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家园】
“咔哒”一声,白亮刺眼的灯光顿时充塞到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房屋正中的那个瑟瑟发抖的人,不是别人,是他的女儿——小丽,满眼惊恐。
听到客厅窸窸窣窣翻找东西的声音,他以为是家里有小偷潜入,迅速地把床头柜中的小刀握到了手中,让妻子待在卧室不要动。自己两三步抢到门口,打开房门,按下灯开关,打算让那个无名鼠贼无所遁形。
没想到,居然是小丽。
他长吁了一口气,幸亏不是贼人。随即又愤怒起来。那么用心呵护如珠似宝地养着的女儿,这是离家三月后第一次回家。
“你还想着回来,你都忘了这里是你的家了吧?”
心里的火苗又噌噌地冒了起来。不对劲,女儿的手老在背着,应该是有什么东西藏起来了。
他把女儿掩在背后的手一把抓住,扭到前面。白皙纤细的手里紧紧地攥着暗红的户口本。他用了八分的力气,那只手已被捏得通红,手印浮现,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女儿身子软软地跪下了,惊恐褪去,全化成一腔悲苦,哀哀地哭着,反复嘟囔着:“爸,我求求你,你就成全了我吧。”身子不停地抖动,完全抑制不住。
看着女儿泣不成声的样子,他的手顿时失去了力气。滑落到了身子的一侧。
妻子听到客厅的动静,走了出来。看到跪坐在地上的女儿,忍不住抱着女儿哭起来,又忍不住数落道:“傻丫头,那小子就是骗子啊,图你漂亮,看你条件好,你醒醒吧,啊?”
女儿木木的,就是不回应。户口本在手里攥得紧紧地,丝毫没有还回给二老的意思。
他最了解这丫头,倔,随他,不碰南墙不回头。他长叹了一口气,像是要把一辈子的恶浊不平气都吐出来,哑着声说:“拿走吧,以后,你也不是我的闺女了。”
女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含着泪的大眼睛,死死地盯着户口本,又牢牢地看看他,不停地转移着目光,心里在做着抉择。
最后,小丽猛地站起身,对着他和妻子深深地鞠了一躬:“爸,妈,谢谢你们,你们一辈子都是我的爸妈。”
一步一退地,到了房门近旁,打开门,跑了出去。
妻子拍着他,哭着絮叨着:“何苦呢,都同意了,干嘛还不是一家人了?”
他很烦,从茶几上的烟盒里抽出一包烟,烟气氤氲,脑子里却全是小丽童年时的可爱模样,上大学意气风发的样子,找到工作后用第一份工资给他买的皮带……怎么,就因为个臭小子,就和自己的亲爹反目成仇,老死不相往来了?他想不通。
福海花园遛弯的老人中,少了他的身影,那个嘻嘻哈哈的老幽默不见了。他倒像个哲学家,或者思想家,不是看着一棵树发呆,就是盯着蚂蚁窝愣神,成了“格物致知”的王阳明,格竹子格七天,得到了唯心主义的真谛。他倒没研究出什么心法,烟瘾是越来越大了。
他有苦,但没法和别人说啊。
一年后,他正打算遛弯,打开门,门外是小丽,已是少妇模样,满脸憔悴,含着泪,怀里是一个粉嫩软糯的婴儿。
“对不起,爸,他是个骗子。”
女儿的泪,婴儿的可爱,融化了他那颗自以为修炼的金刚不化的心。
曾经的宠女狂魔又化身为宠孙狂魔。
福海花园遛弯的老人堆里,仍不见他的身影。倒是小区的妈妈群里,总有个头发花白的老爷子,推着婴儿车,和妈妈们学习分享育儿经验。
三年后的一个春天,窗外迎春花开得烂漫,宝宝也活泼讨喜,他带着两岁的宝宝正要出门。
小丽站在门外,挽着一个身材高大温文尔雅的年轻人,满眼都是掩不住的喜色。向着他介绍:“爸,这是志刚,我的男朋友。”
虽然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老人还是有点没有反应过来。“哦,哦,欢迎。”
晚上,小丽满怀歉意地对他说:“爸,对不起,志刚说,想要一个我们自己的孩子。”
他今年已经七十一了,再重头再来,带一个孩子。那份艰辛和难熬,他都经历过。当年就是因为带孩子,太不容易了。他和老伴坚定地只要一个,不希望影响自己的生活质量。现在他不忍心了,因为自己的年迈,斩断女儿的幸福。
他笑笑,温和地对女儿说:你好,我就好。”
小丽望着他,火爆脾气的父亲被生活打磨得成了个软柿子,那么精神的一个人,现在也是发白背驼了。是谁,让父亲变成这样,是无情的岁月,还是任性的自己?
小丽又抽噎了起来,他用手轻轻抚摸着小丽的头发。一旁的宝宝也学着他的样子,轻柔地用胖嘟嘟的小手,摸着妈妈的手。
此时,他的心,温柔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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