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钢索的人

1、
我支着耳朵听着门外的动静，准备一听到隔壁开门的声音，就冲出去。

我把耳朵贴在冰凉的铁门上，眼睛无意识地落在客厅的茶几上。窄仄的空间，凌乱的物件，茶几上除了那台笔记本电脑，摆满了泡面盒子和速食品被撕开的包装。

我受惊般地收回眼神，视线又不经意地落在自己的脚上。破了洞的袜子，断了一根带子的拖鞋，冷不丁又撞进了我的眼睛里。心里的沮丧排山倒海般涌了上来，意气风发几个字已经多久没有光顾我了，我早就记不清了。

这都是过的什么日子啊！

幸亏还有父母给我留下这所老房子，不然，我现在已经留宿街头，也说不定。

我并不是不学无术的败家子，其实，我也毕业于名牌大学，也有理想，有抱负，只不过，理想和抱负在现实面前，一文不值，只是我从前不知道罢了。

不过，从今天开始，我的生活可能就要不一样了，我有强烈的预感。我动了动钻出袜子洞的那个脚趾头，转回身，去柜子里拿出那双我许久没有穿过的皮鞋。

这双皮鞋还是我毕业那年买的，为了参加面试时显得庄重一些，除了这双皮鞋，我还买了一套西服呢。不过那套西服已经穿不了了。这几年，我除了体重有了很大变化外，其他都没什么改变。

等我换了鞋再次回到门口时，正好听到隔壁门锁啪嗒一声打开的声音，我拉开门，风一样窜了出去。

2、

“先生，您好！”被我拦住的男人，吓了一跳，他警惕地看着我。我的脸上堆满了刻意讨好的笑容，“我是您的邻居，冒昧打扰了。”我继续说着。

“哦，邻居？”他皱着眉头打量着我，又看了看我身后的门，“刚搬来的？”他问。

“不是，我一直在这住，这是我的房子。”我急忙回答道，“我有事想请教您，能否耽误您宝贵的五分钟时间？”我良好的受教育基础，这时候显出了功底，我要让他知道，我虽然看上去其貌不扬，可我也是高级知识分子。跟我交流，他并不会损失什么。

“哦？”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好吧，那你快些，我在赶时间。”

“我......”他这么痛快，我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我痛恨自己此刻的扭捏。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嘴角带着成功人士显而易见的自信的笑容。他又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曾经我多么痛恨这类人，总觉得自己的时间值千金，一副高傲的不可一世的样子，可是如今，却觉得人家是那么的从容不迫，更加显出自己的不堪和懦弱。

不管了，都开了头了，那就豁出去了。

“先生，看您的谈吐举止，一定是个成功人士。我想拜您为师，学习成功之道。”我快速地把话说完，配合虔诚的眼神，这样才能让他感觉我不是在拍他马屁，而是真诚地就这么认为。

他嘴角的笑在我真诚的眼神里，越变越大，最后，他开始大笑起来，甚至笑弯了腰。气氛变得很尴尬，我不知道我是该羞愧难当地转身回屋，继续我的颓丧，还是听他笑完，看看他怎么回答。

“成功人士？”他笑了很久才停下来，我估摸着，他给我的五分钟里，被他的笑浪费掉了一半时间。

“是。”我清了清嗓子回答。

“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他的眼睛再次审视着我，我摇了摇头，“虽然我不知道，但是看您的言谈举止和做派，跟那些成功人士一模一样。”我强调道。

“我是走钢索的人。”他的表情严肃起来。

“走钢索的人？”这是一种职业？难道这种职业现在已经这么吃香，我疑惑地打量着他，显然不相信他说的话。

电视里那些走钢索的人，可不是他这种一看就是商业精英的人。

“不信？”他的鼻孔里好像往外喷了一口气，像是在嘲笑我。“我信。你说什么我都信，那你能教我怎么才能像你一样吗？”我挺了挺胸膛，让自己看上去自信一点。

“你难道不怕吗？”他看着我跃跃欲试的样子，突然笑了。“有什么好怕的，只要能成功就行。”我嘟囔了一句，心想，我都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比这种日子更恐怖的呢？

“我给你半个月时间，你好好考虑一下。如果半个月之后，你还是这种想法的话，我就教你。”他说完这句话，就下楼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琢磨着他的话，慢慢走回房间。

3、

我观察隔壁这个男人有半年的时间了。

他并不是一个人住，房间里还有一个漂亮的年轻女人。我不想承认，当我看到他西装革履时，没有觉得他就是成功人士；当我看到他进出开着奔驰GLC时，也只是啐一口唾沫，骂一句有钱了不起啊。然而，当我看到他臂弯里这个漂亮女人时，我才真的感觉到成功与落魄的差距。

我也曾经有一个气质与美貌俱佳的女友的。后来，她因为和我的理想“争宠”而离开了我，她走之前对我说，让我跟我的理想过吧，也只有它才能让我幸福。

可是，自她走后，我的理想也并不十分待见我了。我变得越来越落魄，离她给我的“祝福”也越来越远了。

男人的工作好像很忙，他每个月在家的时间十分有限。女人好像也并不在意，她不用工作，偶尔在小区里碰见她时，会看见她拿着一本书从外面回来。我知道，小区门口新开了一个书吧，看样子，她还是一个文学爱好者，这更让我对那个男人产生了羡慕之感。

