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音和阿楠又大吵了一架,阿音照例摔门而去,阿楠照例陷进沙发找了根烟叼上,却发现打火机没气了,他懊恼地扔掉烟,骂了一句:“女人真是麻烦!”
不出所料,阿音切断了所有联系,电话不接,短信不回,微信也将他拉黑了。
每次都这样。头一两次阿楠还有些慌张,满世界去把她寻回,可次数多了,他已经从慌张变成了厌倦,又从厌倦变成了麻木。
“就这样吧。”他对自己说,然后重新找出一个打火机把烟点上,在黑暗中看烟雾起落,直至烟蒂熄灭,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第二天中午阿楠方才起床,给阿音挂了一个电话仍被掐掉,打去她工作的店里却被告知阿音请了一周的假出去玩。
阿楠有些颓然地把手机扔到一边,以往阿音再怎么生气也不会一声不吭地跑出去,这次看来气性大了。不过阿楠并不十分担心,与阿音在一起三年,早就习惯了彼此,他迟早会娶她,也相信她一定会嫁他。
只是他还得挣很多钱,将来给她买套房子,不需要很大,能装的下一家三口就行,总是蜗居在这间出租屋内不是长久之计。屋子的墙皮已经开始掉落,除了储物间大一点儿,可以满足阿音储存各种鞋子的愿望外,这间屋子几乎一无是处。
阿楠在街上一边走一边想着这些事,不知不觉间竟然消了气。路边蹲着找活的几个人吸引了他的注意,他走到支着“泥瓦匠”木牌的男人面前,问:“会刷墙吧?”
男人脸灰灰的,乍看上去有点儿木讷,冷不丁见有了生意,立刻站起身来:“会!啥都会!”
阿楠点点头:“活儿挺简单的,帮我刷刷墙,修补修补,对了,有个储物间,弄的亮堂点儿。”阿楠忖着趁这几天阿音出去玩,自己干脆把出租屋修整一番,让她回来以后心情也能亮堂一点儿。
两人讨价还价一番,阿楠又交待了些琐碎事项后,就临时搬去了兄弟的住处。
一周时间过得飞快。回到住处的阿楠对泥瓦匠的做工十分满意,陈旧的出租屋在整饬过后显得簇新亮堂,连带着心情也愉悦起来。他迫不及待地给阿音挂了电话,可对方却关了机,而微信也始终是拉黑状态。阿楠叹了口气,刚刚的好心情又晦暗了下来。
天色渐暗,到了夜里,月色隐去,有隐隐的雷声响起,后半夜则开始下起大雨。
阿楠在床上辗转反侧,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总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这种感觉随着门铃声的突然响起而到达顶点。
他趿着拖鞋走到门口,从猫眼望出去却没有看到人。“谁大半夜的恶作剧。”阿楠恨恨地骂了一句,正准备转头回卧室,门铃再次响了起来。
“谁啊!有完没完!”阿楠猛地拉开门,正准备接着骂街,话到嘴边却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门外站着湿漉漉的阿音。阿楠一惊之下又是一喜,伸出双臂就要拥抱她,她却径直走进了屋。
阿楠愣了愣,只道她还在生气,于是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地板上留下一串潮湿的脚印,阿楠发现她没有穿鞋。
从卫生间里出来的阿音透着满脸的疲惫,一声不吭地坐在沙发上。
“你不生气啦?”阿楠腆着脸问,“你看,我把房子刷了一遍,是不是好看很多?”
阿音皱着眉,仿佛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只是问了句:“我的红色高跟鞋呢?”
红色高跟鞋是阿楠曾经送她的生日礼物,也是她最喜欢的一双鞋,她甚至跟阿楠说过将来结婚的时候也要穿着它。
“啊?”阿楠有些猝不及防,他觉得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半夜寻找一双鞋实在超出自己的意识范畴,“不……不在鞋柜里么?那就在储物间?”
阿音显得心神不宁,望着他道:“那你帮我找!”
