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气那么炽热,像下了火,人行走在路上,遇上一个树荫就感觉那样的幸运。眼睛看向哪里都明亮亮的,刺得人的眼不得不眯成一条线。蝉声还是叫得那么欢,两旁的庄稼都无精打采地低头站立着,把叶子收了又收,蔫下来抵御太阳的曝晒。没有一丝风,自行车驶过印花车带扬出很有限的尘土来,与人用口吹一下扬起得灰尘多不了多少。午后时间,路上行人少,她骑着自行车并不感觉寂寞,就是心里堵地慌,她怕见到人,一见到别人,好象她心里的一切心事都被人窥视透了似的。她不着急赶路,时间尚早。走一段路,汗就流下来,她从头上撸下花手巾朝脸上擦了擦,顺手搭在了肩头上。路过一个水龙沟时,便停下自行车放稳,蹲下身撩起清凉的井水洗了洗脸,捧起一捧水送到嘴里,透心凉,清爽极了。清亮的水里映出一张红润的大脸,一双黑眼珠在水波中荡漾,一闪一闪似黑夜中的星辰,她看了一会想笑,好象从没见过这张脸似的。
2
来到砖窑厂,工人们已经开始向砖机旁聚集了,班长的喊声越大,人聚的越多。他瞟了她几眼,最后定格在她的身上不动了。她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可是她没有给他回赠一个眼神,她不是不想,她是生他的气,是他害得她不开心。她把目光飘向了其它地方,尽量避免与他的眼神相对。想起这些事她都心烦,老天给她出了一个困难的选择题。
机器的轰鸣声已经开始,人们便开始繁忙起来,晃动的净是人影。
"嘿,堵满了,想啥呢?"
她回过神来,赶快整理涌过来的残缺的泥坯条。泥坯条却停止了涌出,水流断路,水没有流进砖机里来,出的泥坯条不合格,要停下来舒通水管。耳边又响起母亲的那句话:“这没有什么不好的,不丢人,西头张二的妹妹不就是给他哥做的换亲吗,俩人过的挺好的。你不能眼看着你哥打光棍吧。以后你哥,你爸,我们都不会亏了你,都感谢你。”
“快点,快点,又满了,还没睡醒啊?"
泥坯条像一条有了灵性的活物,从方口里勇敢的冲出来,在水流的滋润下发着闪闪的光亮,摸上去光滑滑的似女人的肌肤,只是缺少了弹性而已。紧张的工作,把她的一切思绪全打断了。
当黑暗笼罩下来的时候,一阵口哨声,一阵欢呼声,机器的轰鸣就停止了。这一天的工作算是结束了。
人们互相吆喝着,拖着疲惫的身躯三三两两的散开了。她不想和别人一起走,她想先去一趟厕所,让自己静一静。她已经两个多月没有来经血了,老人说心情不好,工作劳累都会出现这种情况,可她不能推到那上边去,她知道是怎么回事。
“唉,还不走,天黑了。我送你走吧。"一名个头不高,身材微胖的小伙子站在路边等她。
“不用,你吃饭去吧,我自己走,……”嘴里这样说,可心里还是不愿意他走,因为她有好多话要告诉他,除了他,她还能给谁说啊?
他也推着自行车,和她并排向前走,都没有说话。
“你没敢告诉你妈?……”
“你疯了,我敢告诉她,她知道了还能让我出来吗?他们可是把我当作我哥的唯一的救命稻草,……"
“要不,等我们以后挣了钱,给他添点钱买一个。”
“以后,以后,以后是多久,你能挣多少,买一个媳妇好几千块钱。”
两个身影又往前走,没有声音。
“我好几个月没来了,……,怎么办?”
“什么?”
她有些恼火,“你就知道欺负我!”她委屈地变了声腔。她告诉了他一切。
“这事终究是包不住的,你得想个法子呀。”
“光明正大去提亲恐怕不行,……,放心吧,我不会让你难堪,受委屈的。”
天已经很黑了,路上没了行人。两个身影逐渐重叠在一起。
3
当车外人流多起来的时候,车上的人翘起头向外张望,抬望眼一栋栋高楼迎在眼前,汽车车速明显的慢了下来,走走停停,汽笛鸣叫起来,驱赶着过往的行人和车辆。车上一男一女提着一个包裹走下来,男士二十多岁,留有平头,眼睛微微肿胀,一身深暗色的衣服,似乎不太合时宜。女的很活泼开心的样子,身材不错,与男士并排走在一起个头不相上下。
“离这里还有多远?”
“不太远,还得倒一次车。”
“不知道那个活行吗?……,我家人会不会找到那里去?”
