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在眉睫

结婚已经迫在眉睫，大白墙上那挂钟的声音似乎也在一瞬间清晰起来，滴答滴答，每一个微小的转动都在一步步把我紧绷的心弦拉得更紧。

焦灼，但唐人乙的最后通牒已经让我的手机亮起了绿灯。

“要不咱们先订婚也行？你看呢？”

“还没下班吗？一会儿我去接你？”

“没电了吗？还是最近监控又严格了？”

……

手机在桌下叮叮作响，好像要和那催命的秒针合二为一。

“四号柜台昨天是谁？”

一个年近五十看起来却并不慈祥的老女人，皱着眉头，眼睛里散发着秃鹰看到活得猎物一样凶狠的光，直挺挺地站在营业室中央，恶狠狠地发问道。

四号？昨天？可不就是我吗？我心里一沉，抖擞了抖擞脑子，站了起来，“是我，……”我还没来得及问发生了什么。

那头就嘶吼了起来。“你知不知道昨天又被投诉了？你成天摆张臭脸给谁看？我告诉你，别跟我提什么原因，有人投诉就是你的错。知不知道这个投诉到了总行，大家的工资都得扣，所有人都得跟着你倒大霉？你还有没有集体意识，能不能替他人考虑一点儿？别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瞧不上这儿，你，你们……谁都可以走，没人拦着。”说完，甩下手里的几页薄纸走了。

那几页薄纸掷地有声，可见也是花了力气，它们更像是甩在了我脸上。

“靠”我的心里已经爆发了成千上万句粗口，但只化成了这一个字。

我坐下了，并没有跑过去追着她认错。我始终觉得面对这种没有正确价值观的人，没必要认错。

我的第二人格，总是秉持着“正确”价值观，她催促着我“快……快去认错儿，二傻子”

但是她从来指挥不动我。

我坐在那里，拿起了手机。

“我妈说了，结婚了，你就赶紧到我单位来，这样咱们也能在同一个城市生活，一切都方便。”

唐人乙这条消息又敲锣打鼓地传来了。

意思很简单，只要我跟他结婚，他妈管帮我换工作，还是钱多，活儿少有尊严的那种。

我的脑子嗡嗡作响，心里却像沉了一座冰山，它死死地压制着我的爆发性不理智，让我看起来还能正常地坐在工位上。

“好。”打完这个字，我的第二人格都傻了，那个急功近利唯利是图，世故圆滑的第二人格，居然在我脑中闭嘴了。

生活对我的压迫我真的忍无可忍了，我也不知道我在固执地坚持什么，我只要回复这个好字，我的人生就在一字之间解决了三件大事，结婚，换工作，紧接着生娃儿，一年之内，全部搞定。

我又何须再纠结这么多，我再也不用担心以后成为一个穷苦待业大龄剩女了。

毕竟毕业这几年，时间过得真的快得让人害怕。我好像一转眼，就成了没有市场的老阿姨。

我怎么办，眼前这个老女人，我也无法再忍受了。我只能作这个选择，或许吧，也只是暂时结束这苦逼的生活。

终于两家人坐在了同一个饭桌前，气氛非常端庄，唐人乙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看起来十分严谨。嗯……唐人乙在父母面前也非常小心，大气儿都不敢喘，我的父母和我一样对于形式非常随意，比如我们家几乎不在端午节特意吃粽子。爱吃就吃，不想吃就罢了。

所有建议都是对方父母提出，没有特别的不妥，我爸妈都欣然同意了。

“行，那咱们就这么定，五月二十号，他俩领证儿，然后十月咱们把婚礼办了。”唐人乙的爸爸，在这顿饭的尾声宣布了这个讨论结果。

五月二十号领证是唐人乙想的，可能他觉得浪漫吧。至于为什么十月才办婚礼，那是因为他奶奶骨折住院，五月份不能参加婚礼，用唐人乙的话说就是“我奶奶最大的愿望就是看着我娶媳妇进门儿。她必须参加婚礼。”

饭局散了后，唐人乙送他父母回家，我爸妈俩人直接去了中心公园，我自己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蒙蒙的，我想着唐人乙的模样，高高的，有点黑，戴着一副眼镜儿，不胖不瘦，但不知怎么的，却显得有几分圆润，我看过他穿学士服的照片，那衣服很扶人，他那微微的圆润，和忽隐忽现即将爆发的油腻感，全部被润色了。清新了很多。

他的性格，嗯……我始终觉得不够鲜明，他真的很规矩，按部就班地做着一切。没什么不好，但也没哪里好。

可是今天的饭局上我又隐约感到了他们全家一致的那种按着模子生活的模型支配感，那模型好像也逐渐走向了我。

我反复想着唐人乙的模样，好像似曾相识，他像极了那个曾经在高中，因为我没有借给他笔芯就处处为难我，专门找我茬的丑陋黑胖油腻的男孩子。让我没面子，好像他才能成全自己那点儿可怜的自尊。他最喜欢刁难班里面那些包括我在内的老师比较喜欢的女孩子，男孩子他惹不起，没有任何年少的天真，就是单纯发泄不被认可的不满。他们两个居然有些神似。

