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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总是多雨,远山轻黛,万物如笼纱,无端惹了女儿家的愁肠。
柳绡倚在褐色的窗棂上,衬得肤白如雪,一汪水眸凝着外头的桃花吐蕊,乌发逶迤,懒懒的神色愈发显得勾人。
有人执伞而归,近了知是白钰,柳绡离了凳子,奔到门口,白钰往内来,才至大堂见到柳绡,便是满满的笑意,执了她的手,两人均未移步。
她已经嫁人,夫君白钰温柔体贴,待她一心一意。柳绡攀着白钰的肩头,领口后缘微敞,细长的脖颈与肩背线条柔和,平添几分颜色。白钰搂着她,同看檐下雨滴簌簌,在这浅淡的日子里,柳绡爱与白钰细说她们是如何相遇相知。
初见,他作为商客与友人一同前来,却撞见有人为难于她,温润如玉的少年郎,出手很是大方,谈笑间便解了她的围,她跟了他一路,见他与友人乘酒赋诗,她说:愿奏一曲琵琶助兴。于是,字字涟漪,唱的却是白钰才写的词,佳人低眉羞涩,微抬的手臂白皙如玉,曲罢,众人拍掌叫好。
细长眉眼动人,嘤嘤软语,眉目间净是妩媚,偏是柳绡又弹的一手好琵琶,以词作曲,浅浅而歌,白钰自是喜欢的不得了。
短短几日,他来了许多回,听她弹曲子,情至深处,便是万万等不得一刻,他带她回家,金钗步摇,绫罗绸缎,胭脂水粉只为搏她莞尔一笑,是只属于他的笑,朱唇如火,笑颜如花,他血气方刚,对她的美丽只是痴迷,两人爱的轰轰烈烈,终归他执意娶了她。
她说爱极了江南,山水的温柔精致,长街的暧昧温存。她总是一遍遍的夸赞,眼里都是光芒,白钰却说她是江南最美的风景,执笔为她绘出十里长街,杨柳堤岸,白墙黛瓦,独她一身绯衣倚在楼上,于画中妙不可言。
“相公,这些你可还记得?”柳绡也不抬头,靠在白钰怀里,只是望着墙上的画,青绿叠翠,这后来她也爱穿青白衣裳,身姿越发清雅。
“绡儿轻拢慢挑之间,便倾国倾城,我怎会忘记”白钰只看着她,眼里神色宠溺,恨不得把一切都给她,有了那么丝愧疚的意味。
琴瑟和谐,夫妻恩爱,大抵如此般。
柳绡从未出过这座城,认为天下最好的,就是在此,有栖身之所,所爱之人,不愁烟火难寻,白钰陪着她看画舫轻舟,湖水泛碧波。
日子平淡,和喜爱的人在一起,也甘之如饴。近日,柳绡发现白钰似有些心不在焉,还总是暗暗叹气,坐在一旁沉默不语,她也不问,心底难言的思绪涌了上来。
这日,柳绡路过大堂,见一小厮似乎正忙着擦拭瓷瓶,却有些手足无措,正想进去一问,却发现一闪身那人不见了,门扉遮住了柳绡的视野,她愣了一会站着没动,默默看了会挂在墙壁上的画,山色空蒙,恰如连日来烟青色的天空。
而在偏厅里,那灰衣的小厮正在此,眼睛偷偷打量四周,都是陌生的摆设,面前坐着的是白钰,他眉眼低沉,一言不发,气氛很是诡异,小厮战战兢兢匍匐在地,冷汗津津。
“你是谁,这身打扮不是我白府的家丁,到底从何而来?”
“老爷,夫人他已经知道了,请了最好的法师……您就跟我回去吧。”小厮声音略有些颤抖。
白钰脑海中隐隐有着东西呼之欲出,眼中神色晦暗不明,有些东西即便知道了,也是无可奈何。
他瞧见了墙上的剑,缓步走动,抽出长剑,摩挲剑锋,光芒冷冽,转身拿起剑便刺向了地上的小厮。
白钰坐在桌旁,阴雨的天气使得屋内光线不匀,窗口透出些白光,鼻头闻到的只是潮湿的气味,眼前的地上空无一物,什么都未发生过,他瘫坐在椅子上,目光空洞,突然心中悸动,想起柳绡,她身上芳香不同于江南的潮湿,只是温润如水,柳绡能闻他词中意,慰他千般愁,他爱她,现在迫不及待便想去见她。
柳绡穿着素白的衣裳,愈发出尘,身后有脚步声,不待回头便被拥进温暖的怀里,头发掉落在颈窝里,只是感受身后之人带来的温暖,耳旁听见细细呢喃,凝神一听,他一遍又一遍的说着我爱你,她未回头,没有看到白钰眼角的泪。
夜里,鸦青色的天空暗淡,渐渐浓稠如墨,再柳绡的记忆中,长街的灯总是这么明亮,散发橘黄色的光,不知是夜深还是为何,明灯依旧,只是鲜有人声。
柳绡只着一身里衣,眉眼带笑,坐在床沿对着灯缝补,那是白日里白钰被剑划破的衣裳,抬头看见白钰侧脸,火光映的镀了一层柔光,柳绡放下手中活计,走至白钰身后,伸手将束发的发冠取下,纤细的手指穿梭在四散的发间。
“夫君,我知你不在乎钱财,也不想管偌大的家业,只是你身不由己,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不怪你。”说完,她竟是长吁一口气,白钰目光有些惊疑,心里如遭雷击,莫不是她已经想起来了。
“绡儿,我……”欲言又止,心里的痛很是明晰,他几乎要用手去摁住剧烈起伏的胸口。
