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奶奶

我的奶奶是个和蔼可亲的小老太太，每次不管是春天还是秋天，都会搬个自己买的小藤椅子，坐在家门口，悠闲的晒着太阳。

每次有小伙伴来我家，总是会看到这样一个小老太太静静的坐在门口，他们说，每次来你家，看到坐在门口的你奶奶，就觉得好安心。

我的奶奶啊，大概就是这样一个让人安心的人吧。

小时候家里并不富裕，也可以说是穷，很穷。

家里每顿饭都不见肉末，因为分家之后盖了房子，生了两个孩子的爸妈更是艰苦。那时候老爸天天在外面给人做泥水工，给别人造房子，老妈去了那时候算是离家很远的乌镇一个小型服装厂里打工。

每天每天都看不到他们，只有爷爷和奶奶管着我们，奶奶并不怎么会管小孩子，那时候还是个奶娃娃的我更是弄的她手忙脚乱。

老爸说，有一次他下工回家，看到我的头发还还黏着奇奇怪怪的东西，像是屎一样的东西，好吧，就是屎。

奶奶大概是真的不会带人，每次老妈回家都会看到鼻子下面流着两行鼻涕，衣服穿得乱七八糟的我。

好像是自古以来婆媳就不和一样，老妈有时候总是会数落奶奶的不好，但是也只是在我们面前。奶奶的耳朵一直不好，有时候和她说话要很大声很大声，所以有时候妈妈叫奶奶声音就大的像要吵架一样。

我的奶奶原来有六个孩子，但是三个都在小的时候夭折了，只剩下我的大伯，姑姑和最小的我爸。

姑姑嫁到了离我们家并不远的另一个村子里，大伯家就在我们家的隔壁。奶奶一直住在大伯家，一个二层的小房间里，冬天会很冷，窗子还是那种有着一根一根铁栏杆的玻璃窗子，玻璃碎了，就拿塑料袋堵一堵。

我不止一次的问奶奶，奶奶，你住的冷吗，冬天风很大。有时候耳背的奶奶听不清我在讲什么，就会有点无措的：“啊？”我就会再声音放大一点再问一遍。奶奶总是会笑着说，不冷，不冷，你姐姐还给我买了床电热毯呢。

床还是那种老旧的木板床，床的四个角上还会有四根长长的杆子，夏天可以用来挂蚊帐。床的旁边就是一个陈旧的梳妆台，没有镜子，只有一个接一个的小抽屉。

大概是因为年纪大了，奶奶的东西老师喜欢东放西放，虽然就在那几个抽屉里，但是就是找不到，有时候还会在抽屉里面看到拆开了但是没有吃完，散了一地的屑的各种糕饼。

奶奶的房间里除了床和梳妆台还有一个衣柜，也是很符合奶奶年纪的一个木头衣柜，上面有那种五彩的油漆漆的孔雀啊什么的花纹，但是年岁太久，已经开始掉漆了。这个衣柜里面大多都时奶奶的儿女辈和孙女背给她买的衣服，但是她就是舍不得穿，一直放在衣柜里，直到被哪只万恶的老鼠咬出了一个洞。

奶奶的房间里还有一个一个能装下人的木头箱子，在我们那里，这种箱子是放衣服的，多出来闲置的衣服。

小辈们总喜欢买点什么吃的给奶奶，牛奶啊，饼干啊，面包啊什么的。每次我一个礼拜回次家，奶奶都会从她的零食堆里拿出一大堆，说你带走吧，读书很辛苦的，要多吃点，不然你又要瘦了。

每次我都说，路太远了，我带不了这么多，我少带点。

其实有时候我懒得带了，就回偷偷的把零食藏在奶奶平时不会打开的抽屉里，假装带走了。

虽然奶奶健忘，耳背，但是奶奶的身体一向很好，也没有什么大病，就是感冒的时候整个人看上去没什么精神。

我记得有一年的夏天，奶奶得了“蛇缠”，满身满身都长了一个个的水泡一样的东西，那时候的我和姐姐轮流着给奶奶涂药水，那种摇匀了像是石灰水一样的药水。

胳膊，后背，腰，还有头皮，我到现在还记得因为涂了药膏不能洗头的奶奶的头皮。头发很稀疏，但是已经七八十岁的老太太没什么白头发，只有那个药膏沾上的头发看起来有点奇怪的灰白。

