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梅花吐蕊,白雪压枝。
初八,宜嫁娶,宜动土,黄道吉日。
十里红妆,首阳这日出嫁,嫁给当朝的二皇子。
众人唏嘘一片,要知道这首阳才情得圣上赏识,貌美,还是丞相千金。男子梦中情人这三样,她都占了。
而这位新郎官却是个不省心的主,茶楼酒肆,青楼勾栏,都是熟客,还生的一副好皮囊,就是无心正业,且不说还有个相好的姑娘。
坐在轿子里,首阳舒了一口气,靠在车厢上,入目只有一片鲜红,恍恍惚惚。耳边满是乐声和小孩子从旁边走过吵闹的声音,她看着涂了花汁的指甲,真是艳丽得很。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只有红色晃荡,连拜堂时的声音都模糊了。
坐在床上,听着响起脚步声,未来得及反应,盖头已被揭开,随手一扬,这是她料到的结果。首阳有些恍惚,不太适应。龙凤烛,红色的大喜字,遍布的红绸,还有那人。
李湄川身形颀长,光线被遮,都暗了不少,此时一双桃花眼看着首阳,抿唇浅笑,面如冠玉,真真俊俏。
“你可知我有心上人,娘子?”一字一句,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落在首阳心尖上,震得浑身骨酥。
良久,嫣红的唇轻启,“那又如何?你娶的正妃是我,你的嫡子必是我出,她最多不过是个妾。”一抬眸,望进湄川眼里,漫不经心,字字珠玑。首阳自己取了发冠,压得沉,不作他言,两人寂静无声。
忽然烛火一晃,未等首阳反应,便被压在床上,陷入柔软之中,那人气息撒在颈窝处,首阳一笑,她到底是赌对了。只是这桂圆花生硌得她脑后疼,余光一瞥,红帐已然落下。
嫁入三月有余,湄川该玩的一样没落下,首阳每日在院子里剥雪煮茶。两者相安无事,最近,天气回暖,花开了不少。夜间,李湄川回来了,手里几枝桃花。一口一个娘子,笑得温润如玉,还给她带了一口酥,素来是她喜欢的,他倒是懂得讨巧。
“过几日,我便娶云深入门。”直抒来意,不是与她商量,于她是猝不及防。他就如此等不及,首阳将桃花插进花瓶,纤指怜惜地摸着花瓣。
“如若我不许呢?”随即自嘲一笑,他是皇子,自己只是他的女人,似乎没有这个权利。可是,心中的一股不甘,作为妻子,她又怎能没有希冀。
“不许便罢了,过几日来看你。”撇下这一句,他甩袖离开,徒留桃花浓郁的香味。
首阳惊诧,这么轻易就走了。此后,一连几天也没了动静,不了了之。日子过得惬意,转眼六月,窗外树叶泛着闭眼的光,知了叫个没完没了,更是烦躁。首阳一身绿衫,倚在窗前,轻摇手中扇子,这天许久没下雨了。
湄川有段日子没来了,似是忙得很。他被父皇唤去了,她知道那人有几分小聪明从小也很得皇帝喜爱,母妃又是贵妃,总之是惯坏了。
“夫人,丞相派人送新鲜的荔枝来了。”丫鬟引着人进来,是府上家生的丫鬟,荔枝生津解渴,炎炎夏日吃再好不过,许久未回家,首阳和来人谈了许久。
父亲说:“多地大旱,皇帝筹众人谋,欲派人赈灾。时机已到。
丫鬟磨墨,首阳落笔,墨香在素白的纸上散开,蝇头小楷很是整齐,写完便叫人送去书房。
首阳这几日总是在看书,头都大了,终究是完了。傍晚,有人来请首阳去书房,来了大半年,她未曾去过书房。
案前湄川一袭玄衣,眉间沉稳,房内淡淡沉香,首阳欠身行礼,却迟迟没了回应。抬首那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走到跟前,一把捏住她的下巴,逼得她直视他的眼睛。
“首阳,我李湄川不需要你自作聪明,好好做你的皇子妃便是。”转而扯过案上的一张纸,撕得粉碎,纷扬从首阳头顶落下
那是她想了几日的法子,没了。天大旱,这是个极好的机会,她得助他一臂之力,反倒不领情。