“夫君,夜深了,睡吧”她睡在床的里头,也不看他,白钰攥着手中棉被,又缓缓松开,躺下拥住自己的妻子。
柳绡并无多想,只是觉得这些话憋在心里许久,说出来似乎了了一桩心愿,步子都轻盈许多,早上空气清新,她散步至后花园,却听见噼噼啪啪的声音,夹杂着嘈杂的女声,而那声音来自于前厅,她提着裙摆,踩过嫩绿的草地,了无痕迹。
“相公,你跟我回去好不好,爹娘都很担心你啊,回去吧……”
跨过门槛,她的眼里只见了坐在椅子上的白钰,见了她,一把拉过护在身后,眼睛猩红,柳绡从未见过他如此模样。
“你竟然还护着她,这个贱人”高亢的女声,因怒气而微微颤抖,柳绡这才注意到白钰的对面站着的女人,珠钗宝钏,乌发高挽,衣裙不似寻常人家,端的也是大大方方的模样,言辞却不甚好听,她的身边站着个默念阿弥陀佛的和尚,低眉敛目,只拨着手中的佛珠,频率越来越快,柳绡心里有些紧张,越来越难受。
“绡儿,绡儿……你没事吧”许是因为她抱着头的样子狼狈,白钰焦急起来。
“大师,还请速速收了此妖孽,便就此相安无事。”
“阿弥陀佛。”那和尚并未立即动手。
看着他俩人难舍难分,那女子急了起来,便是执着的想分开他们两人,全然不顾自己的形象,柳绡不知她是为什么,为了使她平复,她松开了白钰的手,转瞬那女子疯癫的朝她而来,手中是头上的金钗,这是要取她性命。
柳绡瞪着眼睛,却因后方桌椅动弹不得,慌乱之中,她只来得及扭头闭上眼睛,听见金钗埋入肉的声音,却没有疼痛,她睁开眼睛,那支金钗插在白钰胸口,竟是他挡在她身前,柳绡伸手想去抱白钰,却看见他胸前的伤口没有血流汩汩,一点红色都未有,除了半截钗还插在上头,白钰只回头笑着叫了一声“绡儿……”轻轻的,与往日一样。
可是他的身体迅速消散,分崩离析,什么都没留下,金钗铮的一声落在地上,一切如梦境一般,柳绡眸中有了噬血之意,望着面前不知所措的女人,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青筋乍现,赵芸掰着她的手指,神色悲怆:“相公,我不过是想要你跟我回去。”面目隐有青紫之色。
“住手!”佛珠掷向柳绡,白光一闪,她只觉难以承受,松开了手,跌落在地,吐出一口血来,那女子护着脖子,退到和尚后头,和尚念着经文,她便动弹不得。
“放下执念,去入轮回”和尚双手合十,闭眼,周边的景物便如着火一般,燃着幽蓝的火焰,化作灰烬。
“女施主,我们是时候离开此处了”和尚沉水般的声音。柳绡眼睁睁看着这一切,抬头对上那女子不明意味眼神,竟是可怜嘛,或许她也觉得自己是可笑的吧,白光一过,两人便不见了。
柳绡泄了气,双手垂在身侧,宽大的袖摆像鸟儿折断的翅膀,望着一切化为灰烬,她痴痴的笑起来,她已经死了啊,怎么还会死。
一切与她记忆没有什么偏差,独她是江南身份低贱的琵琶女,白钰与她一见钟情,唯一不同便是白钰娶了她,而后带她回了家乡,离开了江南,自始至终,她只是白钰的一个妾罢了。两年之后,白家生意大不如前,白钰便被迫娶了商贾的赵家女儿,运转形势,大婚当日,柳绡也去了。
她只是站在角落里,目光灼灼。
看着他们嫁衣如火,结发为夫妻,携手进了白家大堂,受了宾客贺喜之词,许了白首之诺。
赵芸才是他的结发之妻。
第二日,是个阴天,那个爱着桃红柳绿,温言软语的柳姨娘死了,吞金自尽。
自那以后,少爷白钰竟是病了,众人皆道他是愧疚和害怕。
谁也不知道,是她用执念引了白钰的一魂一魄一同入画,画中他们是夫妻,生活在她爱的江南,白头到老,没有生意没有赵家的女儿,而她却坦然忘记了许多,沉浸在这个构造好的世界,可是,白钰清楚这一切,他应该是明白她是个鬼,这里也只是幻境,他却不愿意出去,现在,只剩她了。
柳绡周身灼热,这个美好的幻境便要不剩分毫了,她也没有什么遗憾,魂飞魄散也好,是她自己固执,守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只是苦了白钰,下辈子恐怕也牵连。他的一魂一魄受了损,注定难得圆满。
白府,赵芸端着汤药,一口口喂进白钰嘴里,虽是大部分都顺着嘴角流下来,她也不恼,只用绢布拭去褐色的药渍,而后苦笑,连她都如此轻易出入画境,他怎会出不来,她也叫人找过他,却没回来过,他爱着那个女人,爱到可以连命都不要。
“我知道,从一开始你便知道,只是你不愿意罢了。”不愿意踏出那红尘梦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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