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要开家长会了,秦明又来到了学校的小卖铺,给在家的大姑打电话。电话的那头通了,熟悉的声音传来。
“喂,哪位?”
“大姑,是我。明天要开家长会,你能过来吗?”
“明子呀!能,大姑有空,要几点到?”
“下午两点开,你一点半这样到就行了。”
“明子,大姑多句嘴,你妈身体你也知道,你有空啊……”
“大姑,我还有作业了要做,挺忙的,明天见吧。”
大姑的话还没说完,秦明就挂了电话,他没有听到电话那头深沉的叹息。家长会有人来就行了,管他来的是谁呢,秦明在心里和自己这样说,这样的话不知在他的心里重复了多少次。秦明仰头看着秋天蔚蓝无云的天空,那是望不到边的广阔世界,那里有无拘无束的自由,这是他想要的。
同桌刘正趴在桌上发愁,眉毛都打了结。见秦明回来了,刘正酸溜溜地说,秦明我要是你就好了,次次班级第一年级前三,家长会什么的还怕个屁呀。我觉得咱俩最大的共同点,就是我们都是男的。
秦明坐在板凳上,抿着嘴沉默不说话,片刻后又转头对刘正说,要是能换,我挺愿意和你换的。刘正指着自己的脑袋说,得了吧,你愿意要这个糊涂脑子?谁信呢!秦明正色说,糊涂不一定是坏事,太清醒了不好。刘正摆摆手闭上眼说,算了,认命了。我睡了啊,有试卷发帮我拿一下。秦明盯着刘正看了一会儿,叹息一声,自己的事只有自己最清楚,他说自己羡慕刘正不是假话。
秦明拿出昨天做的数学试卷,把错题订正在本子上,签字笔划在纸上沙沙作响,笔随着秦明眉头的皱或舒而变慢或变快。秦明的字很好看,一手漂亮的行书,比许多老师的字都要养眼。
高二那会儿,刘正也和秦明一个班,他硬拉着秦明参加学校里的硬笔书法比赛,秦明随便一写得了个特等奖。一个高三的学姐叫刘小蔓,看了秦明的字,见了他的人,对秦明芳心暗许。刘小蔓来找他告白,秦明当即拒绝,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她咬着嘴唇含泪离开。秦明没有心碎,刘正却指着秦明鼻子大骂他蠢货。
此后,刘小蔓就没有在秦明眼前出现过,再后来她考进了上海的一所大学,临走前又来看了秦明。秦明站在楼梯口看着眼前的女孩子,还是那副冷冰冰的面孔。
刘小蔓对秦明说,喜欢上一个人的理由有很多,有的人因为面孔,有的人因为感觉,我喜欢你的字,也喜欢你这个人。我知道你成绩好,我也知道我比不了你,你能考上好学校,我拼了命只能考一所普通本科。我知道你想上复旦,我就去了上海。你可以拒绝我,可以不喜欢我,但我要对你说,我喜欢你就够了,我在上海等着你。秦明,我能抱你一下吗?
秦明由着刘小蔓抱了自己一下,整个过程,秦明的身子都是僵硬的,像块石头。刘小蔓心愿达成,转身离开,她给自己留下一个不知期限的等待。
秦明对刘小蔓的态度让女生对他望而却步,他就像其他世界的人物,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他的眼中好像只有学习和刷题。这让其他人有了猜测,秦明不喜欢女人。
你丫是不是喜欢男人?刘正一手托着下巴,问正在看作文素材的秦明。秦明瞥了刘正一眼,不理会他。刘正摸了下自己的胸,笑嘻嘻地说,你要喜欢男人,也可以考虑下我呀。你对刘小蔓什么感觉?秦明眼睛盯着书,眼皮都不愿意抬一下。
请某些同学注意影响,现在正在上自习,有话下课说。刘正还要开口,就被制止住了。学委孙文静就坐在秦明前两排的位子,她身子都没转,就这样在班里一字一句说。刘正一撇嘴,悄悄对着秦明说,我看她也对你有意思,说到刘小蔓就不乐意了。
下午的家长会如期召开,家长和学生坐满了教室。家长会流程都差不多,无非是班主任发言,对好的同学表扬对后进的同学鞭策,然后是学生代表发言,家长代表发言,之后是家长和班主任自由交流,最后来一个总结就结束。秦明是学生代表,他拿着稿子给同学和家长交流自己的对学习的一些看法。大姑坐在下面,扮演着妈妈的角色。一些家长拉着孩子仔细听,告诫着自家孩子说,听听人家优秀同学的经验,没有人家的脑子,学点皮毛也比你干学强。
