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罗汉没走出几步,听到外面有人高喊:“在下八卦门余炼,请里面的出来说话。”声音朗朗,内劲颇深。此时,雨已经停了,露出微微的月光。铁罗汉心下说:糟了!硬手来了!心思一动,身子跃出屋顶,疾驰而去。余炼大喊道:“哪里走!”一阵脚步声,显然是追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门外马声嘈杂,闯进一队人马,正是袁永平他们到了。他们见到院内横尸就大为震惊,连忙进屋,见到屋内杂乱,血迹遍地,更是齐齐的怔住了,心下愕然。
黄玉瑛当先冲到儿子身旁,搂进怀中,连声呼道:“诤儿!诤儿!”谭诤装作昏迷刚醒的样子,气息极其微弱的叫了一声“母亲”,听得黄玉瑛眼泪当时就留下来了。
袁永平却看见地上血肉模糊的一团,忙对燕飞山低声说:“莫让白元伯进来!”充满了焦虑。
燕飞山刚跨步到门口,被一个人撞了满怀,饶是他练的外家功夫,也险些被冲倒。
那人正是白元伯,他落在后面,进院子见到收敛的尸体,急急忙忙进屋找盟主袁永平询问自己儿子状况。
“白兄......”袁永平带着歉意叫了一声。白元伯如鬼魅一般从门口立到白如灵尸首旁,身法之快,令人难以察觉。到此,方所有人意识到地上那不成形的尸体,是雪山派未来的掌门人,白元伯的独子——白如灵!
四下一片寂静,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石板上,犹如寺院青钟,回荡在每个人身体里。
突然,一丝奇特尖锐的声音响起,似乎从极遥远的地方飘来,刺的人耳膜生疼,初时不觉,后来渐渐大了起来。众人心中一凛,均想:有埋伏!兵刃纷纷持在手上。
奇怪的是,那声音似乎响到一定距离,不在靠近。这时却见白元伯身子不住地抖动,十分诡异的蜷缩身体,跪了下去,像是身后有木偶线吊着一般,双手似托了千斤重石,摇晃不已。
只见他的双手震颤着,靠近白如灵的头颅,又害怕似的慢慢回缩,始终不敢向前,却又不肯后退,谁能想到,父子二人关系刚刚消融初雪,再见面就阴阳两隔!
逍遥派莫无声暗叫:“不好!”飞身挥掌而出,掌落到白元伯后背却是十分温柔小心,怕像是捏碎一块豆腐。原来,那暗哑声出自白元伯之口,他太过悲痛,几乎要闭过气去,身体只有进气,没有出气,所以嗓子发出“嘶嘶”地暗哑声。
莫无声以内劲护住白元伯心脉,压住其体内翻腾的血液与乱窜的劲力,猛一用力,白元伯“哇”的一声,喷了一墙的血,随后仰头发出清啸,良久,闻者无不为之侧目。
白元伯嘶哑着说:“是谁!是谁!”一转脸,吓得黄玉瑛抱紧怀里的谭诤,此时他双目眦血,满脸青筋暴起,活像是地狱阎罗,哪还有一派掌门人的样子?
谭诤躲在母亲怀里,觉得是个好机会,心想:此时不说,更待何时?张口就是:“我知道!”后面话未出口,有人向袁永平报告:“我们在西屋搜到那黑衣小贼,还有...”那人似乎看了看白元伯,迟疑一下说:“还有一具尸体。黑衣小贼看样子深受重伤,昏去多时。那死去的同门,没什么外伤,面目狰狞,似乎受了极强的内力震死。”
听到后一句,大家又是一呼,怎么会有内劲极强的人与武林盟为难?江湖太平百余年,最后一次大战是东王岭,剿灭魔道残余。只好消灭的都是打家劫舍的贼人,多用外家功夫,即便有一两个修内劲的,也到不了将人生生震死的地步。这个少年的出现,究竟背后隐藏着什么?还有多少未知的秘密藏在其中?
谭诤心中也是一惊,但与众人不同,他想的是:坏了,那老魔头跑得太快,把祸根留下了。又见白元伯张着大嘴,似要吃了自己一般,自己话已出口,硬着头皮往下说:“是沈一鸣!沈一鸣干的!”
“什么?”众人皆是一惊。江南沈家素有威望,行事虽不大合群,但一向正派,沈一鸣是沈家的少当家,怎么会做出如此伤天害理,自戕手足之事?
谭钟和迈步到跟前,严肃地说:“诤儿!话不可乱说!”谭诤见父亲质询,心中起了怯意,打住话头。一旁白元伯张牙舞爪的大喊道:“让他说!让他说!”
