小人。”

一个爆栗打在我头上，好熟悉的感觉，老人一脸复杂看着我，不对，以前，我也没有受虐的倾向呀，回到下面后，一定要进行彻底的体检。

等我回过神，他已经不在了。

晚上，月华如水，倾泻在地，铺了条惨白的路，一家子都过来了，看着实在别扭。

我转过身，舀了五碗茶汤，端了过去。

他们没说什么，慢慢吹气，小口喝着。

白花花的水汽，甜丝丝的香味交织在空气中，模糊了眼。

男人开口：“孟婆，我们明天跟你走。”

我问：“为什么？”

男人：“没有牵挂了。”

幸福来的太突然，我小心翼翼问道：“绝不后悔？”

男人点头：“坐下来，一起喝汤吧”

我又舀了碗汤，坐了过去，我也成了他们的一份子的。

汤入口，说不出的怪，还有些涩。

第二天，我顺利将一家都带下去了，黄泉路上，一路无话。

奈何桥上，他们一脸平静喝着我的汤，就此离去了。

背影消失的一刻，我读懂了他们的嘴型含义：瑗瑗

是的，我是瑗瑗，他们苦苦寻了一百年的瑗瑗，我比他们晚死一刻，游魂飘荡，不知所踪，后来成了孟婆。

为了我，他们忍受了百年孤独，又是为了我，他们选择了骨肉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