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辨已忘言

我们理所当然的美好，是几代人奋斗的成果，今夜月如盘。

2017年10月8日  星期日  晴

久困城中，工作学习似麻绳，缠绕着每一个的日子，平淡如水，却是无法逃离。国庆长假，不愿远行去人挤人，不愿流入车河堵成长龙，也不愿浪费难得的时间，约上四五家，就近吧，休闲一下。

一乡屋，地处惠州，居于溪岸，四车寻迹而至。携老的、抱二胎的、一家三口的，大伙提着背包下车，心情瞬间放飞。

四面环山，青山如黛，乡间小路，不远处几间民房，鸡犬游走四方，人来不惊。一块玉米地，正在抽着花儿，缨儿绿中泛红，几只虫儿在叶上摇摇欲坠。深紫薯叶中冒出浅紫花朵，一畦稻花顶在穂尖儿，嫩黄嫩黄，豆角攀在架上，一根根垂吊下来。

一片竹林，风过哗然，互相摩娑，一时窃窃私语，一时又高亢嘹歌。两只斑鸠“咕谷——咕——咕——”，此声接彼语，如对暗号。鸡倒是悠然，或闭目打盹，或踱步觅虫，或梳啄羽毛。

纵是午间骄阳似火，我们似从炎炎夏日步行入了秋色中。山风拂来，阵阵清凉，溪水花香的气息扑面而来，不禁让人深呼吸。

欲辨已忘言

匆匆扔下行李，娃们速速换上泳衣，变换着姿势，从泳池边一跃而下。露天泳池，满池的山泉水，没有漂白水的刺鼻气味，水一直在流，边进边出，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娃们如鱼般在水中穿游，时潜，时仰，时刨，水花欢笑浮了一池面。

竹下是溪，不是从何而来，也不知欲去何方，水面平静，阳光如金子般洒在河面，波光粼粼，几只竹筏正依岸静候，不知在等谁。

下溪去，胆大一点的，甩去鞋子，上了竹筏，撑篙扬长而去，一圈水纹，漾在溪面，越漂越远。胆小者，小心翼翼，试踩着竹筏，一摇晃，又慌忙收脚，如此反复，终于被人搀上竹排。你一篙，我一桨，竹排稳稳离岸，偶尔也有一两声尖叫。

好友的父亲，六十多岁的长者，持篙一下一下划过江面，安抚娃娃：“不怕咧，竹排够平稳，小时候，我们就是在木排上长大的！”一曲山歌，老人从湘西唱到了粤南，唱得水花四跃，唱得林鸟争鸣，唱得波光闪闪。孩子们终于安静，配合着老人，竹排逆水而上，摇摇入山水相逢处。

欲辨已忘言

山气日夕佳，太阳渐沉，山间雾气弥漫，似乎都准备沉睡。只有我们，这间屋子，还在灯火通明，才晚餐毕，又要烧烤。

我和好友的母亲，坐在泳池边的椅子上，看着孩子们忙着点篝火，忙着烤肉，大人们正喝着啤酒，吃着水果，聊至嗨处。

“我们从小就在溪边长大，以前父母哪有时间管孩子。”好友母亲看着欢腾的景象，娓娓而谈。

怀化洪江地处湘西，山清水秀，古木参天。五十年代，大跃进如火如荼，大量砍伐木头炼钢炼铁，人们工作激情高涨。

老人家告诉我，她的父母都在伐木场工作。父亲量木头算立方，编木伐顺流而下，常年不在家。母亲在伐木厂场管理饭堂，每天晚十二点下班，凌晨两三点上班。被评为县里劳模，根本无暇顾及家里。

当年，老人家也就四五岁，带着弟弟。

四五岁女孩，在迷迷糊糊的睡梦中，被轻轻推醒，一次又一次听母亲的叮嘱：“带好弟弟啊！妈妈上班去了。”“嗯！”女孩眼睛都睁不开，只有从鼻子里艰难地应上一声。

太阳升起来，女孩端出母亲准备好的早餐，自己吃了，也喂给弟弟吃。带着弟弟玩，只是不明白弟弟为什么老拉大便，左一堆，右一堆。母亲回家，也看见了，有些纳闷，但顾不上，并未放在心上，又匆匆下班上班。

第四天，女孩大声呼喊着母亲，弟弟怎么站不起来了。母亲跑过来，抱起儿子，儿子已如一根带子般，全身无力，软软地摊在母亲的怀里。母亲不断拍着孩子，孩子的眼皮只有微微抬一下，“走，去医院！”母亲抓起件衣服，女孩紧紧地跟在后面。

医院在八公里外，全是山路，女孩一直记得那个场景。母亲在不停地呼唤着弟弟的名字，她跟在后面，深一脚浅一脚，时不时摔倒在地，想喊母亲等一下，但听到母亲的抽泣声，又不敢，赶紧爬起来，生怕落下。

母亲的抽泣终于变成了嚎啕大哭，最后无力地垂下胳膊，弟弟走了，因为拉稀脱水而致。就在半路挖了一个土坑，永远留下。

月亮爬上树梢，皎洁无瑕，老人的语气已极为平淡：“其实很简单，吊瓶盐水就好了，我太小不懂，我母亲实在太忙。她太珍惜这份工作，她是劳模。”

那个年代，百业待兴。一棵棵大树从深山中伐出，伐木工人将木头扔在溪中，顺流而下。到了入江口，被拦截下来，用编织好的竹条绑在一起，十几米宽，一个木筏就做好了。

这些木筏成了孩子们的乐园，也成了一些家庭的噩梦，每年总有孩子被淹死。

一个木筏，两三个人，带上生活用品，顺江而下，这几天的吃喝拉撒全在江上。风里来雨里去，只为把木材顺利送进城市。

我只能想象当年，那些河流上的生产，如何火热，人们的付出又是何其多。

老人叹了口气：“这个单位，早已倒闭。木头越来越小，山头渐渐露出泥土，时不时崩塌。后来再去植树，怎奈，修复总是需要更长的时间。再说，现在的交通和高科技，这种全人工的劳动，也该退出舞台了。”

灯柱上，蜉蝣趴得密密麻麻，我拿出微距镜头，拍摄着。精美绝伦的羽翼，拖着三条长长的尾，“蜉蝣之羽，衣裳楚楚，蜉蝣之翼，采釆衣服”《诗经》说的是生命的脆弱。然而，生命只有几小时，却依然华丽无比，什么是满足，什么是遗憾？其实并不能说得清楚。

欲辨已忘言

次日清晨，我早早起来，晨色如幕，生机盎然，我拍下稻花，拍下露珠，拍下一切美好的东西。

泳池边，所有景物未变，昨晚两张椅子没动，老人的故事也还在。我跟随她在这美好的年代，回味那个艰苦的年代，是因也是果。

这一夜啊，正是中秋后十七，月亮好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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