谭诤见老头几乎半疯了,无论说什么,肯定是能混过去了,心中沉静许多,张口说道:“我与沈兄进屋,见到白如灵对袁姑娘行苟且之事……”
白元伯一双肉掌一下掐住谭诤脖子,出手太快,黄玉瑛都没挡住。莫无声与谭钟和,一个在后将白元伯往后拉,一个在前打向其手臂,同时出手,双双制住白元伯。
白元伯手微微一松开,整个身体就被莫谭两个人架到墙角,黄玉瑛也携着儿子退到另一个屋角。
谭诤被掐得双眼翻白,险些丧命,知道自己顺口一说,惹得白元伯怒了。但是他缓过神来,反而更不怕了,心想:好啊,你要杀我?我索性就败坏你们雪山派的名声,让你们没法在武林盟立足!
他又想到:不过,照实说难免有破绽。反正现在活着的就我一个,只要老魔头不被抓到,我怎么说都没事。
当下他眼睛一转,调匀气息,用力发声,争取让屋内屋外都听得到:“我们躲雨来到这个小屋,我在外面安顿其他人,白如灵先进屋去,迟迟不点火。我与沈一鸣进屋时,见到白如灵正在袁姑娘身上做些下作的事。”他不顾白元伯张牙舞爪的样子,也不看袁永平变了的脸色,生怕再被打断,连忙继续说下去:“我与沈一鸣上前阻拦,好一番搏斗,终于将他制服。白如灵破口大骂:‘你两个仗势欺人,将来雪山派夷除江南沈家、灭了谭家!’沈一鸣二话不说,捅白如灵几刀。我知道沈一鸣早对袁姑娘有意,可没想到他如此冲动,拉住沈一鸣,说:‘何必如此伤人?’哪知道,他回手将我砍倒,说:‘我沈一鸣做事轮不到你来教我!’接着一刀捅向我,我就疼得晕了过去,醒来就是这幅样子了。”
众人想到白如灵前几日擂台上气焰嚣张之态,是有些急躁轻薄,知道白如灵受伤后必定不服,想来在谭诤昏倒后二人又发生口角,才有此害。万万想不到的是沈一鸣性情如此暴戾,大概是少当家当的久了,难免有些骄纵之气,又遇到心上人受他人轻薄,难免出手重了,想不到新一代好人还未打磨就折损不少,大家不免一阵唏嘘。
白元伯听完大叫一声,左手抄起白如灵头颅,右手揽起白如灵身体,跃上房顶而去,雪山派悉数撤尽,有几个跟雪山派要好的帮派也跟着走了。
袁永平暗叫:“不好”,拉住燕飞山说:“速速派人去江南!通知沈家!”
这时,一个满脸虬髯的粗壮汉子站出来说道:“不对啊!那沈一鸣是怎么死的?我刚刚查看其他人,显然是被内力极强的人震死,而且还少了一个八卦门门人。”
谭诤一听,冒出汗来,还赖大家以为他受伤严重,并不在意,他却想:怎么还少了一个八卦门人?莫非那老魔头没全杀干净?
正担心间,余炼回来了。袁永平问道:“余兄,你比我们先走,却为何后到?”
余炼嗓音低沉,听起来令人极不舒服,说:“我来到时,见有一人逃窜出去,我去追那人,却无奈没有追到。”
那黑影究竟是谁?其他弟子都是怎么死的?大家陷入疑惑,都把目光聚集在了昏迷的梁枫身上。
第四章 师门
梁枫醒来浑身酸痛,发现自己盖着厚厚的棉被。见房间摆设十分简单,一个桌子两个凳子,心下一愣神:莫非之前都是做梦?我还在安林村?
双手身下摸索,却是竹榻,不是土炕,再仔细看看房间整洁干净,的确不是安林村的民居。
忽然,外面传来脚步声,推门进来一个老头,身材伟岸,满面红光,一把子齐胸白须。老头笑呵呵道:“哎呦?小娃儿醒的挺快。”
梁枫见这个老头有些面熟,一时想不起来。老头背着手看着他,说:“你果然是魔道中人,小小年纪习得‘石心诀’,难怪能硬接袁永平掌力不死,还能逃跑,也是你有天资。不过……”老头正思索间,梁枫问道:“你是谁?”