“别想那么多,没人告诉他们,他们怎么知道在那里。”
4
咣当一声,电梯停下来,走出一群戴着安全帽的穿着工作服的男人来。你认不出他们谁是谁,脸庞完成被黑灰覆盖着,只有白眼珠一闪一闪,方知道这是一群活人。微胖身体的男人今天格外高兴,因为他要暂时告别工厂,要回家了。
前几天,父亲来信,让他回去,告诉他已经和岳父岳母谈拢了,不再干涉他们的事情。听到这事情,他高兴的搂着孩子就亲,亲孩子的脸,亲孩子的胸膛,亲孩子的屁股,开始孩子咯咯大笑,而后大哭起来。女人一巴掌拍在他后背上,
“你吓着孩子了。”
放下孩子,他扭头抱住女人,抱得那么紧,他把脸颊贴在她的脸颊上,厮磨着,他抚摸着她的后背,逐渐把嘴唇挪到她的脸颊上。好久,他的眼睛湿润了,她的眼睛里也含着泪珠,一会扑哒扑哒的滴在胸前。松开手,他们相视一笑。
自从出来后,他没有见到过父亲。老母亲不在了,老父亲独自一人生活,妹妹经常来看他,这才让他放得下心。父亲不会写信,有话都告诉了妹妹,让她再告诉他。他也和妹妹通信,不敢写信到家里,怕传出去让岳父岳母知道了地址,找到这里来。三年了,他的孩子已经会走路了,会喊爸爸了,可是老父亲却没有见过这个孙子。
三年来,他在煤矿矿井下挖煤,拉着一家人生活,他不敢耽误班、不敢请假,有时疲惫了咬咬牙也就过去了。媳妇为她担心,担心矿井下冒顶,担心井下进水,担心瓦斯爆炸。有些事情他是不告诉她的,白让她提心吊胆的担心。女人的感觉是敏感的,更何况每天生活在矿区的人谁不懂点常识啊。私人煤矿更是事故不断,她告诉他不要再干了,换个工作。可是,他要养活她们母子俩,他不能懈怠,人就是这样,你越是胆小越是害怕,越害怕就越会出事情。他出力辛苦,可他心里高兴,甚至希望这种生活一直过下去,因为他有了媳妇,有了儿子,媳妇为他养儿子,为他准备可口的饭菜,为他担心,一丁点的皮伤看把她疼得,比她自己受了伤还心疼。他笑她多余,可他心里是开心的。
“ 宝宝,我们回家了,要见到你爷爷了。......回到家里你去我家嘛?”媳妇一边拾掇东西一边问。
“去啊,为啥不去?”
“你不怕我爸揍你,你把他闺女拐跑了。”她略带着调侃的语气说。
“嗨,这不原封不动的给他送回来了么,再说了,老丈人打女婿,也沒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不怕。”
“你这是原封不动,都让你糟蹋的不像样子了。……俺哥应该也没气了吧,他都有媳妇了。”
“有气也白搭,只要你爸没气他就不敢来气。”
5
一辆绿白相间的客车穿梭在马路上,车上的乘客拥挤着,喧哗声总不停息。汗渍味,屁味,臭脚丫子味,零食味迷漫着整个车厢。因为是长途,时间久了,劳累的乘客就昏昏欲睡了,车上安静了许多。小孩子是不顾及大人的,他不睡也不会让大人们休息,蹬来蹬去,翻来覆去,总不停止。一名带墨黑眼镜的年轻人摆动着脑袋扫来扫去,谁也没有在意他。
"我的钱没了,谁偷我的钱了。”一声呼叫,打破了车厢里的安静。沉睡的人睁开朦胧的睡眼。
司机听到喊声,便放慢了车速。售票员立刻站起来,一边朝他走来,一边喝斥他说,“你嚷嚷什么,谁会偷你的钱,大家都是干净之人,你放错地方了吧?”
农民打扮的男子睁大眼睛,愤怒地对着售票员,“你不让我叫,我给我母亲去治病,我的钱没了,那是给我老母亲治病的钱,你们为什么偷我的钱。”男子象泄了气的皮球,蹲坐在座位上,抱起头痛苦起来。
售票员并不理睬他,大声说:“各位乘客,这位大哥把治病的钱放错了地方,也可能是从兜里掉出去的,有拾到的交给他。”
“大哥为母亲治病,也是一片孝心,我们都做做好事,帮帮他。有捡到的必有重谢,我们出钱感谢您。”
乘客们被这突然的事情惊住了,他们伸长脖子左顾右看,耳语。但是并没有让人看到想看见的结果。车厢内更加骚动起来。售票员与司机悄声地耳语一番,车又发动起来向前行驶。售票员一边安抚农民大哥,一边鼓励大家帮忙寻找。车忽然一拐,拐入一条小公路上,大家七嘴八舌起来。突然,眼镜男大声说:“司机师傅,停车,我要下车。"
“稍等,前面路口下。”这时大家才明白过来,这是一条要开往派出所的路。
眼镜男一时紧张起来,大声吼叫,司机师傅加紧踩踏油门,客车迅速的向前行驶。眼镜男凶相毕露,从怀里摸出长刃的水果刀,大声地威胁司机停车。司机顾不了那么多,继续前行,乘客们自发地制止眼镜男的威胁。他也加入进去,他兜住一个提包朝眼镜男头上抡去,眼镜男头部受到沉重的冲撞后,顿时失去了理智,将一把水果刀捅进了他的腰部,乘客们一拥而上制住了眼镜男。鲜血从他的腰部流出。
6
当他从医院走出来的时候,两名大盖帽接见了他,并送来了慰问。警车一路鸣笛开路,送他回家。由于伤及了腰部,自那以后,他没能再回到矿区。每当谈起这件事情,他就愧疚地对她说,我对不起你,让你劳累,让你跟我受苦。女人头摇的像格浪鼓似的说,我愿意,跟你踏实。
现在,孩子早已大了,可他们过得并不富裕,女人很辛苦,可一见到他,笑一直挂在脸上,像一朵花。
2021/04/03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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