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真小。
我从Zara的试衣间里出来,后面有人轻轻拍了拍我:“女士,您的帽子掉了。”我捡起帽子,回头报以感激的一笑。我们都愣了那么一秒,然后眼里迸出惊喜。“Linda?” 我睁大了眼睛。“老师??”我们抱在一起又蹦又叫,完全忘记了这是公众场合。
01
认识Linda,是在2008年的春天。那时候我在一家汉语机构做兼职,Linda是由我负责的一个为期三周的学员。她到达的那天,我在宾馆大厅等她。她穿一件米奇色Jack Wolfskin的防风衣,一双Lowa鞋,背Northface的登山包,拖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走起路来呼呼生风。一米八的大个头,消瘦,没胸。但这一点不影响她的天生丽质:深蓝色湖水一样深邃的眼睛,小巧而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尖尖的下巴,脸部的轮廓清晰,颇有点奥黛丽·赫本的味道。
她上午跟我学汉语,下午给她安排看京剧、赏茶道、学书法或是游故宫、爬长城等活动。这些活动本来都由专人负责,可是那天书法老师生病,我只好赶鸭子上架去给她上书法课。
我教她写“心”字。我将毛笔饱蘸,挥毫泼墨,墨水浸染在宣纸上。她看着“心”字,走神了一会儿。等她抬起眼睑的时候,睫毛上有泪花闪烁。
“老师,为什么‘心’字上面的三点,像三滴泪...难道,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就要伤心流泪吗?”
我一时无语。她拉我坐下来,给我说了她憋在心里已久的故事。
02
原来,Linda这次并不仅仅是来北京旅游学汉语,而是一次历时6个月途经蒙古、中国、尼泊尔、越南、老挝等5个国家的长途旅行。她已经去过了蒙古、新疆、西藏和尼泊尔,北京是她的第五站。难怪她总是一身户外衣、风尘仆仆的样子,她本就是一个资深驴友。
“你怎么可以有这么长的假期呢?”我真是一个世俗的女子,首先想到的是这个实际的问题。
“我在菲利普荷兰总部工作。我工作四年来,一直没有休假。我们的假期可以累积的。所以今年我可以休半年。”
“真好。”我说,我打心底里崇拜这么独立的女子:“可是你怎么能下定决心一个人走这么远、走这么久呢?毕竟一个女孩子单独出门,还是有些不安全的。”
“是因为我男朋友马克。”她的眼神里掠过一丝灰:“他是我的同事,我一直对他有好感,但是他原来有女朋友。后来他们分手了,我就跟他在一起了。我们在一起才3个月,他前女友发生了车祸,并不严重,只是需要卧床一个月。他居然跟我说,他要回去照顾她一个月。我自然是不同意,她的家人可以照顾她啊,为什么要他去。他说我自私,他说他照顾她纯粹是因了一种责任感,可是我觉得,他心里面还爱着她。”
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认识他的时候,他们就在一起了,我理解他们曾经深爱,可是他也应该在乎我的感受啊。我偷偷地喜欢了他那么多年,现在终于等到了他,却又出来这样一个插曲。”
听到这儿,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马克确实是爱前女友的。“你觉得他对你,是哪种感情呢?是真正的喜欢,还是因为分手后的寂寞?”我忍不住问得很直白。
“女人都是敏感的。我能感觉到他也很喜欢我,从他看我的眼神、从他平时对我的照顾。有一次他要去出席一个重要的会议,我帮他选领带。他突然很激动地抓住我的手,说他喜欢我。但那时候他还没有和前女友分手。我甩开他的手,走开了。我们俩都很克制,尤其是我,我绝对不容许自己做破坏别人感情的第三者。”
我起身泡了杯茶,递给她。她浅浅地呷了一口,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我说:“所以这次,我要让他想清楚。我对他说,我给他6个月的时间,让他决定到底选谁。这六个月,我不会跟他联系,就当我不存在。六个月后我回来,如果他还在我们俩之间犹疑、徘徊,对不起,本姑娘不再奉陪。”
她说得很坚决。我看着她棱角分明的脸,对眼前这个女孩的喜欢更添了几分:“他们俩是因为什么分手的呢?”
