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邻家老伯前天清晨去世了。
父亲连续熬了两个通宵,今早回来,直喊太阳穴胀痛,倒床上就睡着了。我也劝他悠着点,晚上不要再去守夜。父亲说,为人一世,临到终了都没几个亲友送送,怪凄清。
回乡这两年,目睹过好几场葬礼,排场虽然摆得很大,门庭却都极冷落。
青壮年全在外地务工,家中有亲人病倒,只能临时请假回来照看些天,等病人情况稍有好转,又须匆忙赶去上班。有时以为病人好转了,不料却是回光返照,再折返已然来不及,很多子女甚至连父母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也有独居的老人突然猝死家中,要过好些日子才会被人发现。因无人照看,有些生活不能自理或是被病痛折磨的孤寡老人,都会选择跳水塘、喝农药自行了断。
有孝心的后人难免悲痛,恨生存如此之艰,与孝道难两全;也有不孝的后人大夸老人深明大义,不拖累儿孙。旁人如我,听得这些,只觉无限荒凉。
人情越来越淡。至亲的人来回奔波乃情理之中,疏远点的亲朋却不再愿意大老远专门跑一趟去吊唁。如今一场法事,连守灵的人都没几个。
大约是物伤其类、人同此心,父亲以及留守的叔伯们达成默契,村里哪位老伙计去世了,他们就都放下手中的事,不约而同坐到棺木前守几晚,给那家添上点人气。

去世的老伯是个和蔼可亲的人,无论见着谁都是一脸笑相。我们两家挨得近,我年幼时,几乎每天都能看到他。
他家门前有个大水塘,半池种着荷花,半池喂了鱼。天热的时候,他经常一个猛子扎进去,折藕肠采莲蓬,戏水消暑。每次他下水,我们总会跑过去围观,然后心安理得地享受他扔到岸边的劳动成果。
他家的院子里种了大丛的桅子,芳香扑鼻。房屋两边好多的楠竹,后园里栽了一颗高大的枇杷树,果子黄了,我们就偷偷地跑到他园里偷枇杷,每次都被他家的大黄狗追得满田野跑。
老伯年壮时是个拗脾气。听我父亲说,十多年前,他与他的亲哥哥因为家事吵嘴,最后竟然打了起来。两人从院子里打到马路上,无人敢上前相劝。此后,哥哥随孩子们搬去了外省,两兄弟再无来往。
此番听闻噩耗,他的老哥哥奔波千里,当天晚上就赶了过来,由小儿子搀扶着颤颤巍巍地踏进了弟弟的灵堂。
这两日,老哥哥就坐在家门口那张废弃的石磨上,吱吱呀呀不停地拉着二胡。过往的人们跟他打招呼,他也不理。

昔人已乘黄鹤去,白云千载恨悠悠。岁月无情,斯人已逝,那些再也无法说出口的话,全都化为这如泣如诉的琴声,发出悲伤的呜咽。
人们似乎只有到了诀别的时候,才会真正明白,世间除了生死,余皆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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