除了睡觉在大伯家之外，奶奶每天都是长时间的呆在我们家。

因为大婶和奶奶的关系一直不好，奶奶每天早上起来都会 给大婶烧早饭，洗碗，然后到我家看看我们家开门没，到我们家烧早饭，但是一般都是老妈烧好。毕竟奶奶年纪已经大了，是应该享清福的时候了。但是大婶好像不这么想，她一直让奶奶烧早饭，烧午饭，烧晚饭，特别是在大伯去世后。

大伯是在什么时候去世的呢，我也有点记不清了。大伯在我记忆里一直是个很高大的人，一直都是五十多岁的样子，头发有点地中海的趋势，额头那里总是亮光光的。大伯很爱喝酒，白酒红酒黄酒都爱喝，每次不管早中午都要喝一点小酒。

小时候我去大伯家，要是碰到吃午饭的时候，大伯就会那个筷子蘸一点黄酒，喂到我嘴里，我也是来者不拒，一点点的啜，然后渐渐地就从筷子变成了勺子里的一小勺。

大伯的身体就是喝酒喝坏的。

大伯的肾坏了，整天整天的躺在床上，那个时候的我大概是高三，两个礼拜才能回一次家，大伯走之前我都没有看过他几次。

大伯突然走了。

我现在怎么都想不起来，大伯的葬礼是什么样的。

那个额头蹭光发亮的大伯就这样被固定在了黑白照片里。

奶奶白发人送黑发人，比我们不知道悲伤多少倍。

奶奶是很疼惜每个孩子的。

奶奶住在大伯家二层的小房间里，大伯家和我们家也就算一墙之隔，奶奶的隔壁，就是二楼的我家书房。书房下面正对着的就是我家的厨房。

老爸有时候会很晚回家，那时候因为住在大伯家的原因，奶奶最晚七点就要回大伯家。有时候老爸会忙到八九点，奶娘就在房门口的栏杆上望着厨房的灯火，如果灯亮了，就说明老爸回来了。

我和姐姐都不在家那边读书工作，高中之后我基本上每次都隔两三个礼拜回家一趟，姐姐有时候是一个月才回家一趟。

我回家的时候有时候是中午，奶奶正在大婶家忙忙碌碌的烧午饭，看到我进了大婶家的厨房，要好好看一会儿才会惊喜的叫出声:“哎呀!我们家小孙女回来啦！”

有时候她也会看不清，到底是我还是姐姐，这个时候她又会拍拍身上的稻草和灰尘，站起已经佝偻的身体，问我:“你午饭吃了没啊？你早上还上课啊？你爸知道你回来了吗？家里没有菜啊。”

每次都会说，我吃啦，我跟老爸说过啦，他今天晚上会买菜回来的。

然后她继续坐回去烧火，炒菜，说:“我忙完就去你们那边。”

我说好，然后回家放下书包歇一会儿，或者带着从学校带来一堆拖拖拉拉的东西先上楼。

有时候是下午到家的话就会看到这个小老太太坐在门口的小藤椅上，双手握着端坐着，好像就一直坐在那里等我一样。

如果下午的时候奶奶不坐在门口晒太阳，那就是去后面跟我们村上年纪最老的太太聊天去了。

两个年纪不小的老太太，像两个小姑娘一样在那里聊着村里的各种八卦。

这两个小老太太有时候也会结伴而行，去镇上的小店买点零食啊，水果啊什么的，反正领着老年人的国家补助，奶奶每天都说着不差钱。

前几个月的时候奶奶把存了半年多的钱一下子从银行取出来，说，这是你们每人的一千块，就当奶奶以后给你们的嫁妆了。

我和姐姐都默默的收下了。

奶奶已经八十多了，除了耳背之外，脑子好像也有点糊涂了。上个寒假的时候奶奶想去离我们家隔着一两个村子的姑姑家，以前都是走个十几二十分钟就到了，可是那次奶奶却是怎么也没找对路，生生的走错了好几次的路。

那时候我正准备出门去市里兼职，太太告诉我，你奶奶好像迷路了，现在也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