“现在?”阿楠打了一个呵欠,“不能明天么?”一抬眼看见阿音几乎要哭出来的样子,只得改口道,“好好,我现在就找。”
一直找到天光,也没有见到那双红色高跟鞋。
阿音一夜未睡,换好了衣服就要出门。
“你又去哪儿?”阿楠有些慌。
“上班。”她说。
“手机别忘了。”阿楠其实是想提醒她别再把自己拉黑。
“手机丢了。”她头也不回地离开。
阿楠又疲惫又颓丧,阿音这次回来总觉怪怪的,可哪里怪又实在说不上来。他晃了晃脑袋,一边企图将瞌睡赶走,一边把散落在房间各处的鞋子拾掇起来,在打开储物间的那一刻,他愣住了,红色高跟鞋正端端正正地摆在里面。
奇怪了,他暗道,昨晚几乎将房间都翻个个儿也没看见,却不想竟在眼皮子底下。所以说,有些东西不找它的时候就会出现的说法是真的?
阿音依然是半夜回来,一进门就问红色高跟鞋找到没有。阿楠讨好地迎上去:“找到了,就在储物间里。”
阿音撇下他直奔储物间。
“在哪儿?”她回头看向阿楠,眼神又急又怒。
“我特地放在最外面的啊。”阿楠跟过去往里一瞧,立刻傻了眼,储物间的摆放并没有什么特别变化,除了没有了那双红色高跟鞋。
“可我明明记得……”阿楠挠头,他不晓得自己的记忆出了什么问题,一时又无法解释。
“算了。”阿音显然十分失望,“连双鞋都找不到。”她嘟囔着坐到化妆台前开始往脸上抹粉底液。
阿楠有些吃惊:“你这是要再出门?”
“不啊。”阿音回道,她打完粉底又挑了猪肝色的口红往嘴上涂。
“那你这么晚在家里化什么妆?”
阿音愣了一下,自言自语道:“对哦,我现在为什么要化妆……”片刻后又烦躁起来,“我就是想化妆,你管不着!”
阿楠走过去抱住她:“你是不是还在生气,我和你认错还不行么?”
阿音头也没抬:“我没生气,你去睡吧。”她开始往指甲上涂青黑色的指甲油。阿楠暼了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花了眼,他发现阿音尚未涂抹的那几个指甲似乎也接近青黑色。
不知过了多久,阿楠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知道是阿音进了卧室,他闭着眼,假装自己睡熟。阿音爬上床后从身后搂住他,然后开始压低声音哭泣。阿楠心中一惊,转过身来看着她。
她吓了一跳,结巴道:“你……你没睡着?”
阿楠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跟我说说呢。”
阿音摇摇头,捂着脸道:“没有,我只是觉得疼。”
“疼?”阿楠坐起身来,“哪儿疼?”
“哪儿都疼。”阿音啜泣着,“阿楠你点根烟吧……”
“啊?”阿楠摸不着头脑,“你不是最讨厌我在屋里抽烟的么?”
阿音的眼里透出渴求:“那是以前,现在不讨厌了……”
随着烟雾弥漫开来,阿音渐渐安静下来,没过多久便似沉睡了过去。
阿楠在清晨醒来的时候,阿音已经不在身边。冰箱里的吃食原封不动,她是饿着肚子走的。
在阿楠的记忆中,阿音在中餐馆工作,通常上午十点到岗,可是这两日她都是天不亮就出门,这确实很匪夷所思。
女人真是一种让人难以捉摸的动物,阿楠在心里嘀咕。他起床开始洗漱,经过储物间的时候他停住了脚步,鬼使神差地拉开了门。
呀!他几乎喊出声来,那双红色高跟鞋又出现在了那里。莫非自己的记忆真的有问题?他开始怀疑自己。又或者是阿音早上找到后放进去的?他打算给阿音打个电话,却想起她的手机丢了之后还没有再买。
她一定遇到了什么事,以至于心情一直很糟糕,阿楠想起阿音昨晚的哭泣,很笃定地想。他决定出门给她买部新手机,到了晚上可以给她一个惊喜。这样想着,他便兴冲冲地预备出门,走到门口又折返回储物间,将红色高跟鞋拿出放在了门口,还顺手拍了一张照片后方才出门。
傍晚的时候阿楠被几个朋友拉去吃火锅,过了午夜才回到出租屋。屋内没有开灯,阿音一个人默默地坐在沙发上望着前方出神。阿楠一边开灯一边换鞋,发现早上放在此处的红色高跟鞋不见了。
“你把鞋收起来了吧?”阿楠问,“找到鞋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什么鞋?”阿音转过头来,阿楠发现她今天的妆容更浓了。
