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的纷争-不确定因子 30. 凉台夜谈

作者: 齐三生 | 来源:发表于2018-12-04 21:11 被阅读125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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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专题:橡树林边的幻象师


    吉拉的影像消失了好一会儿,沙莎才鼓起勇气挣扎着,总算站起身,慢慢走到了公司大门口。

    外面居然下起了雷阵雨,他用手机呼叫自动驾驶的电动车,显示等待时间是一个小时,他有些后悔在下午就先让自己的司机下班回家了。

    等了整整一个小时,才有一辆肮脏的小电动车停在了公司门口。车里面一股动物死尸般腐臭的味道,差一点让沙莎把午饭也呕吐出来。

    沙莎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雨也已经停了。他径直冲入浴室的淋浴房,洗去这一身的腐臭味,换了干净的黑色运动衫便服。

    他坐在沙发上,为自己倒了一杯在隔壁商店买的葡萄酒,再打开收音机,一阵新闻播报后,里面总算是飘出一首较为舒缓的哲尔曼民谣。他现在的心情仍然十分糟糕,甚至觉得自己的世界即将崩塌。今天晚上肯定是要失眠了。

    就在这时,门铃响起了。沙莎拿着葡萄酒杯,失魂落魄地开了门。

    “我在凉台上,看到你公寓的灯亮了,知道你已经回来了。是不是忽然加班了?我可是等了你两个多小时,你居然坐在这里喝这种垃圾酒,也不上来找我。“

    伊莎贝拉忽然出现在沙莎眼前,甜美的天籁之声,一股熟悉的杂薰衣草体香。她穿着一件灰色的,带有白色帆船图案的T恤。茶色运动短裤下,双腿修长完美的曲线显露无遗。她嗔怪沙莎的表情,看上去可爱又美艳之极。

    沙莎方才冰冷和灰暗的内心世界中,寒冰逐渐融化了,生命之火重新又燃烧起来。是啊,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如此美好的人存在着。

    “对不起,伊莎贝拉,我今天公司里忽然有急事,也不知道你的联系方式,无法告诉你来不了。爽约了,真是万分抱歉。下回我给你赔罪。“沙莎红着脸,小心翼翼地说道。

    “怎么能让你爽约,我准备了许多自酿的甘蔗甜酒,一个人可喝不完,快上来帮我一起喝。“

    伊莎贝拉说完,不由分说地拉着沙莎的手臂就往楼上走。她修长白嫩、温暖的手指碰触到沙莎左臂的肌肤上,让他整个人仿佛化成了一滩蜜糖,软趴趴地任由她拽着上了楼。

    伊莎贝拉这女孩的手劲真的好大。

    一直把沙莎拽到她公寓的凉台上,凉台上亮着昏暗的白织灯,伊莎贝拉把他摁在一个躺椅中。她自己在沙莎边上的躺椅上躺下,他们的中间只搁着一个小小的茶几,茶几上放着四瓶冰镇过的甘蔗甜酒。伊莎贝拉拿起了其中的一瓶。

    “干杯!“她拿着酒瓶看着沙莎说道。

    “干杯!“沙莎也拿起酒瓶看着伊莎贝拉的双眼,美丽迷人的棕绿色眼睛。

    沙莎对着瓶口连喝了三大口,这甜酒并不是很甜,有一点点涩,但恰到好处沁人心脾,沙莎一下子感到人舒畅起来。雷雨后,在这夏末的晚上,仍然温和湿润的夜风中,他感到心灵又得到了暂时的平静。

    伊莎贝拉也对着酒瓶喝了一口酒,可能是因为酒香和涩味,她眯起了眼睛,看着沙莎笑起来,她笑的时候嘴角边有两个可爱的小褶皱。

    “你自己酿的吗?这甜酒真好喝。“沙莎赞叹了一声,不禁又喝了一大口酒。酒瓶中已经少了三分之一,他脸上泛起了一层酒气,已经微醺了。

    “这甜酒是我故乡村里的秘方,是大家都会酿的家常美酒。沙莎,你是不是做建筑师或者城市规划师之类的职业?“伊莎贝拉笑着问道。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确是建筑师!“沙莎不禁非常诧异。

