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第五章 渡口(3)

作者: 路小桑 | 来源:发表于2018-07-15 12:12 被阅读155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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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叶山在一起也算是顺其自然,二十多年来拥有的第一份恋情如同尘封的蜜罐被揭开。世上有千千万万平凡的人,而每一个平凡的人都有各自的不平凡。爱情也是如此,无论是卿卿我我,还是飞蛾扑火。

叶山在北京开了自己的摄影工作室,建立了工作室的网站。生意还算不错,来的大多数都是时髦的姑娘。有时候也出外景,接拍一些广告和杂志。

那些日子,我一直呆在工作室里。手绘,协助叶山拍摄,并做一些后期修图的工作。久而久之,自己也能拍一些算得上摄影作品的东西。

他白天出外景,奔跑于各地采景,拍摄,宣传。夜晚回到工作室剪辑,修片,排版。时常几天几夜不能得到休息。我退掉了从前租的阴暗地下室,搬到叶山的工作室。一方面方便工作,另一方面也可以尽量照顾好叶山。在他忙得不可开交之时,不至于一天只能吃一盒泡面或者盒饭。

8

春节将至。北京下了这一年的第一场大雪。每到大雪纷飞的夜晚,我都无比思念阿家。在许多事情上,究根结底,阿家其实最为无辜。我一直这样认为。虽然她是我生命长河中令我内心生疼的妹妹。她的出现致我家庭破败,亲情丧失。但这终究不是她的错。阿家无法选择。

叶山春节回南方老家。我不愿回家,无处可去。叶山说他离开一周,让我好好吃饭,多休息,但没有让我同他一起回家的意思。我想这大概需要时间吧。毕竟这是需要长久考虑的大事。

北风呼啸的寒夜。我站在露台上,点燃一根烟。凝望着被大雪覆盖灯火辉煌的北京城,好长一段时间不能回过神来。大概正是这样一座繁华之城,锁住了多数人的灵魂。他们梦想着,挣扎着,希冀着,绝望着。希望能通过千回百转的拼搏获取一个极具价值的自己。却不想,这也正一步一步走向俗世的樊篱。

当裤兜里的手机发出震动时,我才回过神来。是陆一行。

“昭南,我来北京了。”

对于一行的突然到来,我感到惊讶的同时也有些许欣慰。是的,一行告诉我,他有预感。阿家就在北京。

老人病情恶化,需要立即入院治疗。一行说,他们一家都是淳朴的山民,面对如此巨大困难也都是束手无策。病灶在老人大脑中滋生,很快转移到全身。

他建议老人到北京治疗。即使不能治愈,也能更好地减轻老人的痛苦。期间他一直在做医疗费用的募捐工作,并且也取到一些成效。这样的一行确实另我刮目相看。

老人抵达北京后立即被安排住院。白天,一行去他和阿家曾经租房子的地方寻阿家。到了傍晚就会去看望老人。

阿家始终无所踪迹。

一行说,他坚信阿家就在北京。他就在这里等她。

9

人有千万张面孔。许多时候我都在思考,我知道的自己,究竟是不是我自己?我看到的叶山,究竟是不是叶山?

接下来的日子,叶山忙于应酬,时常喝得酩酊大醉。我问叶山为何不做一个纯粹的摄影者,使山河之美、微观之奇在他的镜头下展现得淋漓尽致。他属于艺术中一朵明媚的花儿,而不是俗世中一粒细微的尘埃。他说:“人有千万种活法。而我不甘于平庸。我一直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佼佼者,拥有强大的事业。”

我不是太懂一个人追名逐利浪迹一生究竟是为了什么。如同坐过山车一般剧烈跌宕,快乐着收获的快乐,痛苦着失意的痛苦。而最终,不也什么都带不走么?

有好长一段时间,叶山都处于低落暴躁的状态。他投资做婚庆公司,生意经验的匮乏以及储备资金的微薄将他陷入进退维谷的僵境。他本是一位艺术者,却执着于打破自身界限,陷于世俗的泥淖中。而世俗的洪流终究给他狠狠的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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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叶山的决裂, 因着他让我向我的父亲寻求资金支援。叶山的行为让我感到诧异。这一年多以来,我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我的家庭。显然,他调查过我。对名利的追逐,使叶山不择手段、碎首糜躯地活着。在偌大的北京城没有任何背景支撑,想要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并大展宏图,叶山选择趋势依附。他和那些打扮精致的大龄女子逶迤斡旋或者缠绵悱恻。