老头似乎没听见,咂一声嘴,说:“你那套‘黑虎拳’还可以,不过那套‘乱天剑法’耍的实在不怎么样。”
梁枫听了心中一惊:怎么对方对我的路数如此熟悉,‘乱天剑法’就在比武大会上使过,莫非,他是武林盟的人?转头看向老头,见老头一脸求知的样子望着自己,又想:不对,如果是武林盟的人,早就将我杀了,怎么会留我到现在。应该是跟铁罗汉一样的前辈。
梁枫撑起身子,翻落下地,跪拜道:“感谢前辈出手相救。”他自幼生长山林,自不会说什么“承蒙感谢”之类的话,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偏偏老头听了很高兴,摇晃着身子说:“很好很好。”
梁枫记得师父说过,魔道中人向来不喜欢繁琐礼节,自己本来不懂,遇到冷眼相对的必定是武林盟的人,相反,则是尚存在人间的前辈。马上,又磕了几个头。
老头也不扶起,歪着脑袋问:“你这是?拜师?好,我收了你了,入我门下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梁枫听了吓一跳,怎么磕头就是拜师?慌忙要站起,发现身子软软的,不听使唤,险些又拜下去,全靠自己手撑着。老头只道他高兴的身子不稳,心想:小娃儿还是识货,知道我逍遥派的厉害。这老头正是逍遥派的掌门,莫无声。
莫无声一生潇洒放荡,行事不拘一格,又看惯当下学武之人都是世家出身,个个有些目中无人,空有一身傲气,所以他一直不收徒弟。直到那天见到梁枫与袁永平比试,大喜,一心要收了梁枫为徒。
梁枫抬头道:“我有师父。”莫无声摆摆手,说:“不妨事,你那师父算什么?不学无术,跟了我算是入了正途。”梁枫以为莫无声说的“正途”是武功正途,名门正派哪有随便易师的道理?肯定是隐居起来的魔道前辈了。他自己想想师父教了他各式各样的武功,只要他练精‘石心诀’和本家武功,说是以后遇到杀母仇人再用,必胜。至于其他武功,师父说都可以学着玩玩儿,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于是,梁枫想也不想,纳头便拜。
莫无声大喜,连说三声“好!”,接着问道:“你怎么还不起来?”
梁枫满脸窘迫,说道:“徒儿起不来。”
莫无声恍然大悟,想起梁枫伤病初愈,单手一提,将梁枫提到床上。他对梁枫说:“按理说,习练‘石心诀’,应当去势才对,不过我摸过你那事儿还在,又是怎么回事?”饶是梁枫仅半大的小子,也要脸红,想这前辈也太不拘一格。他哪里想到,莫无声九十好几的人,就是算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在他面前也只是个小孩子。
莫无声捋了捋胡须,说:“废了‘石心诀’有点可惜,不过入了正派总比练魔道武功好些。”梁枫听了大惊:怎么要废我的‘石心诀’,师父说‘石心诀’是一等一的内劲,决不可废,废了以后就没法复仇了!这不是我呆的地方!心中一起急,身体攒一股子劲儿,翻滚着,从竹榻边的小窗钻出去。
落到地上,浑身疼痛务无比,此时心中也顾不得许多,咬牙打滚滚去。滚了没几步,就被莫无声挡住了。莫无声呵呵笑着说:“拜了师还想跑?”伸手就要抓他。
梁枫以双掌对单掌,“嗡”的震得脑袋发响,“骨碌碌”滚回墙边。梁枫咬住牙,扶着墙勉强站起来,目光狠狠盯住莫无声,心想:今日就算豁出命去,也能让这个老儿抓到。莫无声却转身走了。
梁枫正纳闷间,见莫无声拿了一把木剑、一把木刀和一个木棒来,扔到他面前,抬头说:“今日就考较考较你有什么本事。”
梁枫本已体虚,但怕武功被废,咬住下唇,一用力,咬出血来,趁着大痛的力量,扑起一把剑翻滚着去看莫无声下三路。莫无声左右跳跃着,闪避梁枫的攻势,嘴上若无其事:“地蹚刀法?咦?夹杂点儿地滚剑式?”
梁枫砍他不着,反手撩起,大开大阖,有如鹏鸟。莫无声双手后背,上身左闪右躲,下盘稳如磐石,嘴上说:“鹏鸟剑法!可惜可惜!”
梁枫心中怒道:可惜什么!手下更快,但总是伤不到对方,都无法迫使对方后退。渐渐觉得体力不支,大喝一声,踢向莫无声下盘,却好像提到铁块一般,把自己弹了出去。
莫无声笑道:“怎么样?我这‘逍遥心法’比‘石心诀’强上百倍吧!”