我就开始慌了，骑着我初中的时候骑过的破旧的自行车在那条路上找奶奶，还好还好，有另外的人看到走错路的奶奶，把她领到了对的路上。

去年冬天，我晚上在学校上课的时候，收到姐姐的消息，说奶奶摔了一跤。

当时的我脑子一片空白，空白之后就想到各种新闻，哪哪哪的老人摔了一跤，之后去世了。我不希望我的奶奶也会成为这样一个无辜的老人。

之后的我着急着打电话跟老爸求证，老爸说，她自己去买东西，没叫上太太。大概是自己踩到什么东西摔倒了，晃晃悠悠站起来之后又摔了一跤，这次摔到的是后脑勺。

老爸大概是想让我不要那么担心，就开玩笑说，你奶奶的后脑勺摔的跟个烂桃子似的。这样叫我怎么不担心啊！

头上缝针的时候一定痛的要死。

之后的周末我回家看奶奶，奶奶跟原来并没有什么差别，精神还是很好，除了头上那个碍眼的纱网。

奶奶摔到之后每天都有我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亲戚来看望，大多数的时候都会搬个小椅子，让奶奶躺上面，然后我们一群人在那里聊聊天。

也有比较讨厌的亲戚，奶奶摔倒之后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在床上度过的，有些亲戚会在送来了东西之后开始说：嗷哟！我可怜的XXX，这个年纪摔了一跤哦！

一边说一边伏在奶奶的床边哭，那时我就想，你妈炸了吗！我奶奶又没死！你哭什么丧啊！

结果我的奶奶还是没撑住。

大概是年纪大了，血流的太多，一下子补不回来，又或者是因为脑萎缩。

我和姐姐一个礼拜一次的回家看望奶奶，奶奶的状态一天比一天差，到最后，都认不清我和我姐，我哥和侄子们到底谁是谁。

那时候我就开始怕，我怕哪天我上班的时候老爸或者老妈打电话给我，我超级怕。

大概一个月之后，那时候是下午两三点的样子，我还在距离学校不远的一个小公司上班，我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姐姐。

我开始慌了，姐姐一般都是微信上找我，从来不打电话给我。

我拿着手机到走廊上按下接听键，我听到姐姐啜泣着说：奶奶去世了。

我的脑子轰的一下就炸了。

我请了假回到家，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八点了，那时候正好是最冷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是真的冷还是因为奶奶去世的原因，全身都在抖，从下了车开始一直在抖。

我家和大伯家里里外外都聚满了亲戚和同村的人，亲戚都穿上了白色的孝服。

然后我和姐姐就跌跌撞撞的来到了奶奶面前。

奶奶的牙不好，所以上下颚早早的就装了两幅完整的假牙，平常都放在嘴里，所以一直觉得奶奶还是个很有福相的老太太。

可是......在我面前的奶奶除掉了假牙，嘴巴两边都是凹下去的，我的奶奶，变成了一个干瘪的小老太太。

我和姐姐终于是憋不住了，放声大哭。

奶奶的丧礼持续了三天，明明奶奶的遗体就在那里，可是我还是觉得奶奶就在我的身边。第一天晚上睡得很晚，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总觉得胸口很痛很痛，感觉被什么东西压了一晚上。

第二天早上参拜奶奶的时候我一边拜一边说，奶奶，昨天好像有什么东西压了我一晚，胸口好痛，你今天帮我看看是什么东西好不好。

姐姐看傻逼一样看着我，说，奶奶都走了还要帮你管着管那！不肖子孙！

之后的那几天胸口就真的不疼了，大概是奶奶帮我赶走了什么东西吧。

最后奶奶被推倒火葬场的焚烧炉的时候我还在想，要死我的奶奶没死怎么办，她只是昏过去了怎么办，她会不会等一下被烫醒。那时候要怎么办。

但是这也只是我的想象，最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结束了奶奶的葬礼之后不久，我就看到一个新闻，一个老人在火化前“复活”。

那时候的我满脑子都是，为什么不是我的奶奶呢。

我回家的时候再也看不到门口太阳光里那个搓着手坐在藤椅上的小老太太了。

老爸说，以前我回家晚，你奶奶都在那里看着我有没有回来，现在，唉......

姐姐说，老爸你别说，说不定还在那里呢。

谨以此文，纪念照顾了我22年的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