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米酒

作者: 枫林远 | 来源:发表于2021-01-21 18:47 被阅读0次

    在我的老家,做酒都是父亲的事。

    分田到户的第一年,当那些晚稻还在抽穗扬花的时候,父亲就拿着一把锄头频繁地往来于田边,巡看田里水的深浅,好像生怕耽误了一件大事似的仔细查看稻田的每个角落。父亲郑重其事地指着水田对我说,两亩田有六分田是种的是糯谷,有了糯米好做过年酒。

    从父亲田间劳作的姿势中,不难看出父亲对于做酒特别是做一缸过年酒的重视程度。对于当时生活条件不好的家里来说,我总是想着过年。一到过年,父亲就会做酒,我们小孩子就有肉吃有糖吃,还可以跟在父母后面走亲戚呢,目标不一致但我与父亲思考问题的时间与方向是相同的。

    收割了晚稻,家乡的天空更加深蓝而干净。父亲会将糯谷在秋天金色的阳光里晒上好几遍,用风车将谷子扇上三轮,彻底去掉秕谷,确定颗粒饱满之后,用麻袋装好扎紧。糯谷放在仓里差不多整个冬天的时间。

    直至临近腊月的到来。寒冷的北风将屋项上的青瓦吹得哗哗地响。父亲此时选择一个干爽的晴天挑起一担糯谷到大队部的加工厂将糯谷碾成糯米。

    我知道,父亲开始做酒了。

    那些雪白的糯米被父亲在距离老屋不远的井边进行淘洗干净后,倒进了灶上最大的那口锅里。灶膛里架起了父亲在秋天里就晒干了的木柴,红红的火焰照亮了灶膛。很快,铁锅里就散发出一种糯米饭的鲜香。嗯,是那种使感到胃口大开的糯米饭的清香呀。饭煮熟了,父亲将一大锅的糯米饭全部装进一个宽大的箥箕里,将那些酒药撒进米饭上面,再用手轻轻拌匀后全部倒进一个大缸内,用旧棉被牢牢地封住,放在灶屋的一个角落里。

    “什么时候有酒?”我问父亲。

    “来信了就可以拷酒了”

    “酒会来信么?”

    “来信就是酒米发酵了会散发一种气味,告诉我们可拷酒了”,父亲将蒸酒又说成“拷”酒,这是我老家一带的土话,父亲几十年一直未变。但“来信”二字被父亲说得很是形象。似乎立马感觉那些糯米饭在酒药的作用下,慢慢地发酵,一路乘着酒兴而来,直至向父亲发出可以蒸酒的信号。每天烧火做饭时,我会看见角落里的那个酒缸被灶膛里的火光映照着,散发一种温暖的光。

    就一直等酒料“来信”的那一天。

    直到有一天,灶屋里那放柴禾的角落弯里散出一种酸酸的、醇厚中夹着一种特殊的香味,这种特殊的香气流动在灶屋里的暗光里,一天天地浓起来。

    天还没有亮,只有一抹浅浅的灰色透过窗户。此刻我就听见灶房里窸窸窣窣的响动声。等我穿衣起床,走进灶屋一看,灶上已被父亲架起一个高高的木甑,灶膛里柴火旺旺地燃烧着,木甑的上面是一锅热气腾腾的水。有一根竹管从封闭的木甑下面接到了一个口子小,肚子大的大陶瓷缸里。今天是个好日子,拷酒!父亲说。父亲又说,快了快了,上气了,就要出酒啰!不久,我真的就听见一种声音从盛酒的缸里传出来!先是“嘀嗒嘀嗒”的声音,没多久,嘀嗒的声音又慢慢变成了流动的山泉潺潺之声,这声音似乎又有古筝乐曲之韵。哦,那是酒沿着木甑里流到缸中的声音呢!这酒流动的声音竟如此好听!我的灶屋里立马弥漫出一种酒的清香来。父亲从缸里舀出一小杯,轻轻地喝了一口,那酒在父亲的喉咙部位停顿了一下,随即说了句:好酒,好酒!脸上随即露出一种开心的笑容。

    此刻,灶膛里红红的火光、木甑上热气腾腾的蒸汽、父亲忙碌的身影,我的灶屋里沉浸在一种充满糯米酒香的氛围里……

    米酒做出来了,确实是好酒。那新酿的米酒被父亲放在了堂屋的正中间,一天到晚散发一种香气。父亲像是完成了一项重大使命一样松了一口气。

    大年三十终于到来。

    过年的这天下午,父亲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父亲将酒缸小心的打开,那米酒经过又十几天的沉淀,已是黄澄澄的颜色。父亲用竹筒将酒舀出来,灌进一个酒壶,放进了一竹篮里。父亲带着我和弟弟来到后山。那里是我祖父、祖母长眠的地方。父亲庄重地将米酒洒在祖父、祖母的坟头。那冬天的荒野,立马飘荡着一种醇厚的米酒香气。在一年中最后的一天下午,我们用第一杯米酒敬与祖先,与旧岁告别。我在想,我的祖父祖母以及我的祖先们,他们一定喝着自制的故乡米酒,曾经在故乡的土地上满怀深情地行走过。

    大年三十的团年饭被母亲做得极为丰盛。桌上的酒也用细碗倒好,满满的似乎要溢出来的样子。我禁不住喝了一口,哇,一股辣味一种香味一种甜味,直往喉咙里钻!不一会,我的脸一阵阵烧了起来。父亲笑了,我也笑了。我家米酒一直要喝到正月十五。在正月里,我的家里会来很多客人。第一件事就是喝一口我家的米酒,酒一倒上,大家互相祝福新年,话匣子一打开,那种掺着米酒味的快乐溢满每个人的脸庞。而我,自从喝上第一口家里的米酒后,那种纯朴的香味在我的成年岁月里就再也无法忘怀。

    ……

    离开家乡那么久,那缕米酒的清香却从未在心头消失过。它就像一条丝带,一端连着故乡的家园,一端连着四处流浪的我。尽管,繁华的城市里各类品牌的瓶装酒包装精美,令人眼花瞭乱,自己也曾喝过商店里的诸多牌子的瓶装酒,这其中也不乏一些名酒,但觉得我乡下父亲做的米酒更具香醇和厚道。我每年回家返城时,父亲会将米酒装进好几个可乐瓶子里让我带回城里的家中。“自己家用柴火做的,不伤身体”,父亲说。我将这些米酒与我城里的家人及同事分享,喝着喝着,那遥远老家的酒事又会再次在杯中重现。

    现在已是腊月,再过不久就要过年了。我想此时,我家的灶房里的柴火一定烧起来了。那根从高高的灶台接下的竹筒里会传出类似溪流的声音,声音宛转动听,像唱歌一样,米酒的清香随即会从缸里散发出来。

    其实,父亲做的米酒味道是那种纯朴、绵长的味道,细细地品味还有一种泥土味,但在我的心里它就是家乡的味道。无论我在哪里,无论时光多久远,故乡米酒的香气,它总在我生命的血脉里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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