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墨安泊
最先知道《故园风雨后》是因为电影。本·威士肖(Ben Wishaw)和马修·古迪(Matthew Goode)恰好都是我比较喜欢的,艾玛·汤普森(Emma Thompson)和迈克尔·冈本(Michael Gambon)也是。影片拍得很美,而且配乐相当好听,塞巴斯蒂安的主题一直是我playlist里面的保留曲目。
看过电影去找小说,中文版的竟然买不到了,就买了个英文版的。纵使是磕磕绊绊地看完,也能看出来电影是把原著改了个面目全非。大概情节勉强对上一二,但是整个的氛围完全不一样了。
恰好在这个时候发现1981年ITV还拍了一版11集的电视剧,阵容强大而且忠实于原著。杰瑞米·艾恩斯(Jeremy Irons) 扮演查尔斯·莱德(Charles Ryder),安东尼·安德鲁斯(Anthony Andrews)扮演塞巴斯蒂安·弗莱(Sebastian Flyte),而在剧中扮演塞巴斯蒂安父亲马奇梅因侯爵(Lord Marchmain)的居然是劳伦斯·奥利弗(Laurence Olivier)。
因为铁叔的关系,对一直无法喜欢的查尔斯有了一份理解。虽然安东尼·安德鲁斯扮演的塞巴斯蒂安风情万种,极有魅力,但是我个人实在是偏心喜欢小本,私下里就依然把他当成了塞巴斯蒂安的化身。
后来终于找到中文版的小说,这几年间,我几乎每年都会看一遍。
Brideshead Revisited,两个中文译名,书最初翻译为《故地重游》,到了电影时翻译为《故园风雨后》。《故园风雨后》听起来要比《故地重游》更有诗意,加之电影比书要普及,所以《故园风雨后》现在用得更多。但是仔细想想,“故园”在中文中一般指代自己过去的家园,这个故事是以查尔斯为主人公,以他的口吻回忆往事,而布赖兹赫德庄园(Brideshead)从来都不是查尔斯的家,所以“故园”的用法有可商榷的地方。倒是《故地重游》虽然直白,但其实更准确些。
故事全部是查尔斯的回忆。开篇的他是一个中年的英国军官,在二战后期带着一队人驻扎到了布赖兹赫德庄园,触景生情,他回忆起二十几年前他在牛津读书时和塞巴斯蒂安以及他的家人的种种往事,还有后来和这个家庭的重重牵连,包括他自己失败的婚姻以及和茱莉亚的一段未能终成眷属的情缘。
塞巴斯蒂安出身于一个天主教贵族家庭,父母婚姻不幸,父亲和情人远在威尼斯,母亲似乎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宗教和四个子女身上,这些都让年轻的塞巴斯蒂安深感痛苦。出身平民家庭的查尔斯热爱艺术,在牛津和塞巴斯蒂安偶遇之后迅速成为挚友。
有很多人纠结查尔斯和塞巴斯蒂安到底是情人还是仅仅是好友,其实不管是情人还是好友,他们的关系都是其他人所不能替代的,所以当他们最终走上了不同的道路时,两个人都受到了伤害,尤其塞巴斯蒂安,他酗酒的情况日趋严重,最终流落国外,贫病交加。
若干年后,成为画家并已经结婚的查尔斯在回英国的船上遇到茱莉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茱莉亚和塞巴斯蒂安的极端相似,他们在暴风雨中坠入爱河,并一起过了一段比较轻松的日子。然而,宗教强大且不易察觉的力量使茱莉亚最终选择放弃,查尔斯则黯然离去。
作者伊夫林·沃(Evelyn Waugh)是英国著名作家,发表于1945年的《故园风雨后》是他的代表作之一。他生于1903年的伦敦,于1966年病逝。有人提到这本书是他的部分自传,因为沃年轻时在牛津读书,他的第一次婚姻也以失败告终,并且他最终皈依了天主教。不过这本书究竟多少是沃生活的投影其实很难准确估计,也并不是那么重要。
沃所描绘的是那个时代,那个已经不再存在的贵族阶层,和无处不在的宗教,不过这本书中对于宗教的矛盾心情到很可能是沃在一段时间的真实想法,对于一个成年后才皈依宗教的人而言,究竟该怎么样和上帝相处,将是他很长一段时间里在不断寻找答案的问题吧?
这个故事总体是压抑沉重的,但是最开始的几个章节却是极其明快和愉悦的。其中有两段是我最喜欢的。
电影《故园风雨后》剧照塞巴斯蒂安拉着查尔斯逃课,在从牛津开车去布赖兹赫德庄园看保姆的路上,两个人在河边的树下休息,塞巴斯蒂安说了这么一段话:
真是个埋金子的好地方。我一直想在每个让我快乐的地方都埋下一些珍宝。以后,等到我老了,又丑又可怜的时候,我就能回来把它们挖出来,回忆起这些美好的时光。
Just the place to bury a crock of gold, I should like to bury something precious in every place where I've been happy and then when I was old and ugly and miserable, I could come back and dig it up and remember.
当查尔斯和塞巴斯蒂安在庄园养伤的时候,塞巴斯蒂安说了下面的话:
如果能一直这样该多好,一直是夏天,一直只有我们,水果都正好熟透,小熊也一直好心情……
If it could only be like this always -- always summer, always alone, the fruit always ripe, and Aloysius in a good temper...
