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栀暖/文
南伊没有再说话，她不知道怎么开口，讲述那个关于“雨中金顶，没有赶上日落”的故事。
1.
这不知是南伊第几次一个人降落在成都双流机场，没有和陈梦里相聚，没有罗曼蒂克，形式却还是那些，目的只有一个——雨中的金顶，没有赶上的日落。
南伊第一次出现在双流机场，是一次毕业旅行。
那一天的机场外已经没有什么人，三五个小商贩还亮着昏暗的灯在做生意，雨稀稀落落地下着，南伊没有带伞，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流入了颈子里。机场离自己订的酒店还有一些距离，南伊站在路边一直招手打车，车子却在这个下雨天显得更加得意洋洋，路过她的身边时随即又以一个好看的弧线再度扬长而去。
雨越下越大，南伊觉得陌生的城市没有一点善意，正决定把头埋进自己的双膝里，一辆车子就在自己的面前停了下来。
”介意拼车吗？“问南伊。
南伊不确定，用手指了指自己，意思是你在问我吗？
”对……“因为雨很大的缘故，南伊听见对方用尽全力提高了自己的音量。
南伊没有犹豫，直接坐了进去。
前面的师傅明显因为南伊全身湿透，怕弄湿了自己的坐垫，显得不太友好。
“师傅，这是我朋友。”
陈梦里用这一句话把司机不好的情绪立刻降到了冰点。
“谢谢你！”南伊说着有些不好意思。
“你到哪里下？”陈梦里问。
“前面不远处的那个酒店。”南伊感激地忘了陈梦里一眼。
这时候的绿灯正好闪过倒数一秒，车子开动了，雨也逐渐大了起来，路边的灯火，在雨里看似温暖实则黯淡地闪烁着，雨越下越大，最后成了一道水帘，便什么也看不清楚了。
“师傅，麻烦在拐角处停一下。”南伊伸直了自己的身体。
车子停靠下来，南伊拿出自己的钱包，陈梦里却说自己来付就好了，然后不顾大雨，跳下车帮南伊拿行李。
“麻烦你了。”南伊不知道该说什么感谢话，来感谢这个陌生人的善意。
陈梦里摆摆头，说是小事情，然后就低头坐进了车子，车子再次扬长而去。
2
南伊到达酒店，拿了房卡，进了房间，觉得空气又闷又热又湿，顾不得雨，还是打开了窗户。
因为淋了雨的缘故，脊椎痛得更加厉害，床太软，实在也不想让酒店的工人人员在半夜帮自己换床垫，只得把自己的书本垫在后面，用硬书撑背，这是医生教的法子，果然有用。酒店因为太旧的缘故，伴随着冷气袭来的还有轰隆隆的声响，火车似的，这样的声响多多少少让人觉得太阳穴生疼。
南伊索性关掉了冷气，房间马上犹如蒸笼一般，她吃了一颗安眠药，然后勉强才闭了一下眼。
早上醒来已经是八点多钟，和旅行团约好的时间是八点一刻在旅行大巴处集合，当南伊办好了退房手续，出现在约定地点的时候，只看见了车子的屁股，南伊拼命大喊，可是很显然，车上的司机并没有意识到车里少人。转身，一个熟悉的身影。
“又是你？”脸上是惊讶的表情。
“陈……梦里？“南伊看了一眼自己对面的人，也拖着一个行李箱，虽然雨已经停了，可是丝毫掩藏不住陈梦里满鞋的泥水。
两个人相视一笑，才知道报了同一个团，也一起错过了大巴。
说着竟然哈哈大笑起来。
”那么接下来怎么办？"
"要不去金顶吧？"
“如果时间够的话，现在上去还可以赶上日落。”南伊补充道。
峨眉山金顶是临时决定的一个去处，随口的一句戏言。
天却在这个时候挂上了彩虹，整个城市一下子在这个时候多了一些生机。手机铃声也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宛如迎着七彩灯光和配乐，男女主角双双出场。
3.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南伊开口道。
陈梦里这时候拿出了自己的相机包并随即拍了拍上面的灰尘，资深摄影师，本来想去拍一个片子。
南伊觉得这样的回答方式，多少有些造作矫情，但是看着陈梦里双目有些空洞，含着笑意，可是却多了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悲伤。让人觉得陌生可是又有些捉摸不透。
这个时候，公交车正好到站，南伊瞪着高跟鞋，下车时一个趔趄，还没到出口，整个人飞了出去。陈梦里顺手一扶。
到达了一个小镇，有一个卖鞋子的地方，陈梦里指了指，南伊心领神会，随手买了一双白色的球鞋换上。
两个人来到金顶下，看见很多游客慢慢向上爬的背影，竟然开始乐呵起来。
“我们来比赛吧？看谁爬得快。"南伊没有等陈梦里回应，就一个箭步跑到了前面。
陈梦里眼里的那一丝不易让人觉察的光暂时不见了。
走到一半，雨却在这个时候排山倒海地下了起来，像要把这个路上的行人淹没一般。
陈梦里把自己的外衣给了南伊，说着一句毫无边际的话，不要感冒，这样才可以活得长久。
”哈哈哈哈哈。“南伊觉得好笑，谁会那么脆弱，陈梦里也跟着笑。有些轻松，也有些无奈。
”这个——给你的。“南伊顺着陈梦里的手，看到了他拿出来的一幅画，是日落，画的手法很拙劣，雨水不顾画是什么材质，眼看就要全部打湿了。
南伊心里觉得这个同伴有些不对劲，可是却什么也说不上来。
摇摇头，然后拍拍了自己的前额，一定是自己想太多了。
”还要继续上去吗？万一下雨，会等不来日落的。“南伊想要放弃了。
陈梦里却有了执念，继续吧。
”啧——“南伊系了一下鞋带，跺了两下脚，跟着陈梦里继续向上爬。
越往上，雨越来越大，可以看见很多人已经在返回，从最开始蚂蚁似的人群到现在的寥寥无几。
南伊说陈梦里傻，明明知道，下雨天，就算到了金顶也不会有日落，为什么还要去？
陈梦里倒是没生什么气。
4.