这段突如其来的感情即刻间戛然而止。我一直觉得自己需要的,是一个稳定的人格以及不贪婪的本心。叶山令我感到失望。这将会是一场没有终点的漂流,需要立即停止。

独自行走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夜深的三里屯酒吧,聚集了来自世界各地形形色色的人。他们拥有不同的肤色、气息、语言,也拥有不同的过去、无奈、委屈和抱负。而我跻身于这样的人群之中,便显得更加微不足道了。我的一个月的收入也买不来一瓶昂贵的红酒。从包里掏出存放良久的红双喜,蹲在街角用力吮吸两口,发现味道早起消散,又迅速熄灭扔进了垃圾桶。都会消散,我属于更小的世界。

叶山已无心管理摄影工作室。他整日混迹于各色酒场,美其名为谈项目投资,实质上也就是偏于自我轨迹的堕落。与一群浑身充满铜臭味,穿名牌西装也掩盖不了暴发户气质的道貌岸然的生意人谈艺术、谈创作,叶山是在自寻毁灭。

他说:“昭南,你难道就不想拥有一个富足的未来?不用为了买一台高配的单反烦恼。拥有自己的大房子。被人看得起。”

“失去自我的人,是不会被人看得起的。你说的那些,我们都可以实现。叶山,是你太急功近利。”

“你不急,你确实不急。你知道贫穷吗?你沈昭南只有任性、逃避。你有过追求吗?你不需要的,这些你一出生就拥有了。”叶山的心情显得无比激动。

我竟无言以对。可是叶山,比贫穷更可怕的东西有太多。

此后的半年多里,叶山便很少出现在我的视线中。他依旧为了自己的事业乐此不疲。靠女人上位,在短时间内获得了一些成就。而我则呆在工作室里,只接一些摄影写真的单子。偶尔去北戴河拍拍外景。或许叶山某一点说的是正确的。我任性、逃避。但人需要保持本真。世间有太多的迷惑让人无法行进在正确的轨道上,从而偏离自我,最终步入一片迷雾之中。

两个人在一起,如果没有相似的价值观,思维不在一个频道,或者其中一个人心思冗杂,变幻莫测难以揣摩,那就真的没有在一起的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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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离开北京时,我23岁。或许真的如叶山所说,我一直在选择逃离。两年以来,我和父亲断了联系。当他出现在工作室门口时,满头的花白令我心疼不已。我没有叫他。他看到我惊愕的神情,眼中早已充满了衰老的泪水。

“南南,你真的一点都不想爸爸,不想再见到爸爸么?”

我强忍着喉咙里的酸楚,始终不肯说话,害怕一张嘴便暴露了我倔强中的软弱。会原谅他么?如果妈妈还在,她会让我怎么做?

父亲给我带来了母亲生前做的夏布绣花裙子。想到母亲临终的绝望,我真想狠狠抽打自己。有时候觉得自己是个孤儿,甚至刻意去忘掉自己的父亲。但他的确老了,满头的白发告诉我他已不再年轻。

他说话声音很小,仿佛在刻意压制着什么:“南南。要是累了,就回家看看。爸爸在家等你。”

我真的很想哭,拥到他的怀里,像小时候一样放声哭泣。好想拥有一台时光机,回到过去,回到落城。父亲乘着绿皮火车回家。我和妈妈在月台等待。父亲一下火车就把我扛到肩上。吃他带回来的各地零食。可是再也回不去了。我不敢说话,坐在电脑旁假装忙着工作。

是叶山告诉了父亲我的住所。他的生意再次受挫,资金周转困难,为了获得父亲的援助,他用我的行迹作为交换。我已不再想和他争吵。利益的驱使可以令他去做任何事情。

我毅然选择离开。是的。或许我始终都在逃离。

叶山说:“昭南,或许你觉得钱不重要,那是因为你没有真正缺失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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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我在叶山的口中获知,那个同阿家一起搭车进藏的南方男子,就是叶山。

