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故事︱父亲和他左手的那道疤
文/紫藤萝
01
“爸,我再掰开试试,看看你疼不疼”脆铃儿般的说话声回荡在乡间小院里,划破了这寂静的山下小院。
“丫丫,爸爸不疼,你不是最喜欢掰着爸爸的手玩嘛,来,丫丫!”父亲那低沉而又雄厚的声音,一次次回响在我的脑海里。
我是丫丫,出生在祁连山下一户普通的乡间农家,我的父亲是一名沉默寡言的木匠,用他那双粗糙的大手,为村民们制作出一个个门,一扇扇窗、一张张桌子、一把把椅子、一个个衣柜,还有其它数不清的东西。
据奶奶说,父亲是家中的老大,还有两个弟弟,30多年前,父亲高中毕业,没有考上理想的大学,本来打算复读的,无奈家中两个弟弟年幼,成亩成亩的庄稼,爷爷和奶奶天天从早到晚在地里忙活,却还是忙不过来,父亲心疼爷爷奶奶,便再也没有返回学校。
那个年代的农村,特别流行学手艺,为了沉默寡言的父亲,能够早日娶上媳妇,在家里劳作了一年后,爷爷便安排父亲跟着邻村的一名老师傅,去学了木匠,那年,父亲19岁。
一年后,父亲认识了学裁缝的母亲,母亲为人热情又外向,与沉默寡言的父亲,性格倒很合得来,半年后,父亲便将母亲娶进了门。至此,父亲就正式开始了一天天包木匠活儿,整日早出晚归干活的木匠生涯。
据母亲跟我讲,村子里的人,有70%户人家的木工活儿,都是父亲做的,而且,在我很小的记忆中,那个年代,家乡总是连年大旱,种地的村民们的日子很不好过,而父亲凭借着这一身好手艺,却总能赚些钱来,隔个一个月,我们家总能吃得上一顿肉,我总觉得父亲很厉害。
02
然而,8岁那年,上小学一年级的我,同往常一样,放学后兴高采烈地回到家中,却发现母亲并不在家,只有外婆一个人,搂着比我大两岁的姐姐,在咿咿嘤嘤地低声哭泣,边哭边抱怨:“我女儿的命咋这么苦呢?哎,两个孩子还这么小。”
我意识到了不对劲,便一个劲的缠着外婆,外婆才将事情真相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了。原来,父亲在那天早上在村长家里干木匠活儿时,不小心被电锯割伤了手,那道电锯直直地从父亲的左手掌穿过,鲜血流了一地,父亲当即晕倒在地上。周围的人也没有见过这一幕,兢兢战战地将父亲送到了乡卫生院,乡卫生院的大夫却以病情过重为由拒接,之后父亲便被连夜送到了市医院。而得知消息的母亲,哭的像个泪人似的,一大早就赶往了市区医院,临走前叮嘱外婆来家里住几天,照顾姐姐和我。
半个月以后,父亲在母亲的搀扶下回来了,只不过,他的左手还是用厚厚的绷带包的紧紧的。那个时候的我,年纪还小,习惯性地摸了摸父亲的左手,“爸,你的手还疼吗?里面的伤口会好吗?”父亲仍同往常般,宠溺地摸了摸我的头发,“丫丫,放心吧,爸没事!”