我一想起那男孩子猥琐的模样，眉头都皱了起来，再将他俩放在一起对比，忽然间竟然无比反胃。在另一个时空里，他不会曾经也是如此这般的男的吧。那么，我竟要嫁给这样一个人吗？“他不是那样的”我自我安慰到。

这就是他性格不明显的坏处，我在他身上看不出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所以，把他和另一个人做比较，我也竟找不出哪里能让他显得不同。没有任何一个有说服力的理由能告诉我，不，他们绝对不一样。

“算了，他们毕竟不是一个人，他挺好的”我又给自己打了一剂麻醉。

四月的风总是会卷着点沙子，上楼的一刻，眼睛都被迷了。

到家后父母已经回来了，我一想事情走路就格外慢。

“囡囡，你好像不太开心呐今天？”妈妈坐在茶几前，一边儿往杯子里倒热水一边说着。

“没有啊，挺好的啊，你们不也都同意了吗？”

我非常淡定地回答了她，可能吧，这就是我不正常的地方，没有一个人在订婚当天能如此淡定，或者说是冷淡。

“嗯……妈妈的意思是这不是还有一个月时间吗？你可以再考虑一下，小乙确实还不错，条件也很好，但是你要是不喜欢他，你做什么决定，我跟你爸都支持你。他们家本来是想这个月底就让你俩领证，我觉得太急了吧，你俩总共也没认识两个月，所以我和小乙商量的，定在520。”

老爸已经回屋睡了，近几年他的身体越来越不好，我从不敢正面思考，老爸身体有多不好这件事，因为我害怕，害怕老爸这根精神支柱在哪一天会轰然倒塌，我可能也会跟着垮塌，但除了心理上的逃避，我什么都做不了，老妈这番话应该是他俩合计过的，中心公园走一圈，一个中心思想也就诞生了。

“没事，这世界上哪有人真的会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呢？我自然是想好了。”

要说我完全不喜欢唐人乙，也不完全，毕竟我并不排斥他，在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合适的两个人呢？左不过是相互磨合，时间长了都一样。

就算我妈支持我放弃，那一刻我也没有真的放弃他，因为我不喜欢轻易改变自己的决定。

“到家了吗？”

唐人乙的问候又在手机上闪烁了。

“到了，早点休息吧”

我发早点休息，意思就是我没有兴趣再和他聊天了。

唐人乙很识趣，我总是这样，但他每次也就是乖乖回复一句晚安，我对待唐人乙，没有太多热情，我俩在一起整体基调就是，他中规中矩，我如风一样轻轻带过。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喜欢我，或许，他也并不喜欢我，只是觉得我符合他家的模型。

我不知道婚姻是什么，但人常说婚姻就是一场旷日持久的磨合，爱情，经不起磨合，淡然才能细水长流。

我总在想这些，但一想起五月结婚，心中既没有激动也没有排斥。

时间过得很快，四月马上就要接近尾声，柜台前的人来来往往，都是些年迈的老人，我看他们都很幸福，攒了一辈子钱，除了抱怨柴米油盐贵，没有更多的话题了，对我而讲，这也是一种幸福，他们烦忧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证明或许没有大事可担心。

临近下班的时候，唐人乙忽然出现了，我很不喜欢唐人乙出现在我的单位，我最不喜欢引人注目，尤其是忽然出现。

“快下班了吧，一会儿一起吃饭”

当着大家的面儿，我不好发作，只得答应。

出了门我便质问他为什么忽然到这里来，提前不说一声？

他的回答是想给我一个惊喜。

他可能不知道，作为一个成年人，我最不喜欢的就是惊喜。

凡事提前计划，提前商量，大家都好有个准备，他贸然过来，万一我不上班呢？万一我今天有事呢？万一我今天狼狈不堪一头雾水不想见人呢？

忽然到来，就是对我的不尊重。

看他一片好心，我就没有再做计较。

到了餐厅，第二个惊喜也来了。

“许雅囡，嫁给我吧。”他忽然拿出一枚戒指，跪在我面前。

当时我的第一反应是惊呆了，我目瞪口呆地坐在前后左右无数好奇的目光中，看着他花纹交错的镜框，不知作何反应。

我们不是已经订婚了吗？一瞬间我竟怀疑自己之前是脑子秀逗了，做了一个梦，这又是哪一出。众目睽睽之下，我的内心已经开始崩溃，这唐人乙到底是什么人。我竟比以前更加不能了解了。

“你先起来。”我无法用理智去判断眼前的一切，但那一刻我横了心，倘若他执意不起来，我就放弃他，离开这里，毫不留情。

唐人乙竟然起来了，

“我知道你吓了一跳，你知道的，我和我爸妈本来定的是四月底，是你妈妈说520意义好，我才同意的，但是前几天我妈去算了一下，还是觉得四月二十八号吉利，她希望咱俩那天领证，所以，我今天特意向你求婚，希望你能答应，反正也不差那一个月”

