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水清心宁
母亲说,坐那长时间的车,你睡吧。我说没事儿,我不累。你腰不好,你睡。母亲说,儿啊,刚才医生的话,说的重,你别放心上。我说我知道。妈,你睡吧。母亲说,我瞌睡少,咱娘俩说说话,吵不着你大吧?我说应该没事儿吧,他这会儿睡着了。母亲抬头看一眼父亲,侧身躺下,轻轻叹一口气说,你大这辈子,一直都在盼着你好。
母亲说,当年你早产,掉地儿巴掌大,你大没事儿就给你称体重,量身长。人家都是用拃拃个大概,那时候天热,你大每次都是给你洗过澡,精屁股凉光的,称重精确到两,量身长的时候厘米后来还有小数点儿。亏你大是村里会计……你大隔三差五地称量,恨不得你是那栏里的小猪娃儿,见风长才好。
母亲说,你不长啊。满月了,你还是瘦得皮包骨,哭几声像猫娃儿叫。你大收完麦子都没跟我说一声,都拉街上全卖了,给你买来麦乳精,炼乳,你喝的肚皮像个西瓜蛋子,到两个月时,你大把记着身高体重的小本本儿拿给我看说,还是这麦乳精长膘!你大喜欢得像是又得了个小子。然后你大就去麻纺厂干活了。就那,挣的钱还不够你喝麦乳精的。
母亲说,你大不再给你称体重量身高了,又开始盼着你快些会走路,好让我有时间下地干活。他在麻纺厂挣钱,地里的草要我薅啊。我心里想着你能先会说话好,头疼脑热的,会说了,俺也好明白你是哪儿不舒服。谁知道你会走路了更不让人省心。先前不会走时,你睡了我还能慌快些去地里薅一会儿草锄一垄地,你会走了,我一刻也不敢离跟前,生怕你醒了摔掉床地上,玩水掉到沟塘里。
母亲说,没想到,你会走了会说了,麻烦还大些。你大说等你上学了就好了。进了学堂了俺们就不用操心了。地里厂里的活儿都能放心干了。唉……母亲自己轻笑一声接着说,你上了学,你大又盼着你考学,你考上了你大又盼着你工作,你工作了,现在你大又盼着你成家。
母亲说,水清呀,你光说让你大他少做些,钱,你慢慢儿能自己挣,可我们哪可能闲着看你一个人上班挣工资?别说咱们布湾,整个香草镇,俺们这一辈儿的老少爷们,不都是个个为了儿女在外面慌,在外面奔吗?前门口的你大伯,比你大年纪还大些,一样在东北收铁捡破烂,只不过,人家身板儿比你大硬实些。还有东院的老刘头儿,都得孙子了,不还一样慌?……我们也知道,只要活着,就永远有操不完的心,止不住的盼。你啥时候,都是你大跟前长不大的孩子啊……
母亲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母亲终究还是年纪大了,我起身给母亲掖掖被子。刚才坐着没觉得有多冷,起身打了个寒颤。映着走道的灯光,父亲眉头稍皱,手术后的疼痛让他梦中仍有感觉吧。夜深了,护士站里两个美女护士正低头掰手机。下午主任医师说那番话时,这两位护士一个劲儿地掩着嘴笑。唉!
我关了卫生间门前的壁灯,病房里彻底暗了下来。其实,刚才母亲没说的,我也知道。我读了高中,父亲去温州捡破烂给我挣学费,我读了大学,父亲带母亲去上海郊区种菜给我挣学费。母亲还有没说的,我上班了,母亲腰椎出了问题,父亲胃病常犯,干不动田地里的活,把租的地退了。可是听说我谈的女朋友因为我买不起房要跟我分手,父亲又拖着母亲去了上海,接着种菜。这一种,就到现在。
没放假父亲就电话说几年没回来了,问我今年几时放假,我们今年都回家,好好过个年。我放假那天刚好又接到父亲的电话,说他明天就回家了,要是我没事儿了,明天就回来吧。我看着离小年也没几天了,就收拾收拾回来了。
回到家却看大门紧锁,院子里枯草都没清除,明显是没开门。打电话才知道原来在医院里。我心里一阵惊慌。赶到医院才知道,父亲扛菜篮子装车时摔倒了,左胳膊骨折,不舍得在上海住院治疗,硬是忍着疼简单包扎后撑着回老家来治疗。
我赶到医院时,父亲的手术刚做完,主任医师应该已经了解父亲的伤情,听说我是病床上瘦弱干枯的病人的儿子,顿时一副鄙视的表情说:“你这一身西装革履的打扮,可是和你老父亲不相称啊!这把年纪了,这样的一副身子,你可不要再让老人家替你卖命挣钱买西装了!”
我听了,脸上火燎似的疼!父亲,其实,我的西服和皮鞋是我花了一个月的工资新买的。我之所以这样穿,就是想告诉你,我过得已经很好了,你不用再这样为了我苦撑着挣钱了。其实我这还不算硬撑,我有一个同事,租车回去,准备说是自己买的。我们这样做,不都是想把自己装扮得看起来很有钱,让你们放心吗?
虽然村子里那么多的老少爷们都一样在为儿女卖命挣钱,可也有太多太多和我一样因为买不起房谈不起恋爱的呀!那些不买房就永远不嫁的姑娘,嫁的只是一套房子,我还真不想和这样的谈呢。对吧?
你说过,在你们的眼里,我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孩子,可是,你们也不可能是我永远年轻的爹娘啊!父亲,我的老父亲,你不也说过吗?只要不闭眼,你永远都会止不住地盼,但我也求你想想明白,你老了,你真的老了啊!你放心吧,我努力工作,认真生活,牛奶和面包,房子和媳妇,我保证,都会有的!
母亲说,儿啊,你哭啥呢?
网友评论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读佳文以怡情兮,赞父子之爱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