“他说是因为我。他说他渐渐爱上了我。可是现在,他居然提着行李住回去了。那么我算什么?他这样在我们两个人之间摇摆,无论是对我,还是对他前女友,都不公平。”
我同意她的看法。如果我是她,我也会做同样的选择:“你做的对。喜欢的,我们要去争取;但如果争取来的,不是我们想要的纯粹的感情,那情愿不要。男人,可以给他机会,但我们更要对自己的感情负责。 ”
我们站起来,无心再继续学习书法。“天气这么好,我们出去走走吧。”她提议。
我们沿着宾馆前面的林荫道,往南锣鼓巷走去。
“布达拉宫雄伟壮观,藏民对宗教的信仰程度让我为之震撼。天山太美了,那种美让我沉静。可是最触动我心灵的,却是尼泊尔的落后。”路上,她给我讲起了她旅途的见闻。“北京呢?你对北京印象怎么样?”我问她。“北京,我才刚看到一个角呢。不过我很喜欢这儿,北京是一种大气恢弘而又不乏精致的美。而且,在北京,我认识了你。一个我愿意给她讲我的故事的人。我已经快四个月在路上了。除了每周给家里打一个电话,我基本都是在心里跟自己说话的状态。”她说得很真诚,眼角里带着笑意。
03
后来只要有空,我就一起参加她的活动。我们一起爬长城,站在烽火台上摆各种pose拍照;我带她去天坛,告诉她那是我最喜欢的公园;我们大半夜的去后海泡吧,差点被人当做同性恋;看京剧的时候,我昏昏欲睡,她偷偷掐我胳膊,跟我说千万不能睡着,否则太不礼貌。我不明白,她根本听不懂,却怎么能看得津津有味。
转眼三周过去,我们已经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友情跟爱情一样,可以无关国籍、无关肤色。
Linda在北京的最后一周,是去一家智障中心做义工。因为语言问题,第一天我得带她去报道并办理相关手续。那家智障中心在一条深深的窄巷子里,出租车没法到达。我们索性从宾馆借了一辆他们已弃置不用很久了的老式自行车。一米八的Linda,弓着腰使劲蹬着,我悠闲地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吊着脚。
一周之后,我再去帮她办手续的时候,看她正在给一位四五十岁的男性智障人员擦鼻涕。听说她要走了,周围的几个都凑过来,有的拉住她的胳膊,有的拽住她的衣角,一位大约十八九岁的女孩一边抹泪一边说:“姐姐别走。” Linda摸了摸他的头,深蓝色的眼里有雾气在蒸腾。
Linda离开北京去越南的前一个晚上,我们聊到很晚很晚。我问她:“还有两个月就要回去了,你准备好了吗?” 她沉默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说:“现在还没有......但我还有两个月时间呢。到时候不管怎么样,都要面对。最坏的打算,无非是转身。我努力过,如果不能挽回,那么情出自愿,事过无悔。”
我点点头。像Linda这样的女孩,不仅年轻漂亮有爱心,更重要的是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懂得努力争取又不一味迁就,她最终会得到她想要的。爱情如此,生活也是如此。
“我觉得你最好还是跟他保持基本的联系吧。他现在应该非常担心你呢。像朋友一样联系,偶尔报个平安。”我建议她。她说她会考虑。四个月来,他给她写过十几封电子邮件,但是她一封都没有回复。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体验了抽烟的感觉。我们靠在故宫红色的围墙上,看着烟雾袅袅升起,旋转着,由一圈圈到一丝丝,然后踪迹全无。
04
一周后,我收到了Linda的邮件:“老师,我安全到达越南,已经安顿妥当。我也给马克回复了邮件,告诉他我很好很安全旅途中也冷静地思考了很多。他回邮件说他特别开心我能联系他,他说虽然他知道我能照顾好自己,但是一个女孩单独出行,还是不能不担心。他还说,他等我回去。”
Linda一直叫我老师,我只教她说了几句中国话而已。其实,她才是我的老师,她的爱心、她的独立,都影响着我。那年元旦的时候,我去太阳村看望了那些父母在监狱里的孩子们,尽我所能送了他们一些小礼物。我们生命中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可能会对我们的人生有些微的影响。
暑假的时候,想着Linda已经回到了荷兰吧。我很想知道她和马克是什么情形,但还是觉着不便打扰。后来我的邮箱换了域名,以前的邮件记录全部丢失,我跟Linda之间唯一的联系方式中断了。
很多次,我在街上看到高大清瘦的西方女子,就会想起Linda,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后来,时间久了,对她的事,我也就渐渐淡忘了。
05
友情跟爱情一样,需要缘分。没想到我们居然在衣服店偶遇。不过也不意外:Linda工作的公司,就是在这个城市。
她拉着我走进旁边的咖啡馆,兴奋地问我怎么会来荷兰。她听完我的回答哈哈大笑:“你也嫁了荷兰人?”我点头,问,你呢?她拿起电话,神秘地跟我说:我介绍给你认识一个人。
电话里是一个好听的男声,Linda告诉了他我们的位置,让他马上过来。不一会儿,对面走过来一个男人,推着婴儿车,手里还拉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男人很帅,阳光从背后照过来,更给他增添了几分冷峻。他有些腼腆地伸出手来:“你好,我是马克。很高兴认识你。”
“超级好奶爸啊!”我冲着Linda做了个鬼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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