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们都感到很意外,他没有考上大学,这不是那个事啊,这种声音那几天像村民见面就问你吃了没有一样普遍,然后,有的叹气,有的安慰,莫不带着深深的惋惜。
是啊,他要考上才合情合理呀,从小到大,他一直那么优秀,人们的潜意识里,他早已是大学生了。
这是一个大村,几百上千人,难得出现一个大学生。他在小学就很刻苦,成绩一直拔尖,五年级加入团组织,在村部大礼堂的主席台上带着红花,扬眉吐气。小考时,他以全村第一的成绩进入镇重点初中,村民交口夸赞,父母深感欣慰。
在初中,他小小的个子在人们心目中留下了深刻的印像,各种表扬各种奖状总是围着他转,中考时,发挥得不很理想,但还是以前几名的成绩进入市二中。
在高中,他依然总在上游,依然为人们所注目。他带回的成绩,让在田间劳作的父亲毫无倦意,在塘边浣衣的母亲高声大气。人们一致认为,他们村要出一个大学生了。
那年的七月,酷热难熬,沉闷压抑,他伏在桌上绞尽脑汁奋笔,然而他的头有些晕,鼻子塞得通不了气。一连三天,天天如此,从进考场到出考场,感冒像幽灵一样依附着他,无论怎么用力,都撵不去。
于是,那个七月,成为他此生最深切的痛,成为他永远不想再谈论的话题。
那个日子,他在几百人的榜单中搜寻自己的名字,然后,他脸色煞白,比孙山更颓废。几分之差,将他的人生分隔成了天和地,他站在地狱的门口,心里冷得无法呼吸。
那个夏天,别人发出的任何邀请,他都置之不理,整天呆在家里,寸步不移。
生活狞笑着向他扑来,他茫茫然,措手不及。
父亲病入膏肓,终日躺在床上,无法下地,母亲已老,艰难地侍弄着土地,收获一点微薄的希望。六畜不旺,流年不利,耕牛不下崽,老母猪无端暴毙,一切的一切,将这个家庭的老底刨得一干二净。
他已经二十岁,该要出力了,终于薄着脸皮狠下心来,作了一个无奈而痛苦的决定,不再复读,远离依偎了十一年的课本,作一个农民,为这个家庭尽自己的绵薄之力。
父亲在床上高声咳嗽,恨自己病得不是时候,不能像过去一样,犁田耙地,割麦插田,打场砍柴,样样手脚麻利,用自己宽厚的肩膀为这个家庭挡风遮雨,让自己的孩子有能力重振旗鼓,再次奋力一击。
父亲一次次将痛忍在心里,将怨吞进肚里,只恼恨自己要么一下子咽气,要么一下子神奇地站起,不要像废人一样徒添累赘。
可是,父亲终究没能站起,伏在床上,气若游丝。
母亲只是默默地忙进忙出,踩着晨露出去,摸着余晖回来,不肯放过任何一点下地的好时机,生火烧饭,喂猪洗衣,给父亲端汤递水,将黯然神伤的他轻轻唤醒,叮嘱他保重身体。
她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失望,她好像总是忙在自己的世界里,可是,她如霜的发,肿胀的眼,偶尔愣怔的脚步,分明显示出她内心如山坠压的痛苦。
她的气只是避开他而叹,她的泪只是躲着他而涌,她的黑夜是无边难捱的黑夜,她的白天是强颜欢笑的白天,她只将那一股子不服输的勇气大明大白地摆在他面前。
乡亲们也只能抱着深深的同情,说一两句谨慎的言语,他们怕伤着他,也怕伤着他父母。
他既已作出决定挑起生活的重担,就应该像一个男子汉,敢于兑现自己的诺言。自己流的泪自己用袖子揩干,自己该淌的汗就让它大颗大颗地溅下来,自己留的遗憾只能由自己去填满。
他不能再以沉默来敷衍日子了,不能再以痛苦来折磨亲人了,酣睡与颓废挣不来生活的柴米油盐,躲避与绝望送不走岁月的暗淡与忧伤。
那种无言不仅摧残着他,也摧残着他们,摧残着所有爱他的人。他再也不能这样活,即使他不能活得那么明亮,但也不能活得那么窝囊,他不能辜负自己的选择,不能忽略他们刻意躲闪的殷殷目光。
他戴起了草帽,挽起了袖子,大大方方地走出了家门,像从前上学一样。他弓着腰锄花生草,他俯下身子收割稻谷,他在烈日下仰着脖子大口大口地灌开水,他在深夜里一遍一遍捶打酸痛的腿脚。
他抹着汗水看着沉甸甸的谷穗咧着嘴笑,他叉着腰看着白晃晃的棉花满心喜悦。父亲在床上辗转反侧,在懊丧中燃起一丝希望,母亲在劳累中将眉头逐渐展开。
他晃悠着腿,将碗扒得叮当响,他挥舞着鞭子,老牛在他前面犁出一地的芬芳。他的脚杆子紫得发亮,他的胳膊在粗壮地成长,他的面庞黝黑得成熟而坚强。
他大模大样,跨过沟渠,翻越山岗,踏着谷桩,在田间地头,将身影拉得很长很长,洒下粗犷的歌声,哗啦啦地响。
他是一个农人,他是一个男人,他是一个家庭的脊梁,他要将风雨阻挡。
他心中虽然有一想起就疼痛的遗憾,但他肩上更有一触摸就滚烫的担当。
那一年的成长,虽然有太多的忧伤,但更多的是给了他奋勇向前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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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这是我遇见你的另一种方式,更是两个有趣灵魂的相遇。
网友评论
如果有那时的你,就没有现在的你了!你很优秀了!活得很精彩!
耐人寻味
祝早日康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