到了金顶，两个人都沉默，不到一会儿，两个人的脸冻成了寒霜。
口袋中的压缩饼干也因为雨水，在口袋里早已泡烂了。
南伊这时候，却觉得脊椎越发痛了起来。大雷雨，闪电，两个人在金顶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 感觉你是一个工作狂，所以问你一个问题吧？”南伊接着说，想听听你的意见。
陈梦里正觉得气氛有些奇怪，突然来了兴致，表示愿意洗耳恭听。
爱情、工作、生命和家人哪一个比较重要？南伊问了相当于三个问题。
陈梦里笑笑，我可以给你讲一个故事。
曾经看过一本书《生平与写作回忆》，里面的吉本在洛桑的时候，坠入了情网，他的父亲让他斩断情丝，以剥夺继承权相威胁。再三权衡以后，你知道吉本选择了什么吗？
南伊摇头。
陈梦里继续说，吉本终于放弃了与自己所爱恋的人结婚，多年以后， 当他提起往事，说了这样的几句话，我总觉得可以回答你刚刚那几个问题。
“作为一个堕入情网的人，我悲伤叹息；作为一个儿子，我服从了我的父亲。而时间流逝，长久分离和新的生活习惯，不知不觉治愈了我心头的创伤。”
说完，两个人都陷入了沉思。
5.
夜，像一床毯子，温柔的向南伊覆盖去，她终于还是忍不住抱怨起来，我说中途返回，你不信，这下可好了？说着竟然哭了起来。
陈梦里一时不知所措，转身，然后说，我们返回吧。
”拍了一张照片，没有日落，只有雨中的金顶。“相机上显示的时间是2013年2月17日，看去来有些萧条，一路上，陈梦里都没有再出声。
南伊也呆呆地望着这个人，面无表情，但是总算没有争执，毕竟两个人只是相识于旅途中。像很多人的结局一样，故事如果到了这里，那就完全没有必要再说下去了。
三年后，南伊翻开了一本旅游杂志，一张熟悉的照片映入眼帘。
下面是几句很简单的话：
雨中的金顶，没有赶上的日落。
南伊看了照片，不确定真伪，但是当看到摄影师陈梦里的介绍时，心里还是有些赫然。这还不算，当她看到括号里的生卒日期时，好似一个晴天霹雳。卒年2013年2月18日，这不是三年前在火车站分离的那天吗？
雨越下越大，就像三年前那个去金顶的日子。
大多时候我们遇到的都是如何诠释一个生命事件的开始，陈梦里却在南伊的世界里表现了生命如何衰谢，一时间，三年前的那一次相遇，变得清晰起来。
那双有些心事的眼神慢慢明晰起来。
南伊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去容忍生命的无常，在后来的旅途中，她又遇见了很多形形色色地人。
他懦弱吗？当然，他很懦弱。
陈梦里面对陌生人，都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包袱。情愿一个人踏着金顶的那条路，一步一台。
南伊快速打开平板，输入了信息，检索，可是关于陈梦里的信息很少，几乎查找不到，再看旅游杂志，有一条备注消息，根据作者本人意愿，陈梦里为暂用名，仅纪念金顶那次旅程。
多少真正喜欢摄影的人，因为这份痴，三餐不继，为之生，为之死都甘愿。
南伊终于明白自己那几个问题，生命和家人哪一个重要，其实陈梦里心里早已有了自己的答案。
陈梦里——真的成了南伊一个在梦里才可以看见的人。
6.
从青岛流亭，飞到成都双流，再乘坐高铁从成都东到重庆北，抵达时已是夜间11点。
付云山从南伊的手中接过了行李小推车，开口就抱怨：”怎么弄到现在才出来，你看偌大的高铁站，其他人早就已经走光了。“
南伊像往常一样习惯性的露出自己的胳膊。“大家都比我胖，比我有力气，我自然挤不过别人，所以落到了最后。”
一边说着，还一边用手由上往下循环动作，似乎是要让自己的气息更加平稳些。
“你为什么不直接从流亭直飞江北国际机场？不到三个小时，非要绕那么一大圈。还在成都逗留了两天……“付云山怪南伊似的问着。
南伊没有再说话，她不知道怎么开口，讲述那个关于“雨中金顶，没有赶上日落”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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