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初入江湖
天还没有大亮,初春的早晨依然很冷,村庄的梦还没有醒,很静。
还好,除了早起吆喝着老黄牛去老南沟犁地的那个即使你站到他跟前也认不出你是谁的白胡子老头和赶着去街上摆摊卖豆腐的仁娃叔,路上并没有碰见什么熟人。
他喜欢这种朦胧的黑色,可以将那颗自卑的心隐藏在里面,没有人能够窥视得见。
所以他想在早晨天还黑的时候第一个到达工地,然后在晚上天已经黑下来的时候最后一个离开。
左手抓着手把,右手扶着扛在肩上的铁锨,他骑着洋马,喘着粗气,那一团白色的雾气从消瘦的身躯里呼出,像一朵雨做的云,随即融入在早晨的浓雾、露水、空气和尘埃里。
建筑工地小工的活并没有什么技术含量。
铲三锨沙子,再铲一锨水泥,按照相同比例往一个固定的点上不断地扔去,不一会儿就堆起一个灰黄相间的沙丘,像一层米一层枣做成的甑糕。
再将这个沙丘往旁边倒腾一遍,形成另一个比例更加均匀的沙丘,灰色便消失不见,只是黄的颜色更深了一些,像拌上了蒜泥和辣子的麦饭。只用铁锨将那沙丘中间刨开一个窝窝,放水进去,让沙丘慢慢浸泡,就可以休息一会了。
扯下脖子上搭的毛巾擦了一把汗,他一屁股坐在盖房子的主家门口的一块石头上,点燃了一根金丝猴。他把头尽量压低,除非必要,便不曾抬起。
二十岁上下吃烟就不会有人管了,也就是说已经长大,不能再靠老子了,这是十里八村默认的规矩。
烟是主家免费管的,每天早上上工以后,主家会根据人数多少把烟交给包活的,由包活的负责发放,每人一包。这烟的品牌不是固定的,根据主家的经济条件和性格为人的不同而不同。一般来说,大多数的主家都是买比较便宜又能凑合拿出手的烂杆烟。
那时候,农村的小建筑队还没有搅拌机,砌墙用的沙灰就是这样和成的。
沙灰泡好以后不用再倒腾,等坐在小低桌跟前的泥瓦匠们吸吸溜溜地喝完热腾腾的酽茶,慢慢腾腾地爬上脚手架,用瓦刀在昨天没有砌完的砖墙上叮叮当当敲几下,喊到:“上灰!”他就把泡好的沙灰像切蛋糕一样,一锨锨地切开装进一个独轮的推推车里面,从门口运到架子底下,再由架子底下供匠的小工把沙灰搭到架子上的灰斗里。
推独轮车是个技术活,一不小心就会翻车,依靠手臂的力量特别是两瓣屁股扭动的幅度和频率来控制平衡。“推推车不用学,只要沟子扭得活。”村里人都这样说。随着屁股的扭动以及路面的坎坷带着推推车一起抖动,将车里的沙灰摇晃的更加均匀。
“信球!”每翻一次车包活的就会骂他一次。在被骂了十二次信球以后,他终于练成了人车合一的类似于金鸡独立的“独轮不倒沟子功”!
这是路远第一次跟着村里的建筑队干小工活。“路远,走活去吗?一天能净落七块钱!”头天晚上,巷东头和他同龄的“半憨憨”箅子找到他家里寻人干活,“早起在屋里一吃,晌午头家管一顿饭,黑了回屋里喝汤。”他说,“头家是邻村的,我都跟着干了几年了,钱没问题,利洒很,一宗活干完一清。”
“走!”他咬了咬牙,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说。
半年前,他高中毕业,没有任何悬念地落榜了。对于这个结果,他也没有什么疑义。
那个年代,不要说他这种成绩中等偏下的老师不怎么待见的学生,即使平时班里的前几名也不敢保证就能考上大学。事实确实如此,他所在的班级那年高考剃了光头。
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反正是最差的大学也不会考上,所以在高考志愿里面他便填上了北大、清华,以博取众人一笑,并为高中生活留下值得记忆的话题。他也因此被班主任骂他:“骆驼放屁——想(响)得高!”
在所有的同学都选择了复读的情况下,他一个人辍学回了家。因为家里已经没有钱再让他复读了,父亲给他攒的准备供他上学的钱被朋友骗了个精光。
当然,这并不是主要的原因。关键是他相信自己不上大学也能活出个人模狗样,他相信凭自己的努力一定会走出这片土地,到大城市里面去工作和生活。
直到所有的同学经过三到八年的复读都考上大学以后,他才知道当年的决定是多么的愚蠢。
回到家里的他,并没有如梦想中一样找到去大城市的门路。他手上没有一块砖,没办法敲开城市的大门,而且门很多,他很迷茫,不知道该从哪个门走。
“唉唉唉,你们知道吗?那个谁谁谁家的儿子没考上大学,现在回来了!哎,可惜了,三年的钱白花了,还不如初中毕业早早回来学一门手艺!”村里人都在背后地里说。“高中毕业有文凭,就是县里没熟人!”另一个人吸溜了一下鼻涕,撇着嘴说。
“箅子,再出去走活的时候给我说一下,我也去哩!”听了父母半年的唉声叹气以后,他对初中没有毕业,现在已经是二把刀(行业用语——学得差不多了,但是还没有学成出师的泥瓦匠)的箅子说。
【泥瓦匠】初入江湖无戒365极限挑战营
你挑战的其实只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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