首阳站起身,袖子里手指压在袖口,微微颤抖,仍旧挺直背回了院子。她早该知道,他不是一个想要权势的人,可是她要做的只能和他背道而驰。
不过几日,府内便张灯结彩,一顶小轿入了门,不过是纳妾,却恨不得全城都知道,总归,该来的事情一样都逃不掉。
首阳看着敬茶的女子,白色领口露出雪白的脖子,弧度柔和,乌发高挽。果真标致,淡扫峨眉,双瞳剪水,就是瘦了点。
首阳看着手中绣着喜鹊的扇子,起身弯腰扶起来,笑得端庄,“以后就是一家人,好好服侍夫君。”说着拍了拍云深手背,贤良淑德的模样,她一向如此。
后来才知道,之所以这么快进了府,不过是那女人有孕了,难怪母妃也不反对了。过了几日,便一道圣旨传召湄川进了宫,直到晚间才回来,直接去了云深的院子。期间发生了什么,首阳大抵可以猜到,反正他也许久不来了。
云深每日早晨照例会来请安,首阳看着已显怀的肚子,心疼地扶起来,免了每日请安,吩咐下人好生照顾。
云深袅袅下拜,身姿丰腴,听闻湄川可是心疼得紧,可是许下过一生一世一双人。
此后,便就没有来过,那云深不过是江湖上的医女,性情中人,与湄川很是有缘。首阳倒也很喜欢这份洒脱,这般女子,真是不多见。
半月后,便有人传出云深差点小产,却不知是何原因。
李湄川气冲冲来找她时,首阳正在喝茶,拨开琥珀色茶水上的茶叶,清香宜人,看湄川的表情,心下一痛,最近倒是情绪波动大了许多。
“是你对不对?”满满的质问,桃花眼微眯,眉心皱到一起。整个人气息冷清,在眸子里映着她,让人生厌。
不同于看着云深是顾盼生辉的模样,她是见过的。
“你是找到证据了?”
李湄川皱眉,并未回答。不说她也明白,不过是安胎药动了手脚,这药还偏偏只有她有。
“可是安胎药有问题?”她斜眼,看着湄川神色一变,垂眸一笑。
“我是为什么?呵呵,对了,我是怕她扶正成了侧妃,我是不许她进门的,母凭子贵,她有你的宠爱,我是该嫉妒的。”首阳一口气说完,声音颤抖,手撞到茶杯水撒在桌上。
“你以为你护得了一次,就没有下一次吗?我还会有千百次,你可信?”语气尖锐,如此刻薄,似是深宅怨妇。
“你能奈我何?你要小妾的孩子,我偏不许。”看着李湄川由红转白的脸,首阳嫣然一笑。
他从来不顾权势,殊不知生在帝王家,命在自己手里,哪怕从此他恨她。
“我怎么忘了,你可是丞相千金。”
一朝贤良尽无。
趁着端午,首阳便独自一人回了丞相府,一直过了半个月才回来。她是家中独女,掌上明珠,甚得丞相宠爱,一般人是比不得的。
城里近日谈论,丞相家办了一场宴席,很是热闹。不过是丞相认了云深为义女,正个名罢了。
回府之后,首阳去看了云深,显怀的肚子在轻衣遮掩下,圆浑可爱。云深青丝半绾,初为人母,一副护犊的模样。见了她,倒也不拘谨。
“姐姐。”首阳赏了一对翡翠镯,凤凰衔珠的模样。
“我父亲对你很是喜爱,认你为干女儿,你不必谢我,你该得的。”说完,拂袖离开,现在外面谁人不知云深是丞相的干女儿。
至于怎么说,她不在乎,不过仗着他宠爱,仗着他不会信自己,她与云深便排了这出戏。
一切不过是为了激怒湄川,又有云深添油加醋,让他认识到没有权利,只会任人宰割,有些事,不得已而为之。给云深丞相义女的名分,许她侧妃之位,总该不会亏了她。事成,这诺言也兑现了。
院子里,云深摸着肚子,眼里满是可惜,“湄川这个傻子,倒是有个好娘子,就是太聪明了些。”日头晃得眼花,还是进去吧。
已经连续两个月没有降过雨,许多地方民不聊生,首阳喝着茶,心里想着不知那里进展如何,湄川也从不会写信给她。自那日之后,再未见过他,只是湄川去赈灾了,有父亲相助,在皇帝面前,离储君之位近了一步,再说上面那位也是这个意思
当封赏太子的圣旨下来时,首阳松了口气。没想到的是,他们回来时遇袭了,湄川虽立了功却受了伤,而父亲却已毙命, 回来的只有一具尸体。
回府时,整个府里一片慌乱,看着躺在床上的李湄川,首阳麻木不知如何是好。云深挺着大肚子,麻利地换药,不假人手。