叶山说,他的父母被逼上了绝路。他从藏区回到学校不久后,便接到一个陌生女人的电话。是阿家的母亲。他说当年的阿家只是一个尚未成年的孩子,她为了给自己洗脱,保护陆一行,不惜嫁祸于他。说他撺掇教唆阿家离家出走,并在途中对阿家实施强暴。阿家母亲甚至找到他所在的大学,让叶山进行赔偿,否则报警。叶山说他实在无可奈何,只好告知家中。他的父母都是本分的农民,经济上只能勉强支撑叶山上大学,连生活费都是叶山周末去兼职挣得。他的父母不敢去向亲戚借钱,生怕走漏了半点风声。最后逼上绝境。叶山的父亲选择卖掉老宅,从此拾荒为生,流离失所,遭尽白眼和欺凌。他说他至今都还记得,当年阿家的母亲拿着一叠钱似乎还算满意地数着的神情。叶山觉得,钱真的可以购买一切,包括一个人的生命和荣辱。

叶山说,他已吸取教训。他会赚很多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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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四年之后我第一次学会向父亲道别。家里新请了保姆,是个南方女子。即便是离开落城数年,父亲还保留了一颗南方的胃。他有轻微驼背,穿运动装和球鞋,刚从诊所做完理疗。他时常感到右手发麻,不能发力上抬。他的脸很瘦,显得颧骨高凸。上眼睑下垂,总是一副十分疲倦的模样。

“爸,我要走了。我想回家乡。妈妈在那里。”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叫他。从那个寒风凛冽的冬日傍晚开始,我再也不愿意叫他。是他的付出与老去令我动容?还是我终会选择原谅?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应该做好准备去迎接接下来的每一天。

父亲有轻微咳嗽。只答了一声“好”,便不紧不慢地收拾东西。都是些母亲留下的老物件。烧制的陶瓷杯,画扇,刺绣的衣裙和鞋子等。

这一次是真的要离开了。

订了翌日的机票。托运了行李,从成都辗转,再次回到落城。两年的时间,落城已经再次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望城山脚下新建了湿地公园,每到傍晚便有人们在湖边园子里跳探戈。公园旁是新开的电影院,有三两对情侣坐在电影院外的秋千上,似乎在等待着电影开场。

回到落城的老房子。一切那么模糊又那么清晰。我开始打扫。抚去经年的尘埃,拆下卡其色绣花落地窗帘。清洗,晾晒。七年的房里,大理石般质地的钢琴已被砸坏。我慢慢擦掉琴键上的尘土,重新用布遮住。

此时的我,如同一片秋天的落叶。在经过多年的飘零之后,终于得到归宿。我的心是安稳的。

整理衣物时发现父亲留给我的银行卡和书信。

南南。爸爸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的妈妈。这些年来,爸爸一直在心中忏悔。希望能多做一些善事来减轻自己的罪孽。但是我已无法弥补。爸爸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你能一生安好。愿你有人疼惜,有人珍重。如果有一天你感到孤独无力,想念爸爸,就告诉爸爸,爸爸会回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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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落城开了一家照相馆,取名三月。三月,阳春布德泽。希望万物复苏,生发光辉。

已是秋日。黄昏的残阳在天际欲去还留,色彩层叠,如同一袭绚烂华丽的嫁衣,正在等待出嫁的新娘。秋风稍有凉意,拂过炽热的脸颊,也是清爽极了。苎麻已被收割。无人的角落,小山菊簇拥着灿烂地开放着。硕大的黄色梧桐叶被秋风卷起,漫天飞舞。

一天悄然度过。收拾好器材,把道具归位。门前巨大的梧桐树下,突然出现一大一小的身影。我扶了一下眼镜,确信无疑。阿家。真的是阿家。她穿着一身米色棉布长裙,出现在我的眼前。头发长到及腰,似乎多年来都未曾剪过,任由它肆意生长。她牵着一个三四岁的瘦弱小女孩。她的眼睛很明亮,像一潭清澈的湖水。

她说:“想南。快叫南姨。南姨是妈妈的姐姐。”

女孩羞涩地躲在阿家的身后,不敢说话。

孩子叫想南。我已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我感到热腾的泪水已经充盈了我的眼眶。某种强烈的感觉,仿佛正在拔掉生长在身体里的无数颗刺。疼痛,却是治愈的过程。

突然间,大风四起。满地枯黄的梧桐叶子被秋风席卷而起,在空中旋转,翩然起舞。

想南兴奋地拍着手叫到:“妈妈。快看,好多大蝴蝶。飞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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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评论

  • 西平sir:🙏🙏🙏
    路小桑:@西平sir 哈哈,我一直以为这个表情是祈祷的意思。谢谢哈
    西平sir:@路小桑 没有,鼓个掌,为你攒攒人气:smile:
    路小桑:@西平sir 这表情有什么内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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