刘正苦着脸,他和秦明坐同桌,秦明是大牛人而他成绩惨不忍睹,他妈妈看着秦明的表情跟看钻石似的,看自己就是一副哀其不争的表情。刘正妈妈对秦明的家长很客气,不无羡慕地说,您有这样的孩子真是好福气,我家孩子有秦明一半我就谢天谢地了。秦明大姑尴尬的回复,您客气了。大姑说完,又看着台上的闪耀着光彩的侄子,内心不禁叹息说,自己弟弟有这样的孩子是几辈子修来福气,有个这样的家,真是苦了明子。
家长会结束了,秦明出去送大姑。两人走向公交站台,你一句我一句的交谈。
“明子,你是老秦家的骄傲,大姑以你为荣。”
“谢谢,大姑。谢谢你能来。”
“明子,大姑不想说,但还是要说。你恨你爸恨你妈,你爸在里面这辈子都出不来,和你相依为命的只有你妈了。你有空,去看看她吧,她想你呢…”
“……”
秦明沉默不语,努力抬起嘴角扯出一个微笑,对着大姑说:“等我觉得我能原谅她吧。”
“唉……这造的是什么孽,明子,真是苦了你”大姑把秦明搂在怀里,眼眶有泪。
“大姑,没事。我能挺住,我可以过得很好。”
对于以前的遭遇,秦明早经习惯。如果撑不住,或许这世上就没他这个人。这些年他咬牙忍着他坚强着,秦明知道,自己要活着要活得很好,只有这样,他才能得到想要的自由。他要离开这里,永远不回来。
高三的日子就在忙碌中一点点过去,冬去春又来。到了周末,学校又放了半天假,秦明打算回宿舍洗衣服,刘正却拉着秦明去公园转转,说是感受下自然。秦明知道,这时候公园里的女孩子多了,刘正无非是借着感受自然之名去偷瞄。顶不住刘正的软磨硬泡,秦明把衣服泡在盆里等着晚上回来洗,就穿了件薄外套和刘正出去。
公园里确实繁花似锦,游人很多。还有许多是同校的学生,有几个人结伴的,也有暗暗在一起的小情侣一起游玩。刘正的头四处转着看,不时对秦明说,嘿,你看那两人在一起了,我之前看他们就有事。我没说错吧!我去,那两人竟然在一起了,藏的够深的,我竟然不知道。秦明一脸淡然,不理会刘正的所作所为,看着枝头开放的桃花,他的心也愉悦起来。小道的两边长着不知名的树,树上开的花气味很淡,是一股幽香。秦明嗅了一下,这味道和刘小蔓身上的香味很像。
道上的长椅上,坐着一对青年男女,男的染黄头发嘴里叼着烟,女的染红头发化着浓妆,看着就是混社会的人士。周围的人看到他俩,年轻学生都绕着走,老年人则是一脸嫌弃。黄头发青年一副老子就这样你能拿我咋滴的表情,看着年轻的女学生眼里冒光,身边的红头发女人则用手掐他的胳膊,两人打打闹闹。
“这世道,什么人都有。”刘正看到这两人,一脸鄙夷的抛出这句话。
“孙子怎么说话呢?”黄头发青年不乐意,扔了烟头指着刘正说。
“我说你了吗?没说你,你对号入座干嘛?”刘正衣服拉链一拉,露出自己的胸肌,一副要打架老子陪你的架势。
黄毛的青年脸刘正人高马大肌肉又壮实,就萎了下去,但看到刘正身边的秦明,眼睛一发光,立马有了斗志。
“这不秦明吗?”黄头发青年脸上露着坏笑说。
秦明一转身,仔细看了看,这男的他认识。秦明以前和他是家住得很近,他后来去了大姑家住,就没见过他。这人不是好人,以前就小偷小摸被人打过,现在看来是成了混混。
“秦明,你爸妈还好吗?忘了,你爸进入去了,你妈进了精神病院。你看,我这记性,这都忘了。作为邻居,我有空会看看他们的,真是对不住,在这里提起这个。”
黄头发青年做出抱歉的姿态,嘴角却挂了讽刺的微笑。说完,搂着女人转身就走。
“亲爱的,他谁呀?”
“他呀?我以前的邻居。他爸杀了人这辈子出不来了,知道为什么吗?他妈和别的男人有一腿,他爸就杀了那个男人。他妈也疯了,进了精神病院。”
黄头发青年大声说着,他就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刘正这样的狠人他动不了,秦明就是个软柿子,捏他就是打了刘正的脸。黄头发青年一副志得意满的神态,留下僵硬站立在葱郁树下的秦明。
刘正汗毛炸了起来,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随意挤兑的一个混混竟然会搞出这样的事。他看到秦明苍白的脸,看到了秦明紧握的拳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里,不认识的,同校的,孙文静和几个女生也在这里。
“你他妈瞎说什么东西!”