首阳知道,大概她这辈子也比不上云深了。她盲目地退到院子里,明明六月天,却不住地发抖,不得已咬着自己的嘴唇。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个人,来来往往都是虚无,耳边的声音也是模糊的。蹲在地上,眼泪也流不出来。不知过了多久,竟再没有人了,知了的声音忽就明晰,震得耳膜发疼。
首阳进了卧房,屏风后湄川睡得安稳,她坐在床边,看着染血的伤口,手掌不自觉摸了上去,不想那人突然出声。
“你这是做什么?这结果不是你想要的吗?”明明虚弱,却逞强要大声。首阳愣愣地抬头,看着那张消瘦许多的脸,指腹划过那人面庞,从额头到酒窝,再到唇角。
寸寸升温,首阳的眼泪便下来了,再也止不住。那人眼里满是惊愕。她抱住湄川的腰,枕在他肩头,哭出声来。湄川皱着眉,手犹豫着却没有落在女子背上,无疑他是恨她的,将他推进权力的游涡,做那无谓的争斗。
可是,他从未见她哭得这么伤心,不说流泪,甚至一点点情绪变化都没有,露出软弱的一面,不知是为了他还是为了她的父亲
他终究缓和,抱住她颤抖的身子。她在他的眼前,卸下了防备,他怎能不心疼。
三个月后,首阳日日待在房里,不愿出去。湄川还从未见过她颓废成这样,那个骄傲如斯的女子不见了,形容枯槁。
湄川心存愧疚,心里隐隐作痛,随后便日日作陪,赏花逗鸟,恍若昔日的纨绔公子,美名其曰,他见不得女子受苦。
“娘子,为夫做的可好吃?”手里是煮成糊糊的粥,讨好的样子。首阳终是淡然一笑,此后,眼里便有了光,那便是湄川。
这是她爱了整个年华的男子啊,谁又知道少时她一见倾心的执着。嫁给他,赔上整个丞相府,不过是皇命难违,不得而为,自古以来皇位之争,何其残忍。湄川是皇帝最喜爱的儿子,只不过差个上位的理由。而她,只是个棋子。
听闻首阳郁郁寡欢,贵妃召见,湄川便陪着她去,夫妻恩爱的模样,羡煞旁人。
期间,湄川被皇帝叫走。
一身正装,打扮得宜的妇人,拉看她的手,满目慈爱,“大皇子谋害忠臣,已被贬谪封地。”首阳知道,父亲仇也算是报了。
湄川听完皇帝所说,抬头看着自己的父亲,如陌生人一般。首阳做的一切,是为了自己,却也是皇命。
那般聪慧的女子,为他做到这种地步,心里不知何种滋味。如今,他已经再也无法后退,幸好,还有她与他并肩。
出了宫门,府上的小厮来报,首阳在回府的路上,马惊,被甩出了马车,似乎伤得很重。
湄川骑上马,一路紧催,是他害了她,以后定要好好补偿。
回到院子,是丫鬟的哭声,一盆盆的血水,湄川扯过丫鬟,大声呵斥:“太子妃怎么样?”声音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害怕。
“太子殿下,大夫说伤得很重,太子妃流产了。”丫鬟抽泣,慌慌张张,手里的盆子砸在地上。
她竟是怀了他的孩子了。
湄川进到内间,一股血腥味。首阳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毫无生气。湄川把女子环在怀里,印象里一味强势的模样,让他忘了,这是个纤瘦的柔弱女子,需要人爱惜的女子。
“你来了……”首阳睁开眼,似乎看到了光,却无力支撑。大口呕出血来,手放在腹部,清浅一笑。
首阳觉着自己没有一刻是如此欢愉。他功已成,名已就,云深会为他生孩子,他们会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是,她也自私。
“李郎……我心悦你。”笑意还凝在嘴角,却再没了气息。
湄川甚至来不及说话,下巴抵在女子额头上,喉咙发出低沉的嘶吼,终究,还是负了她。
谈不上失去,她死了才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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