我终于明白，我妈可能是废了好一番口舌才争取到520，他们家的人早已经定好了一切，这一点到最后，左思右想还是不能听我们的，原以为是我妈和唐人乙共同的想法，还给唐人乙暗暗加了几分，这下全都没了。

“何况，我妈，再过不久就退休了，她也想早点给你的工作解决了，免得到时候她一卸任，就不好办了。”

唐人乙擅长用工作的事，不动声色地要挟我。但今天，他彻底激怒了我。

“这样啊，那你看看别人有没有愿意去你妈单位，28号跟你结婚的吧，我相信会有人挤破了头往你家去的，我真无福消受了”

我拿起背包箭步离开了那家餐厅，生活确实不易，我本想找一个正常，踏实的人，平平淡淡过一生，却发现这也是难上加难，我活该一个人，我就配一个人孤独终老，那一刻我放弃的不是唐人乙，是自己。

“囡囡，你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但是28号，我妈定好了，你考虑一下”

唐人乙在不远的地方跟了几步，喊了这么一句。

我在心中默默嘲笑自己，我有多可悲，多可怜才让他觉得这种情况下，我任然会为了那份工作继续考虑和他结婚，继续答应他们一家无理的要求。

可是，唐人乙的直觉没错，或许他根本不需要直觉，作为一个年纪不小，没人要，事业无成，没有钱的女孩子，我可能就是显而易见又众所周知的凄凉。

我可能就是会舔着脸，再和他继续谈下去。我必须向世界妥协，不然就会活成一个笑话。

“好，你等我考虑。刚才是我太激动了，抱歉”我用微信回复了唐人乙。

“没事，我不介意”

不介意，这三个字隐隐透着一种志在必得的支配情绪。

“妈，我想去趟海边。”我对妈妈说，

“去啊，”我妈声音洪亮，似乎还夹杂着一种理直气壮的感觉。

海风，轻轻吹过我的脸，潮湿，还有一种腥腥的味道，海滩上的情侣一对儿又一对儿，他们笑的很开心，也很真诚，我在想，爱情对于别人来讲竟如此简单，对于我来说却求之不得。

我坐上了小艇，它直接驶向了海中央，海水溅起的浪花打湿了我的衣裳，一瞬间觉得有些冷。

海中央往四周望，看不到陆地，海不像那么蓝，由于阴天，天灰灰的，还也是灰灰的他们连在一起，我在中间，四下望去没有尽头，我笑了，笑我躲不过这处境，哪怕是来到了海边。

小艇终于上岸了，我跳下小艇，坐在了海边一块长条木上，天气晴了很多，只是已然黄昏，夕阳显得暖暖的，只是我依旧打了一个冷颤，毕竟衣服湿了许多。

忽然有人从背后拍了拍我，“冷不冷。”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不冷”

他一转身坐在了我旁边，那条破旧的长条木上，眼前的海边在夕阳下已经变得金光闪闪。

风吹过我苍茫的脸，他低下头歪过脸，皱着眉头打量着我一番。

“啧啧，瞧瞧，瞧瞧，才多久不见，你都对人都生如此绝望了。给你衣服你要不要？”他站起身来，申了一个懒腰。

“不要，”

“不要我走喽”他跨过了长条木，从我旁边消失了，海面上的光，也随着夕阳的西沉逐渐减弱。

我回过头去找他，已然不见了踪影。

心中忽然卷起了几分不该有的失望。

我起身想离开海边，腿坐麻了，眼前的礁石比刚才更难翻越了，我扶着走着，正感艰辛，抬头便看见他蹲在礁石顶上，伸出了一只手“来吧，我拉你一把”我没有接茬，心里有几分喜悦，我走上礁石，和他站在一起。风很大了，他顺势给我披上了一件衣服。

他不再笑了，皱了皱眉望着远处即将消失的夕阳，有些深沉。

“我知道你冷。冷就到我身边来吧。”

“好啊。”

我们站在海边的礁石顶上，看着大海翻腾着，它越来越汹涌，周围只剩下海浪的声音，他在我旁边散发着灼灼光芒和温暖，那么人生都随意吧，只要我们能站在一起。那么一切都随意吧，只要此刻。哪怕沉默也好，我感受得到他的存在，是热的。感受得到这世界还有一个人他属于我，只属于我。

“囡囡，……”是妈妈的声音“你昨晚睡觉不关窗户啊”

我忽然打了个冷颤惊醒，小窗的风嗖嗖地掠过我的头顶，海风，这便是了，梦里，它便是那海风。

我打开手机翻到他的微博首页，看到那些与我无关的状态，那海边的男孩子，他已经不再属于我。

而我忽然意识到，唐人乙，他更不属于我，我迅速回复了唐人乙。

“我想我们不合适”

“为什么？开玩笑？”

唐人乙秒回。

“礼钱一会儿退给你，我喜欢大海，却不爱你。”

唐人乙没有再回复。

或许吧，人生真的会像海一样广阔，我会重新遇见一个男孩子，我愿意与他在惊涛骇浪中比肩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