    “因为你的身上有一种他们的味道。“

    “是什么样的味道?“

    “酸的。“说完,她不禁笑出声来。

    沙莎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与伊莎贝拉四目相对,他明白了,她说的也许没错。

    建筑师、规划师这类从业者身上的确有一种酸,不全是脖子酸、手酸的那种酸,也不全是辛酸或者心酸,而是一种五味掺杂,又互相矛盾的酸。

    他们喜欢孤芳自赏,却永远受制于业主和建造方;他们知道城市的发展与规划之间的微秒关系,却也明白自己巨大的局限性,可悲的是,他们仍会不时幻想着扮演几次上帝的角色;他们有时能够接触到上层权力体系,却常常无法参与决策,只能揣测上层的意思。

    他们渴望自由的人生,并拥有自主选择的权力,可却始终因为自恋而把自己困死;他们在矛盾中不断重复创造着不够纯粹的事物,但称其为折中和调和。

    他们觉得自己是社会的精英,但当城市的发展出现了巨大的错误,已经为时过晚无法弥补时,他们会变得尤其的酸,因为他们在痛恨自己的同时,还要拼命为自己和整个行业据理力争。

    世界的城市都在苟延残喘,城市的无限扩张吸光了所有的自然资源,永远破坏了环境自我更新的能力。

    “你是承包商,还是受雇于公司?”伊莎贝拉忍住笑问道。

    “公司,提坦机械。”

    伊莎贝拉睁大她美丽的大眼睛,“不是吧!我现在也效力于提坦机械,在埃莉萨大陆涉外关系部!”

    “什么?这也太巧了吧!真没想到!”沙莎的神经兴奋起来,止不住地喝着酒,他的第一瓶甘蔗甜酒已经快要喝完了。

    “等一下,等一下,你不会是从星亚大陆S市总部被调动到柏尔曼市分部来的吧?”

    “正是。”

    “沙莎,建筑师,我知道了!你是和齐三生、玛丽∙埃舍尔这两个董事一起过来,负责那个被媒体整天谈论的保密计划的!”

    “没错。”沙莎在躺椅上抬头看着伊莎贝拉,他几乎已经坐起身来,瞪大眼睛僵直着身体。

    “这几周以来,你们的工作组到处叫人注射微波胶囊公司的纳米机械,公司这个所谓的‘环保计划‘肯定没有那么简单,到底是要做什么?”

    “嗯,这个计划...“沙莎犹豫起来,他难以开口。

    伊莎贝拉问起计划内容,也许她是受雇于提坦机械没错,但是计划的本质她肯定没有权限知道。除了沙莎本人,知道计划本质的人只有最高董事会中的十人,以及工作团队的上层干部缪缪数人而已。这让沙莎的表情有些尴尬起来。

    “啊,对不起,让你为难了。我明白,保密,保密。”伊莎贝拉做了个食指放在嘴唇上的动作,她的笑容携带着多种含义。

    “这几周,柏尔曼市已经有超过七成的市民注射了纳米机械。你呢?你有注射吗?”沙莎有些紧张地问道。

    伊莎贝拉瞪大眼睛坐起身来,奇怪地看着沙莎,然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沙莎,公司的女人都传言你很迟钝,看来是真的!你看不出来我是个义体女人吗?注射对我来说早就成往事烟云了。”

    沙莎在躺椅上吃惊地坐直了身体,仔细盯着伊莎贝拉看了好一会儿,忽然他又回过神来,“伊莎贝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失礼了,让你不自在了吧。”

    “不,一点没关系,你看吧,我ok的。”说着,伊莎贝拉站起身走到沙莎面前,蹲下身来凑近他。

    她凑得如此之近,以至于沙莎可以看见她每个精致的毛孔,每根完美的汗毛,细腻如丝绸般的肌肤。

    没错,肉身人的皮肤怎么可能如此完美无瑕。

    “我是在去年十八岁时,做了意识转移术。现在你看到的这具义体,是按照我当时的样子设定的容貌体型,只是加入了一些五官的成熟特征,这让我看上去有二十多岁,在工作时方便一些。”