刘正一声大吼,捏着拳头冲向了黄头发青年。刘正和黄头发青年扭打在一起,刘正拳头狠狠地打在黄发青年的脸上,黄发青年拼命回击。红头发的女人则在一旁跺脚,不时给刘正一爪子。
这天刘正带着秦明逃了课,这是秦明第一次逃课。满脸抓痕的刘正找了家小饭馆,点了几个菜,要了一箱啤酒。刘正开了瓶酒,对秦明说,这是赔罪的,我对不起你,要不是我,不会这样。说罢,刘正仰头一口干了。
秦明长呼口气,努力扯开嘴微笑。秦明开了瓶酒,一口喝干。他对刘正说,我没怪你,这不关你的事。那人只不过说出事实罢了,这么多年都过来,这不算什么。
两人就在饭馆里喝着酒,刘正带头喝,秦明也跟着。最后,秦明头昏昏沉沉,但他觉得很轻松。他不用再藏也不用再回避,家丑被人知道了也好,他一身轻松。他的骄傲,他靠自己能获得。
第二天回了学校,秦明依旧是那个埋头学习的好学生,忙着刷题做试卷。刘正在校园里走动了一下,找了几个关系不错有点能耐的朋友,让他们控制下言论。学校里没有流传秦明的事,班里的女生也老实不说话。一切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孙文静回头的概率比以前多多了,会没事偷瞄秦明一眼,而秦明忙着准备高考,他好像一点都没发觉。倒是刘正会瞪回去,孙文静看一次,他就瞪一次,不知道的人都以为他俩眉目传情。刘正感慨,人就不能比,秦明学习好就算了,女人缘也好,这有天理吗?
高考即将来临,秦明的大姑也是想方设法给秦明补营养,周末,她走给秦明送来了牛奶和核桃。核桃只有一小袋子,都是剥好的核桃仁。刘正觉得奇怪,秦明吃核桃的时候表情很特别,一点点吃,一副要哭的样子。事后刘正才知道,这核桃是秦明他妈一点点剥的,秦明喜欢吃核桃,这个只有他妈知道。
经过了初夏骄阳的烘烤,三天的高考结束了,随之而来的是漫长的等待。成绩出来了,秦明的分数足以上重点大学。填报了志愿,秦明如愿以偿去了复旦,大姑家放了一万响的鞭炮,亲戚朋友也都来祝贺。
大姑打个电话给精神病院,告诉秦明的妈妈这个好消息。秦明妈妈说,这下好了,我能安心了。大姐,谢谢你,好好照顾明子,我不在他身边,一切有累你了。
孙文静给秦明发了短信:未来会很美好,即将而来的四年,我们还是同学哦。秦明,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了。
刘正给秦明打了电话,秦明啊,咱俩这缘分太深长了,我妈给我挑了个上海的三本,学会计。到时候咱俩还一起玩,阿拉带你逛上海。对了,刘小蔓的事你咋想?我猜,孙文静也该有所表示了。啧啧,两难呀!
祝福过后,噩耗随之而来,秦明的妈妈过世了。秦明关在房间里痛哭,他想着上学前去看她一眼,他恨他妈,但也爱着她。家里的亲戚帮着料理后事,秦明亲手把骨灰盒放到了墓里,看着墓碑上妈妈年轻时的照片,他又恍若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他有个完整的家,他有恩爱的爸爸妈妈,而今一个人在牢里一辈子出不来,另一个只剩下这一盒骨灰。
大姑给了秦明一封信,秦明看着笔迹,知道这是妈妈就给他的。读完信,他知道妈妈得到了解脱,她用一人让所有人都得到了解脱。
一个男人娶了老婆生了个儿子,一家幸福美满的过着。事情总不会这样让人顺心顺意,男人不知哪天染上了赌瘾,赌输了欠了一大笔钱。男人没钱还,就让老婆出去接客还债。后来,女人有了一个相好的,女人要和这个相好的私奔。男人知道了一怒之下杀了人被判刑,女人疯了进了精神病院,孩子归男人的姐姐抚养。这是所有人听到的版本,前边是真实的,后边则不是。事实是,女人并不喜欢这个相好的,这个相好的也只是个癌症晚期病人,他知道女人是利用自己,但他愿意用自己的剩下的命成全了这个女人。女人就用相好的命把自己的男人送进了牢房,她则装疯进了精神病院。她宁愿背负一生的骂名,只求让孩子得到解脱,哪怕这种解脱如此残忍。
“明子,你考上大学妈妈很高兴,这么多年妈妈一直硬撑着,妈妈身体不行了,要走了。妈妈这一生是不幸的,即便有再多的不幸,妈妈希望你能够得到幸福。这是命怨不得别人,也别怪妈妈狠心,妈妈很爱你,也爱你爸爸。别怪妈妈,可以吗?”
某地的监狱里,一个中年男人睁眼看着上铺漆黑的床板,在这样的夜里,他更想念他的家人。他内心自语,娟你和明子还好吗?我一个人在这里,你们就能解脱了,我对不起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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