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来不及说再见的，会再见吧

那些来不及说再见的，会再见吧

                                              1

栀子在还没有去卡萨布兰卡的时候，就已经爱上了那里。

里克咖啡馆里播放着老旧的黑白电影，她拖着同样黑白的行李箱走了进来。

巍巍的白色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香灰味，桌角上摆放的红色玫瑰给这清冷的色调添了一丝热烈，她身后衬着闹哄哄的街面，柔黄色的灯光晒在她的身上，她一身纯白的裙子便有了几分温暖的味道。

她用不怎么娴熟的阿拉伯语问老板是否还有空座，老板抱歉地冲她摇了摇头，却又在一秒钟后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伸手指了指靠窗的位置。

栀子看了过去，只见一个年龄与她相仿的男人正静静地喝着咖啡。他手边放着一个行李箱，看样子也是刚刚下的飞机。老板告诉她，他是一个人来的，如果他愿意拼桌的话，她不需要等待。

栀子抱着试一试的心情走到了他的身边，忐忑地用中文问他是否可以坐在他的对面。他没有说话，灯光随着钢琴声哗啦啦地碎了下来，她心里有着微小的失望，正准备用英文再询问一遍，却见他抬起了头来，礼貌地对她笑了笑，道了一声，请坐。

她坐下，胡乱点了菜，只想快点喂饱饿坏了的肚子。

对面的他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不禁提醒道：“这家店上菜很慢的。”

她听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只得将视线安放在黑白电影上，尽管这部《卡萨布兰卡》她已经看过不下十遍。

他似乎轻声笑了：“所有来这里的人几乎都是因为这部电影。”

她调回视线：“你也是吗？”

他摇头：“我是因为那首叫做卡萨布兰卡的歌。”

栀子怎么也不会想到，一向寡言的她竟然会这样轻易地同陌生人聊了起来。也许就是因为陌生，她才不用堆起平日里惯用的防备。

他告诉她，他的外公生前也很喜欢这个地方，喜欢这一幢幢晒在阳光下的白色房子。她告诉他，她也喜欢白色，还喜欢写作，想要开一家叫做卡萨布兰卡的书店。他认真看她，说有机会的话，想要看看她写的东西。

她点头，视线落在他空了的咖啡杯上，他似乎用完了餐，微微欠身，前去结账。

她忙想好了告别的话语，他却没给她说出口的机会，看也没看她，径直出了咖啡馆。

这里的天蓝得没有一丝颗粒与杂质，阳光把地面烧得焦热，她看着他的身影，心情跟着烦躁了起来，只好低头看着一桌刚刚送上来的餐品。

刀叉触碰的一瞬间，他却突然转身，敲了敲窗户。

她看去，努力分辨着他被玻璃阻挡的声音。

“等你吃完了，要不要一起去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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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漫无目的地在卡萨布兰卡的街道上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他告诉她，他喜欢划船，因为他喜欢那种摇晃的感觉。她笑了，她说她从来没有划过船，因为她怕水，她怀疑自己上辈子是猫。

寂静窄小的街道突然变得宽阔热闹了起来，迥异的语言交融在一起，飘到了他们的耳边。两人默契地对视了一眼，知道他们一定是走到了著名的景点。

她看了指示路牌，恍然大悟地告诉他，这里是鸽子广场。

数不清的鸽子飞落而下，扑扑簌簌的，他买了一包玉米粒喂鸽子。她在旁边瞧着，心里涌动起无数细小的快乐，如同铃铛一般欢快地摇摆着。他示意她也来试试，她从他的手中接过玉米粒，不小心触碰到了他淡凉的指缝，心中的酷暑便就消灭了一半。

鸽子将她的手心挠得很痒，她笑着望向他，他用手比了一个相机的样子，像是帮她拍了一张照片。他告诉她，他小时候养过鸽子，不过被他父亲给炖成了汤，他伤心了很久，从此再也没有养过小动物。她也告诉他，她小时候养了一只猫，猫陪伴了她的童年，但仍免不了离她而去。从此以后她就不再追求永恒，于是她发现自己变得快乐了一些。

两人到了海边，这里叫做迈阿密海滨大道，海水拍岸的声音足以洗褪心中的不安。海的颜色似乎比天要深一些，云彩很低、很懒，好像要坠入海面中一般。她与他坐在树下，看着过往的人群。这些人她并不认识，今后也不会产生什么交集，可就是因此，她才有了想要去了解他们的冲动。

他让她根据这些人给她的感觉，想象这些人的人生。她滔滔不绝地说着，他安静地听着，偶尔接上两句，偶尔将目光淡淡从她脸上滑过，偶尔面带笑意，偶尔轻声应和。太阳缓慢地落了下去，酷热走到了尽头，光线虽然越来越弱，天色却依然清澈。