    说完,伊莎贝拉走进了客厅,她从一个橱柜的抽屉中拿出一张照片,回到凉台上递给了沙莎。

    “你看,这是我转移前,肉身的我与义体的合影。”

    沙莎接过照片,照片上她和义体坐在同一个沙发上。果然肉身的伊莎贝拉与义体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只是五官略显稚嫩。十八岁的她,有着与义体同样美丽的棕绿色眼睛,深棕色卷发,但拥有更多女孩的气质。

    “你长得真漂亮。“沙莎忍不住直白地赞叹她的美貌。

    “谢谢你,沙莎。对了,为了满足公司女同事的好奇心,我还想问你,你不是星亚联邦国S市人吗?怎么会叫沙莎呢,这像是个埃莉萨大陆古老的名字。“伊莎贝拉边问边喝酒,她和沙莎一样,已经喝完了第一瓶甜酒,打开了第二瓶。

    “我的确姓沙,但我这个名字,我总觉得是我父母偷懒草率的结果。他们年轻时,也曾经来到哲尔曼国学习建筑,在大学念书期间生下了我。你知道星亚联邦国的国际语极其复杂,名字都很难叫的,为了让这里的人叫起来顺口方便,就起了这个名字。‘沙莎’既是星亚联邦国国际语名字,又和哲尔曼名字Sascha几乎同音。而且这个名字不分性别,男性和女性都可以用。“

    沙莎悠闲地喝着酒,他躺在躺椅上,现在凉台上凉风习习,非常惬意,在与伊莎贝拉的闲聊中,他整个人都已经从今天下午的压力中解脱了出来。

    “我觉得这是个非常好听的名字,无论是国际语还是作为哲尔曼名字。你知道吗?在古老的旗拉夫语中,Sascha原本是男性亚历山大,或者女性亚历山德拉的指小词形,而后者都曾经是伟人的名字。“伊莎贝拉也重新躺回了躺椅上,一边轻松地喝着酒,一边在两个小玻璃杯中点起了两支小蜡烛。

    蜡烛燃烧的火光,让沙莎能断断续续地看清伊莎贝拉曼妙绝伦的身姿和美貌。

    “原来是这样,我从不知道。真是受益匪浅,谢谢你,伊莎贝拉。“

    “我觉得这个世界中的每个人,实际上距离‘伟大’都只有一步之遥。只是现实世界的灰尘,让他们迷了双眼,他们变得迟钝、偏执,最终抛弃了人性的自由而走向平庸。“伊莎贝拉的声音宁静而甜美,深远又带着感性,让沙莎的醉意更加深了一层。

    这是沙莎第一次和人谈论自己的名字,他忽然觉得伊莎贝拉是那么的亲切可人,仿佛他的故友一般。

    也许这是一种酒后的错觉,然而他侧过身,用醉酒迷离的眼睛看着伊莎贝拉,她是如此的美丽动人,即使眼前是一个完美的义体,沙莎也能感到她灵魂的智慧和美好。这会儿,她神采奕奕的双眸正眺望远方的夜景。

    “你觉得提坦机械怎么样?为什么会选择在那里工作?”伊莎贝拉收回眺望的眼神,注视着沙莎问道。

    “我没有选择它,而是它选择了我。”

    伊莎贝拉坐起身来,盘腿坐在了躺椅上,喝着最后几口甜酒。她的脸色在两瓶甜酒的酒精作用下,也变得红润起来,“沙莎,我是个刚进入提坦机械的职员,不过你已经工作快九年了吧,呆了那么久,那你到底喜欢它什么呢?“

    沙莎努力地想了好一会儿,他感觉自己的意识中只有一团虚空,有些踌躇地回答道:“在提坦机械工作,生活会非常稳定。“

    伊莎贝拉听后,哈哈大笑起来,她喝光了最后的一口酒。

    “生活稳定?听上去不该是你这个末世的单身族应该说的话。对我这个义体人来说,就更不重要了。我听了你的话,感觉你的潜台词实际上是‘在提坦机械工作的话,就没有必要再思考人生的艰难和生活的不确定性了,对不对?“