我也是一个文学爱好者，我茶几上那个笔记本里，除了自己的那些设计草稿之外，还存了很多文档，那里面是我自己创作的小说。

我曾经给女友描述过，像我这样有才华的人，怎么能困在那方块间里。我的天地，应该由我自己来打造，是金子肯定会发光的。

可是，我现在开始怀疑，我到底是不是一块金子了。

我很想念我的女友。所以我决定，我要向这个男人学习。学习他的成功之道，我想那个女人肯这么从容淡泊地跟在他的身边，除了有钱，他肯定还有其他方面的能力。

是的，我只想学习他这方面的能力，我想我的女友能回到我身边来。

当然，能有钱，是最好不过了。

4、

那个男人给了我半个月的考虑时间，我不明白他让我考虑什么。这是考验吗？难道是想看看我的资质，到底能不能跟他学习？我百思不得其解。

没有办法，我只能从网下下载了很多走钢索的人的表演视频，每一帧每一帧地去研究，他们到底在做什么，又是怎么做到的。

不得不说，这些人真是勇敢的疯子。

细细的钢索架在两座直耸入云的大厦之间，一个男人周身上下没有丁点保护措施，就那样颤颤巍巍地走在钢索上。他好像根本不在乎那高耸的大厦，足足有好几百米高，他一旦稍有不慎，便会跌落下来，瞬间变成一滩肉泥。

视频画面中，他站在钢索中间，抬头看着前方。各方记者都挤在那里，长筒短炮地对着他。在他的身后，很多人也都挤在那里，小声地议论纷纷。

我知道他们在议论什么，看表情就能看的出来，他们在说：“这家伙，这是个疯子，不要命了吗？”，其实，不光是他们，我也是这样想的。我不知道怎么会有人喜欢这样的工作，难道冒险的乐趣比生命更有价值吗？

然而，他还是成功了。人们簇拥着他，视频画面里全是他漫不经心的面容，只有在他不经意间盯着你时，你才能够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一种自傲来，那是对自己所取得成功的一种狂热的崇拜。我猜是这样的，不然，是什么可以支撑他这么执着地去做勇敢的“疯子”。

这样的视频，我看了不计其数。有国外的，也有国内，有成功的，也有失败的。看的越多，我越感觉到心里发毛。如果那个男人真的也是这样执着又勇敢的“疯子”，我难道真的要去跟他学着去走钢索吗？我无法保证我能做的到，确切地说，我知道我做不到。

我骨子里还是懦弱的，我想要成功的风光，可是，我更担忧不成功后的嘲笑，也更无力承担粉身碎骨的后果。到时候，不仅我美丽的女友再不会回来，我的一切都将成过眼云烟，再不复存在。

这样的成功，风险太大了。

等等，那个男人给了我半个月的时间让我思考，难道就是想让我自己对此望而却步，打退堂鼓的吗？坏了，我现在不正在打退堂鼓吗？

我陷入了一种死循环一样的纠结中，一方面迫切地想要摆脱目前的困境，想要成功后的风光，另外一方面，又对成功所要付出的代价深感恐惧。

我无力地倒在沙发上，虚妄的夜只有黑暗，看不到一点点光明。

就在我千般犹豫、万般纠结的时候，我听到了隔壁传来了很大的嘈杂声，仿佛有很多人冲进了屋子里。

我纳闷地打开房门，小心翼翼地想看个究竟。

一大群穿着制服的男人拥着隔壁那个男人走出了房间，他的双手交握在胸前，手上盖着一件西服。女人披散着头发，颓丧地跟在后面。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怔在那里，那个男人临下楼梯前，突然回头看了一眼，他的眼睛正对上我惊讶的眼。

“好好过你的日子吧。走钢索的人......呵！”他边说着，边笑着摇头走下了楼梯。那一瞬，我看着他的笑，突然觉得他很放松，再不像那一天见到他时，那种时刻戒备着什么的神态。就仿佛，一个人在跑马拉松，终于跑到了终点，那种放松又满足的状态一样。

第二天的新闻里，我又看到了他。他因为巨额贪污被判了无期，走出法院的时候，有一个太太拽着他哭得撕心裂肺，我没有再见到住在隔壁的那个美丽女人，我盯着新闻画面一动不动，终于明白，他说他是走钢索的人，是什么意思。

那一天，我在沙发上直直坐了一天，又在沙发上睁着眼躺了一个夜晚。

黎明破晓，我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蹦起来。我烧好洗澡水，痛痛快快洗了个澡，又小心翼翼地把胡子认真地刮干净。头发有点长，一会儿要去小区门口的理发店剪一个神清气爽的发型。

我决定了，从明天开始，我要认真地去找工作。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在还不确定自己是不是金子之前，盲目地追求什么理想，无异于在没有经验的情况下，成为走钢索的人。

我不想再做走钢索的人了，踏踏实实地去磨平自己身上的“铁锈”，或许我真是金子，那就等我变成金子的那天，再去走在理想的“钢索”上吧。

趁我还没有跌落高空，粉身碎骨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