他说没事,年幼的我就真的当没事。大概3个月之后,乡卫生院的大夫,帮父亲拆掉了缠在手上的绷带,我这才发现,父亲的手掌当中,赫然立着一条深深的疤痕,仿佛田里的榆树皮上,被人用砍刀偷偷砍过划过般,那样的不平整,那样的粗糙。
之后,我摸着那条疤痕,父亲总会喊着痒,然后大笑出声,后来,我就总爱摸着疤痕,甚至后来,老喜欢掰开手掌的疤痕。院子里回荡着我银铃般的笑声与父亲低沉雄厚的声音。
03
后来,父亲承包的地越来越多了,他去地里干活的次数越来越多,几乎与母亲整日待在地里干活,而却很少去接木匠活儿,这才知道,那件事情之后,父亲再也无法制作出大件的木工家具了,因为很多木工家具,都得用电锯,而使用电锯,势必得用两只手,然而父亲的左手,却永远也操作不了电锯了。
即使日复一日地在田间劳作,我却明显发现,家里吃肉的次数越来越少了。那个时候的我,上到了小学三年级,到了青春叛逆期与毛躁期,在一次与同学争吵后,我哭着跑回家,告诉父亲:“爸,我讨厌你手上的疤,我以前经常跟同学说,我爸很厉害,可以制作任何木工,可现在,你却只会种地。”
那天,正在院子里清洗给地里打农药的药箱的父亲突然怔住了,就那么愣愣地站在院子里,而在旁边剥花生的母亲,走过来狠狠给了我一巴掌。
我呜呜呀呀地哭着跑出去了,直到晚上,还是父亲亲自用家里闲置的三合板,做了副乒乓球拍,把我哄了回来。
04
又过了两年,家乡那个小村长的经济条件慢慢好了起来。沉默寡言的父亲,也慢慢学着别人做生意,倒卖葵花籽。起初,父亲只是和别人合买了一辆三轮车,跑村转巷,挨家挨户地去收葵花籽,转眼再卖到镇上的葵花加工厂,赚取差价。
后来,看到了这行的利润,父亲买了辆大四轮车,跑去了更远更偏僻的宁夏地区,独自去收葵花籽,再倒卖到县城的加工厂,赚取更多的利润,只是这样,路途上一来一回就要7天,而一车厢有近80麻袋的葵花籽,都是父亲一个人徒手一袋子一袋子搬上去,搬下来的。
之后,家里买了大彩电,买了沙发,父亲从宁夏,经过那边的大城市,还给我和姐姐买了好看的红皮鞋,给母亲买了条项链,我们家的日子,慢慢又好了起来。
葵花籽是季节性的作物,也就每年的10月-11月可以收到,父亲又慢慢摸索着,去收花生、收棉花,慢慢地,他拿回来的钱越来越多,可是,我明显发现,父亲每次回来,都变黑变老了,而手掌那道深深的疤痕里面,也竟不知进入了什么东西,变的黑乎乎的,疤痕,似乎越来越黑,越来越长。
05
四年前,我考上了远在南方的大学,父亲送我去S市上大学,这恐怕是我第一次和父亲出远门。
S市作为国内的赫赫有名的一线城市,街上到处都川流不息的车辆和熙熙攘攘的人群。我们从家乡大西北出发,坐了整整36个小时的火车,才到达S市,此时的父亲和我,仿佛两个来自外星地球的物种,突然闯入了陌生的地球。
过马路的时候,我走在父亲的右边,父亲拉着我的手,额头上渗出了丝丝汗珠,谨慎地带我穿过这条宽宽的马路。
突然,看似平静的马路,从父亲的左手边,冒出来一辆公交车,我吓坏了,连忙冲到父亲左边,拉着他的手,往马路旁边跑。
这一刻,我那稚嫩的手,触摸到了父亲左手的疤痕,整个左手只感觉到有些微辣辣地痛。我下意识地想要松开,却在这一刻,与父亲的目光汇聚,我突然发现,父亲的眼角多了好多皱纹,连额头上,也满是抬头纹,仿佛一个大写的川字,而根根白发,也已经藏在黑发下面,势不可当地冒了出来。而关于手掌疤痕的种种往事,突然涌上心头,我心里呜咽了下。
“爸,你小心点,让我来带着你,过马路吧!你的丫丫已经长大了!”我握紧了父亲的手,那疤痕似乎却没有任何刺痛感。
“好呀,咱们快去给你报名吧!”父亲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微笑,两排没那么白的牙齿,也露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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