两个人挨得很近，影子重叠在一起，指尖不安地掣动着，仿佛想要靠近，但却又心怀疑虑，只好试探着，撩拨着，最后反而没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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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告诉他，她想要去当地的集市看一看。 老旧的房子下，她与他看见不富有但却幸福的人们，看见未曾见过的乐器与舞蹈，看见奇怪的套圈游戏。

在不远处传来的吉他声中，天完全黑了下去，热闹却刚刚开始，舒缓的风卷起她的头发，他轻轻护住她，避免推挤的人群与她产生碰撞。

他说，他其实是会唱歌的。她不信，他便借了一把吉他来。琴弦轻轻颤动着，音符中包裹着感情的痕迹。

“I Fell in love with you watching Casablanca……”

月色如流水，从天上蔓延到了人间。她看着他，他也正好看着她，这一瞬间来得恰逢其时，仿佛是专门为她准备的，仿佛这大千世界中，只有他能让她不由自主地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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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穿梭在集市中，他自然地拉住了她的手，怕人群冲散他们。他们和别人不一样，他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的号码，如果走散了，他们就再也找不到彼此了。

栀子跟在他的身后，大脑在一瞬间变得空白，过往的游客不乏用羡艳的目光看着他们，让她产生了她与他认识许久的错觉。或许这不是错觉，这个世界总有那么些地方，让人一听到名字就产生了乡愁，也总有那么些人，在见到的时候就令人觉得熟悉。

两人走得累了，在大街上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她发现一路上都是她说得多，于是她让他说说话。他讲起了他的外公，他的外公是一个音乐老师，他就是从外公那里学了吉他与唱歌。他的声音低沉又舒缓，带着独有的节奏与韵律，每一句话都像是有着起伏的歌句。

她安静地听着，想到了两人在咖啡馆的初遇，想起了电影中的那句台词：全世界有这么多城市，城市里有这么多酒吧，她却偏偏来到了我所在的这一间。

所有的相遇，都是一次没有征兆的心有灵犀。

她偷偷朝他靠近了一些，将头倚靠在他的肩膀上，他有着微微的停顿，很快又继续说了下去。她觉得在这种时刻，连呼吸都成了身外之物，他似乎也有同样的想法，侧过了脸，静静看着她。

两人对视了几秒钟，不觉都笑出了声。

他问她：“昨晚你在哪里？”

她回答：“这么早之前的事情，我不记得了。”

他淡笑：“明天你会去哪里？”

“这么远之后的事情，我还没有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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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与他说了多久的话，没话说的时候两人就停下来，这样说说停停，谁都分不清现在是梦，还是实情。

直到清晨的第一缕光线冲破云层，黑沉沉的天幕被一条一条地撕开，阳光剥开了碗口般大小的天空，光线洒在两人的眼底，黑色的瞳仁有了一层金灿的打底，她才有了一丝清醒。

栀子的手机滴答滴答地响，她想起来，她只在卡萨布兰卡停留一天。他告诉她，他也是今天的飞机，要去埃及。他起身，将她拉了起来，由于没有休息，她整个人的精神有些摇摇晃晃的，心情也跟着起起伏伏着。

她朝他挥了挥手，他没有回话，她知道他想要留下她的联系方式，但是她不打算告诉他。

最初的妙不可言与心有灵犀总会被后续剧情的琐碎磨平，她与他可能只是一次遇见，但却是最美好的意外，是会被她装载于玻璃瓶中、让她一生都能拿出来观赏与回味的存在。

她不用说话，他就明白了她的想法。他与她约定背对背走，谁都不准回头。

她答应了，转过身去。他却没有转身，一直凝视着她的背影，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时间在这时变得漫长与苍凉，风扬起她的裙角，他想象着她此刻的表情，心里不停碾转着、期盼着。

她感受到身后灼热的目光，突然想到离别就算再美满，那也只能是离别。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抓住一些空气当做纪念，她害怕美好消失，但美好消失的前提是它必须先要存在。

她停下脚步，猛然回头，他却已经没了身影，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他淡凉指尖的温度，让她从一片混沌里回过了神。她愕然发现，她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没来得及对他说。

也许她能早点回头，一切就不一样了。也许她能再遇见他，在将来她已经没有期待的某一天。也许这样是最好的，也许这样是最坏的。她不停地在心中许下一个“也许”，再许下一个“也许”。

渐渐地，她的笑容变得轻淡了起来，不知道要去往何方。她攥紧手心，安静地将卡萨布兰卡收拢为自己的私藏。

不管有没有“也许”，她一直相信着，那些来不及说再见的，总是会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