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的工作非常忙碌,昆明的项目正在等待执行,大量的前期工作和商务合同需要处理。我和黄海搭档,几乎每天都需要加班,把复杂的事情理出头绪并逐一联系解决。自打我进览臣,就常需要这样和时间赛跑。黄海则把“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放在嘴边自我调侃,不过没有办法,工作性质如此,也只好慢慢试着习惯。
这天周四,时钟指向晚上10点,我和黄海的位子上各亮着台灯。键盘的敲击声空灵而清晰,电脑屏幕则在昏暗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醒目。我把一部分报价做好后,向后伸展了下手臂,站起来时看到黄海左手握着眼镜,右手按压着眼球。我从抽屉里拿出两支巧克力,把其中一支递了过去。
“休息会儿吧,应该来得及。”我道。
黄海接过巧克力,道:“嗯,不过剩下来的事情都很龟毛,烦的。”
“嗯,先吃点吧,提提神。”
“其实我更想抽烟。”
“那就抽吧,刚才保安来过了,估计不会再回来。”
黄海看了看手表,然后起身把办公室的门关了起来,回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两根烟。他递给我一支。
“这是你第二次给我递烟。”我有些诧异道。
“这次不要不给面子,一个人抽烟没意思。”
我淡淡地笑了笑,把烟接了过来,黄海很熟练地帮我点燃,之后是片刻的沉默。
“对了,你和你女朋友怎么样了?”我首先打破这尴尬。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八卦了?”
“这是关心你,以前你一天提八遍女朋友,最近提得很少,有点奇怪。”
“就那样呗,一个星期见个几次,周末一起去逛个街什么的。”
“听上去很正常。”
“是蛮正常的,只是最近我想得比较多。你知道,我都快三十了。”
“大家都一样啊,怎么了?”我有些惊讶,平时看上去没心没肺的黄海居然也有心事。
“昨天我到我哥那去了一趟,他和她女朋友快结婚了。”
“好事啊,不过两个外地人在南京真的不容易。”
“嗯,他们在南京七年了。我哥小时候读书不好,高中毕业之后就出来闯世界,也是一天天苦过来的。他在南京这么年风吹浪打的,终于可以安定下来了。”黄海说着深吸了一口烟。
“那你应该替他高兴啊。”
“我和我哥的感情很好,我自然高兴,可是……“
“什么?”
“这几年我哥和他女朋友没钱买房结婚,我父母为这个事情也不知操了多少心,他们就一直这么干耗着。”黄海说着顿了顿,“后来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就跟父母商量着把留我结婚的那一点钱拿出来先给我哥,加上我自己的积蓄,总算七拼八凑的凑足了首付。我哥漂了这么长时间,难的。”
“那你怎么办?”我对黄海一时有些肃然起敬,心想换作自己恐怕没有这样的担当。
“所以愁啊,你知道像我这样从农村出来的,没什么根基,万事都要靠自己。我想在南京扎下根来,这么一来就更难了。览臣是个好公司,但不是金饭碗,一个月的工资在南京只能买小小半个平米的房子,说起来真他妈的寒酸。”黄海使劲地掐掉了烟头,扔进了纸篓。
“这事你跟袁媛说了没?”