梁枫半跪着,狠狠咬破自己舌尖,换了木棒打将过来,舞得像团风。莫无声叫声:“好!狂魔枪法!”梁枫手上不停,凝神手臂一点,一招“霸王枪”直刺莫无声咽喉。莫无声闪也不闪,单手舞动衣袖,卷住棍子一头,再抖落开,木棍反向飞去,直奔梁枫。梁枫躲闪不及,被一棍刺倒,好赖是练习用的软棍,否则早将梁枫身体刺个大窟窿。纵是如此,梁枫吐出一大口血,躺地不起。
莫无声笑呵呵的说:“怎么?这就不成了?你这点儿三脚猫还想灭武林盟。痴人说梦。”梁枫怒火中烧,手碰到一物,抬头一看,正是那把木刀。梁枫想:左右是死了,就用家学能怎么样。
抓住刀柄,跳起身来,摆了一个起势。莫无声说:“哎?这是什么刀法?”梁枫奇怪他能从一招半式看出我其他武功,怎么看不出我的家学?当下也来不及想,挥刀前去。
莫无声但见这刀法攻中带守,守中有功,又隐然含着剑招,全无花式,一招一式都是直取人要害,都是从不可能之处挥刀而来,躲了几下,肩膀、手臂就中刀,不敢托大,双手用起“逍遥掌”中的“鲲鹏万里”,两个大衣袖像面墙似的堵在面前,眼看少年还在眼前,偏偏后背中了一刀。心下奇怪,一招“扶摇直上”击向少年面门。梁枫不避不闪,单刀直入,眼看要碰到莫无声胸口。
莫无声撤掌,身形忽左忽右,梁枫身边刹那间像是出现了五六个白胡子老头,同时向他挥掌。梁枫不慌不忙,原地不动,手上却不慢,连向四周砍了七八刀,似同时看出,刚好隔开几掌。
莫无声“咦”了一声,远远跳开,说:“你这是什么刀法?我怎么从没有见过?”梁枫就算想说,哪还有力气,刀脱手落地,自己也栽倒了。
又不知昏睡几天,梁枫醒来,反而觉得通体畅快,忙丹田运气,知道自己武功还在,心中放下一口气,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莫无声端一杯茶坐在椅子上,喝的极为悠闲,见梁枫醒了,笑呵呵问:“我这逍遥丸如何?身体还疼吗?”梁枫摇了摇头,感觉说不出的痛快,但是看着眼前这位老人,对自己出手相救,又对自己照料有加,心中好生感激,只是不知是敌是友,问道:“前辈究竟是?”
莫无声放下茶杯道:“老儿是逍遥派掌门莫无声,你连我的大名都没听过,你师父怎么教你的。”梁枫听了心中好笑,哪有自己说自己名气大的,脸上不敢显现出半分,强压住继续问道:“怎么就您一个人?”
莫无声呵呵笑着说:“想来我这逍遥派也算是历史悠久,到了我师父那一代,收了我和我师弟两人,我们二人都是天资聪颖,想来可以将逍遥派发扬光大。奈何我那师弟天生脾气倔,好与人作对。”说到这儿捏着胡子想了想,说:“说不定只跟我作对,毕竟当年谷中也没有别人。”梁枫心说:那就是故意与你为难了,还有什么说不定的。
莫无声捏着胡子继续说:“起先我们只是日常生活反着来,我喝茶,他饮酒,我吃菜,他吃肉,后来练武功都要跟我对着练,我学了掌法,他却学拳法,我学了刀剑,他就学枪滚,到了一定修为,他干脆自己研究武功,想着处处制我。自从攻上魔道总教之后,魔道元气大伤,剿灭只是时间问题。哪料到在一次剿魔大战中,他公开与我为敌,干脆叛到魔道,想来已是死了多年。”
说到此处,莫无声轻轻一叹息,又笑起来对梁枫说:“我看你其他武功学的不精,可惜了,不然学通一项,配上‘石心诀’足以成为一流高手。想来是你师父拿来喂招的,就是最后用的刀法威力无穷。”
梁枫说:“我师父只要我精通家传武功与‘石心诀’,不过,他不让我说与他人......”说到后面,声音见小。
莫无声浑不在意,只顾自己说自己的:“既然你不愿废‘石心诀’也就算了,正魔两道区分在人,武功是没有正邪之分的。”这话听得梁枫心中一凛,在此之前,“武林盟”与“魔道”在他心中就是两个名字,无所谓善恶,武林盟坏是因为对方杀了自己父母,他要报仇,魔道好是因为师父是魔道,教自己武功,帮自己报仇,具体谁坏谁好,他一点儿也没弄清楚。只当自己学了魔道武功,就与武林盟势不两立了,今日方知事情远非那么简单。
莫无声见梁枫沉默不语,知道他是高兴的,便说:“今日我教你逍遥派的心法还有步法。”梁枫高兴的撑起自己就要下拜,忘了自己身体复原,竟跳得太高,磕到墙壁。爷孙俩哈哈大笑。
自此,梁枫每日与莫无声习武,闲时就与莫无声游玩山水,至此他才懂得,山水也另有一番滋味,与自己年幼时生活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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