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的晨练，于我来说都是一件特别享受的事情。因为，这是一个与大自然亲密接触的时机。
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眺望着满山的葱绿，耳边还不时传来啾唧的鸟鸣。美景总能使自己忘记人世的纷繁芜杂，身心俱净，尽情享受这纯净空明的清晨，甚至有点沉醉不知归路的飘然。
然而，今天的脚步却是如此沉重，灌铅的双腿怎么也迈不出轻快的舞步。
因为，今天是端午节！
因为，端午节是父亲的生日！
因为，我再也不能在端午节给父亲过生日了！
沿着河边漫步，任由哀思泛滥，昔日的温馨总是缠绵不绝。
河边的健身器材五花八门，被晨练的人们占据一空，独剩两个秋千在晨风中微微飘动，无人理会，大概是人们都觉得这只是个孩童的玩具，而起不到任何锻炼效果的原因吧。
我却暗自一喜，在其中一个秋千上轻轻坐下。铁索粗大硌手，还透着些微的凉意。铁板底座也一样冰凉，使人略微有些遗憾。但这些都不算什么，因为，秋千连接的是我和父亲永恒的回忆。
双腿在地上轻轻一蹬，秋千便荡了起来，随着身体的摆动，秋千的摆幅也越来越大，荡得越来越高。
微风中，恍惚间，我又回到了十一、二岁的年月。
春节过后，各个村庄都会在打谷场的空旷地带用木桩搭起高大的秋千。粗粗的草绳柔韧无比，既不硌手，又很牢固。宽大的木板底座温度宜人，总能留下孩童们的欢歌笑语。
生性就像个男孩子的我，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玩乐的好机会，一有空就会拖着父亲来秋千下过把瘾。最初是一个人坐到秋千上，可是小孩子的腿不够长，还不能荡出高高的幅度。这时，父亲的优势便显而易见了。他一米八的身高足以把心爱的女儿送得越来越高，直到云端。
父亲的每一次推举，都给我带来不同的刺激。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我总是不满足地喊道：“爸爸，高点！再高点！”
在空中像燕子一样飞来飞去的我，恣意地享受着飞翔的快乐，却很少注意到，秋千下父亲的身姿是那样的奇怪。
他的身体始终向前弓着，两臂微微向上张开，一副随时冲出去的姿势。他的头颅却高高昂起，目光紧紧跟随着我的秋千摆来摆去，时高时低，却一刻也不敢离开。那微躬的腰身和高昂着还时刻摆动着的头颅角度极不和谐，生硬地构成了一幅很是滑稽的画面。
然而年幼无知的我，又何曾读懂过，这古怪的姿势中又凝聚着多少厚重的担忧啊？
到了十六七岁的年龄，我的胆子也越来越大。
我荡秋千时，已不再满足于坐在底座上靠别人推举了。我会和一个足够胆大的男孩子，面对面站在秋千的底座上，只需后面有人把我们推举一次，剩下的时间，就靠秋千上的我们，交替撑紧绳索，蹲下用力向前蹬来使秋千摆得越来越高。这时，考验的就不仅仅是秋千上两个人的技术，而是胆量了。
那个桀骜不驯的年龄的我，虽是一个女孩子，却绝不肯轻易认输。我会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到双腿上，和对方较着劲使秋千的高度一次次攀升。最勇猛的时候，甚至可以把秋千荡到几乎和顶端的横梁一样平。
这时候，下面围观的人群里会发出阵阵惊呼，有的羡慕，有的赞叹，还有的是恐惧的尖叫。
此刻，秋千上的我们，便像打仗凯旋的将军一样，相视一笑，停止用力，双双站得笔直，任由秋千在呼啸的风中自由穿梭，渐渐回落。同时，我们还会像空中飞人一样，伸出一只手摆个很酷的造型，从而引来人们连续不断的惊呼。我们却以一种骄傲的神情俯瞰着他们，宛若明星一般，尽情享受着大众瞩目的美妙感觉。
然而，如果此刻父亲忽然闻讯赶来，我则会吓得迅速埋下得意的头颅。因为，我知道等待我的，将是一顿狠狠的训斥。
父亲曾几次三番地告诉我，女孩子坐着荡荡秋千就行了，不要和男孩子一样去秋千上站着蹬找刺激。那样太危险，如果有个意外，后果将难以想象。然而，生性顽劣的我，哪里会把父亲的叮咛记在心上，只要知道父亲有事外出了，我就会猴子一样溜到秋千上大大玩乐一番。
如今想来，当父亲看到在空中飞来飞去的女儿时，那颗吊得老高的心，必然也在不停地祈祷着上苍，一定保佑心爱的女儿平安下来吧。接下来，那暴风骤雨般的训斥有多猛烈，想必他对女儿的那份担心，就应该有多深重吧。
而今，秋千依然，父亲却早已带着无尽的病痛和对女儿无限的担忧撒手人寰，再不能和女儿相见。泪水，泛滥在这个端午的清晨……
端午的气氛在早晨已经浓烈地弥漫。晨练归来的人们，手里都或多或少地举着几根艾草回家。是回家的时候了，我擦净泪水，徐徐地离开河岸的秋千，独留它在端午的早晨，寂寞地存留一腔思念。
经过一个卖艾草的老人身边，我再也移不动脚步。老人一身乡人装束，头上还戴着泛旧的草帽。脸上的皱纹虽多，却不乏一片慈祥之色。
心头泛上阵阵酸楚，如果父亲在世，也是这个年龄、这个样子吧。一生劳碌的他，必然也不会闲着。端午的早上，他肯定早从山里采回了大把的艾草，并开始张罗着孩子们快快起床，准备吃香甜的粽子了……
眼泪又一次涌出。
强忍着悲痛，从老人手里买来一束艾草。不为别的，只为多在他身边停留一刻，多让自己再次感受一下父亲慈祥的气息。
每年的端午就这样来了又走了，每年的心痛却迟迟留在心间，如潮的思念将在有生之日永不断绝。一束淡香的艾草，一个香甜的粽子，一条五彩的丝线，一个斑斓的香包，都诉不尽女儿的无穷思念……
惟愿天国的父亲安好，
女儿的心中才有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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