    沙莎听懂了伊莎贝拉的话,只能默默地点点头,他也拿起酒瓶,喝光了最后的甜酒。

    ”我认为,在末世中,提坦机械肯定是一个必要的存在,因为它给我们带来了必要的秩序,并且抛给所有人一个看得见的结果,一个人类族群也许能接受的未来。只是,太多的秩序,确定的结果,带来的后果必将是对人性的压抑。“说着,伊莎贝拉离开了凉台,不一会儿她拿了两条亚麻的毯子回来,给了沙莎一条。

    “现在已经是深夜了,甜酒喝醉后吹太多凉风,你这个肉身人明天一早一定会头疼的。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睡在这里的躺椅上。我知道你没有带房间钥匙,明天睡醒可以去问房东太太取备用钥匙。

    “伊莎贝拉躺了下来,为自己盖好了毯子,侧身看着沙莎。

    沙莎盖好毯子,毯子有一股十分好闻的味道,感觉是一种花香,对了,是白花紫藤,闻着让人安心。在这初秋的凉风中,他感觉自己马上就要睡着了。

    “人有自由追求他们生活的不确定性。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即使它注定毁灭,可至少最终如何毁灭也是不确定的。这个毁灭可以很丑陋,但也可以绽放最后的美好。再说这整个宇宙就是不确定的。

    但是大多数人和你一样,都喜欢循规蹈矩的生活,喜欢确定性。他们活着,不愿意冒险,他们喜欢别人为他们定制的项圈,让自己被拴在预先设计好的圈舍内,让人把他们圈养得舒舒服服的,看上去绝对没有什么必要再去尝试生命的不确定性。

    人们逐渐放弃了想象力,也脱离了真实的自我。不过在这个末世,你可以把这叫做求生的智慧,但是这种智慧无法证明你真正活过,除非你愿意挺身而出,有勇气在生存中证明自己的意志。抬起头来,做回你自己一次。“

    伊莎贝拉的语气平静深远,说完这些话,她闭起眼睛,看上去已经睡着了。

    沙莎带着倦意,听着伊莎贝拉的话语,也许这只是她的酒后之言,但这些话让他马上看见了自己灵魂的渺小。伊莎贝拉应该不知道今天下午的事,不知道沙莎的世界中发生了什么,但是这些话,击中了沙莎灵魂深处最最脆弱的地方,让他的内心泛起波澜。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天已经蒙蒙亮了,沙莎才在难以抵御的疲劳中睡去了。

    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时分,夏末秋初太阳热烈的照耀下,沙莎才慢慢醒来。他坐起身来才发现,原来自己就在伊莎贝拉的凉台上睡了一夜。他边上的躺椅上,伊莎贝拉已经不见了人影,只剩下她盖过的亚麻毯子。他瞥见身边的茶几上,放着一把钥匙,钥匙的下面压着一张小字条,上面有用哲尔曼语写的秀气的字迹。

    ”你真能睡,我等了三个小时你也没有醒来。我问房东太太借来了你公寓的备用钥匙。我出门和朋友聚会了,祝你周末愉快!下周五我们约晚上十点喝酒,可以吗?对了,里面厨房的桌上,我为你做了三明治,煮了咖啡。“

    看完字条,沙莎不知为何留下了眼泪,是疲劳,是感动,也有伤心。伊莎贝拉是他到这里之后,第一个爱慕的哲尔曼女人,却成为了他的第一个哲尔曼朋友。

    “为什么总约我喝酒呢,“沙莎有点无奈地想着。

    他知道如果有哲尔曼女孩在夜晚约男人回家喝咖啡,潜台词就是”今晚我们的肉体可以属于彼此“。但在这里,喝酒的潜台词就是“希望与你聊天”。

    “我和她的关系,也许没有更进一步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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