“红色高跟鞋啊!”他说,“我早上放门口了。”
“我什么都没看到。”阿音摇头,带着怨气,“你根本就没找到。”
阿楠觉得有股无名火“蹭蹭”往上冒:“你还别说,我这次可是拍了照片的,让你看看我到底找到没有!”他恨恨地打开手机相册,翻出上午照的照片,然后傻眼。
照片还在,但照片中根本没有红色高跟鞋的影子。
阿音没有说话,从沙发中站起身,踢踢踏踏地走到卫生间,反手关上了门,过了许久,又踢踢踏踏地进了卧室,和衣而睡。
阿楠觉得有些崩溃,开始在各个角落翻箱倒柜,然而一无所获。他颓丧地进卫生间洗漱,发现有淡淡的烟味,马桶里有一根没有冲下去的烟蒂浮浮沉沉。
阿音越来越沉默,即便在看到阿楠给她买的新手机也没有半点惊喜,甚至没有拆开包装。
阿楠仿佛嗅到了分手的气息,他将这些问题都归结为红色高跟鞋,他发誓就算掘地三尺也一定要将这双莫名其妙的鞋给找出来。
鞋是在最短时间内被找到了,依然在储物间里最显眼的地方,一打开门就能看见。
阿楠足足愣了有一分钟,他立刻觉得自己被戏耍了,如果说是家里进了贼,可是贼不可能什么都不偷只来回地恶作剧。如果是阿音……不,不可能是阿音,她没有理由这么做,更何况她因为找不到鞋而显得越来越焦虑,这种情绪并不像是装出来的。
阿楠想不出所以然来,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竟抱着鞋子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入夜,阿楠试着动了动身体,只觉得浑身酸痛,他努力伸了个懒腰,预备去厨房做饭。起身刚起了一半,阿楠的后背突然起了一阵凉意。
鞋,那双原本抱在怀里的鞋再次消失了。
他三两步走近储物间,猛然拉开门,与前面几次一样,一到晚上鞋就会原地消失。阿楠有一种接近崩溃的感觉,他发泄般地关上门,几乎在同时,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奇怪而不友好的气味。
阿音仍然过了午夜才回到家,仍然是浓重的妆容,并且喷了香水。
阿音从来不喷香水,对这种又甜又腻的香水更是不感兴趣。阿楠盯着她看了半天,终于鼓足勇气问了出来:“阿音,你是不是外边有人了?”
阿音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原来以为你只是笨,没想到你还是神经病!”她很生气,挥舞的双臂间除了散发出刺鼻的香水味,还有一种奇怪而不友好的气味,与储物间散发出的气味如出一辙。
几乎在同时,她的脸颊突然出现黑灰色的团雾,并一点一点地向外扩散。
“你……你的脸……”阿楠惊恐得几乎语不成句。
阿音手忙脚乱地捂住脸,发出凄厉尖叫。
阿楠不记得阿音是怎么跑出门去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追出去。他只是死死盯着储物间的门,一直坐到天明。
天明之后的第一个电话便是打到阿音所在的餐馆,餐馆的人告诉他阿音自从上次请假后便再也没去上班。
他冲出门去,迎面差点儿撞上一个人,阿音的大哥。
“阿音呢?”大哥上来揪住他的衣领,“快半个月了,没声音没图像的,你小子把她怎么了?!”
阿楠觉得自己都快哭出来:“哥,我也想知道她怎么了,可我……可我……”他回头望了望屋内,后背升起一阵凉意,“她天天都回来,可我却觉得她可能不是她……”
三天后。
警戒线封锁下的出租屋内有亮光一闪,一台老式的闪着雪花的电视正在播放警方通报:“近日一起青年女性失踪案宣布告破。警方在抓捕一名偷盗手机的犯罪嫌疑人时,嫌疑人主动交代了某次在业主家做泥瓦匠期间,恰遇女主人回家,因弄脏了对方的红色高跟鞋而发生争执,并临时起意杀死了该女性,残忍地将尸体砌入储物间的砖墙之中……”
有风将后窗猛然吹开,黑夜中蜷在沿下的一只浑身黢黑的野猫突然睁开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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