“还没,之前她很起劲地跟我提结婚的事情,我不知道怎么和她开口。你知道,袁媛虽然是本地人,家里条件却一般,也帮不上什么忙,所以她父母对于房子这件事情是很看重的。”
“我建议你还是早点讲,不然怕袁媛误会。”
“嗯,再说吧。”
又是一阵安静,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伸出手去拍了拍黄海的肩膀,安慰道:“会好起来的……”虽然说这话的时候,我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工作终于告一段落,我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临走前对黄海说:“你也回去吧,很晚了。”
“我把这部分弄完就走。”黄海的目光没有离开屏幕。
“好吧,别太拼命。“顿了顿,”对了,这周六我有点事情就不来加班了,东西我这两天都赶得差不多了,应该没什么问题。”
“去吧,没事。”
“那我走了,拜。”
深夜乘着诡异的电梯缓缓下行,如镜般的内壁映照出我疲惫的神情。我数了数,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小小的空间里有八个我面目清晰,还有另外一些影影绰绰,随着电梯的运行微微晃动。如果弗洛伊德再世,我一定要请他帮我分析下这里面哪些是本我,哪些是自我和超我,而那些模糊的脸庞又代表什么。我想人本身就是一道玄幻的谜题,总在坚定与怀疑之间摇摆不定。不管是此时的我还是黄海,莫不如此。深夜的街头空旷安静,冷风迎面,我拢了拢外套的衣领,拦下了一辆出租车。车中的空调让人感到舒适,于是我调整坐姿向后靠去,缓缓地闭上眼睛,一天的忙碌终于到此为止。
星期六眨眼就到了,因为下午要带着姚叶去参加酒会,所以我很早就起了床,早餐过后收拾下房间。没多久,姚叶打来了电话。
“喂,起床没?”姚叶听上去有些气喘吁吁。
“你说呢?我这么勤奋。”我回道。
“自我感觉这么良好!你哪有我这么勤奋,一大早起来跑步。哎,累死我了。”
“你啊,跑了半天依然体重坚挺。”我笑道。
“你骨头又痒了,看我下午怎么收拾你!“顿了顿,”说正事,我下午准备穿那套浅褐色的小礼服,你就穿上次我帮你挑的那套西装吧,配起来协调点。”
“嗯,也好,一会儿我把它烫一下。”
“弄精神点,可别给我丢脸。”
“是,我的姑奶奶……”说完我冲空中挥舞了下拳头。
“咦,搞得我欺负你一样,吃过饭你就来接我,我们最好早点去。”
“知道了,到了我给你电话。”
“嗯,挂了。”
中午,我简单吃了午饭,用心收拾了一下,镜中的自己竟也因此人模狗样。小区地下车库里的情形每每让我感到神奇,地产小老板的S500,电视台女主持的MINI,街边蛋糕连锁店老板的X5,神秘人士布满灰尘的帕拉梅拉和玛莎拉蒂……众多车型一字排开,散发着浮华躁动的气息,我的银色IS相较之下则像个低调的异类。准确的说这部车不是我的,是姚叶怕跟我出去没面子,吵闹着从她爸那里要来的。但在公司里,我对自己有个豪富的准岳父一直讳莫如深,同事只知道我家境普通,所以上下班我都不会用到这辆车,它平时只好安静地呆在这里,周末才有机会出去透透气。
我按下启动按钮,引擎发出了悦耳的声音。外面一片阳光明媚,路旁的行道树的枝影闲散地洒到车窗上,颇有些疏影横斜的意境。音响中传出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悸动的音符让车速不知觉间加快了不少。距离不远,很快就到了姚叶家门口。五分钟后,精心打扮过的姚叶穿着黑色的外套款款走来。她并非天生丽质,但是打理之后倒也惹眼。
我侧过身给她打开了副驾驶室的车门,姚叶坐进来之后就开始照镜子。
“够美了,不用再加工了。”我说着,把车领上了车道。
“真的吗?我怎么感觉总有哪里还不对劲。”姚叶继续照着。
我看了她一眼,说:“真的,一切都很完美。”
“嘻嘻,那就这样吧,本美女今天要去迷倒众生。”姚叶一脸憧憬。
“行了,你现在还是祈祷来参加活动的不要都是青蛙吧,到时候连我都不如就尴尬了。”
“切,这要求未免也太低了吧?”
“……”
“哎,想当年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看上你的。”姚叶说着就把镜子凑到了我眼前,“你自己照照。”
“嘿,嘿!我开车呢。”我赶紧把她的手拨开,这才松了口气,“我说,当年我好歹是班草,怎么今天就被你说得一文不值了呢?”
“老了呗,成老男人了,已不复当年之帅。”姚叶开始有些摇头晃脑得意忘形。
“认命吧,你这辈子也只能跟着我这个老男人了。”
“看情况咯……”
我瞥了她一眼,微微地摇了摇头。
车开出中山门,沿着弯曲的山道进入了钟山的范围。两边树木高大,路上的汽车变得稀疏,与先前所在的闹市恍若两个世界。不时有落叶缓缓飘下,风从树叶间穿过的沙沙声自然质朴,这是我喜欢的南京的一面。路过梅花山入口的时候,我给姚叶指了指,那是我们相遇的地方。姚叶会意地笑了笑,道:“那时我青春妙龄,被你给拐了。”是啊,我们也曾“年轻”过,关于青葱岁月的记忆总能让人心生暖意,我留恋地多看了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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