其实仅从这两段话就可以大致推断出塞巴斯蒂安是多愁善感的,他对于美好的生活有着强烈的渴望,但是他似乎也深深知道,那些美好都是短暂的。
塞巴斯蒂安是格格不入的,他和他的家庭格格不入,和牛津的氛围也格格不入,甚至和查尔斯也是格格不入的。塞巴斯蒂安和查尔斯的互相吸引不是因为情趣相投,而是因为他们太不相同,对于两个人而言对方都是一个新奇的世界,都来自一个他们所不了解的世界。
查尔斯是世俗的,他的出身和野心决定了他没有选择;而塞巴斯蒂安,他同样没有选择,束缚他的是更强大的力量,宗教。塞巴斯蒂安是美的,是纯洁的,但是这个世界从来都容不下美和纯洁。
他是极其迷人的,带着些女性的韵味,这是一种极端年轻的美,高歌着爱情,但是第一阵寒风就使他凋零了。
He was magically beautiful, with that epicene quality which in extreme youth sings alound for love and withers at the first cold wind.
塞巴斯蒂安的玩具小熊阿洛伊修斯(Aloysius)在书的前半部分出现了很多次,他是塞巴斯蒂安不愿长大,不愿进入这个肮脏的成人世界的一个隐喻。
其实阿洛伊修斯就是塞巴斯蒂安想保护的所有弱者的代表,塞巴斯蒂安是脆弱的,但是他需要去保护别人来证明自己存在的意义。当没有人能够保护他的时候,他所做的就是寻求一个比他更弱小的人来保护,后面他和那个德国小伙子库尔特(Kurt)的关系就是这样的,似乎这样才能使他遭受的所有苦难变得有意义。
ITV电视剧《故园风雨后》剧照查尔斯最后一次见到塞巴斯蒂安的时候,是在一座修道院的医院里,塞巴斯蒂安一直试图逃离宗教的枷锁,最终却在修道院中寻到了一丝宁静。也许作者想表达,宗教本身并不是邪恶的,只是当有人利用她时她才会因为利用者的邪恶而变得面目狰狞。
查尔斯拯救不了塞巴斯蒂安,他的命运早已注定。就如同,多年以后,茱莉亚和查尔斯无法拯救彼此,查尔斯所能做的只有独自离开。如果是塞巴斯蒂安代表了查尔斯对于青春和美丽的幻想以及一些不能言说的微妙情感,那么茱莉亚就是查尔斯对于世俗爱情的全部憧憬,是可以触摸和揽在胸前的悸动。只是可惜,两者都没能成功。
塞巴斯蒂安想从查尔斯那里得到的爱是查尔斯所无法给予的,那种纯粹的,无条件的爱,是任何一个凡人都无法给塞巴斯蒂安的,只是塞巴斯蒂安并不在乎别人,他只在乎查尔斯,他心中查尔斯是与众不同的,所以他对查尔斯有更高的期待,他希望查尔斯能和他一起对抗全世界。当塞巴斯蒂安发现,归根结底查尔斯不过也是一个凡夫俗子时,他的失望是巨大的,甚至是毁灭性的。他终生苦苦寻找的爱,因为像他一样太过纯粹和美丽,在这个尘世所中是没有立足之地的,那种爱,也许只有上帝才能给予。
查尔斯和茱莉亚的纠葛占据了书的后半部分,和前半段中查尔斯和塞巴斯蒂安之间少年的迷恋不同,这段爱情应该是轰轰烈烈的,但是书中的描写几乎是平淡的。在船上的重逢,失败的婚姻,再次回到布赖兹赫德庄园,每一个段落都可以是激动人心,热情奔放的,但是这一切都被轻轻带过,即使对于不太流露情感的英国人而言,伊夫林·沃的叙述都是过于克制了。不过在这些看似平静的描述之下,那些狂热的力量在狠狠地冲击着每一个读者。因为克制,所以更猛烈,那些积蓄的情感就像一座火山,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爆发,你只是知道,一旦爆发,那力量将是毁灭性的。
查尔斯对茱莉亚也是报了很大的期望的,他觉得茱莉亚是与众不同的,她美丽,叛逆,查尔斯以为她会不顾一切和自己在一起,然而,事实是无情的,茱莉亚不过是个普通女人,她是想和查尔斯在一起,但是查尔斯的竞争对手不是那个她早已不爱的丈夫,而是那个高高在上俯瞰一切众生的上帝,在和上帝的对峙中,查尔斯又一次败下阵来。他又怎么可能有丝毫胜算呢?
同样,书中的马奇梅因侯爵和马奇梅因夫人一样被这只手所左右。马奇梅因夫人可以说一手造成了塞巴斯蒂安和茱莉亚的悲剧,但是她本身何尝又不是一个悲剧呢?婚姻,这个女人一生最最重要的东西,对她而言不过是屈辱和痛苦,她的愤怒无处发泄,只能堆积发酵,最后她自己也变成了那只大手的一部分,成为了无情扼杀了儿女幸福的帮凶。
而当马奇梅因侯爵最终回到他毕生都在躲避的布赖兹赫德庄园时,他忏悔了,也许他是为了他曾有的快乐和幸福而忏悔,也许他只是想躲避他内心深处的不安和愧疚,他要在最终的时刻得到上帝的原谅,回到他一直逃避的上帝的怀抱。
这个家里的其他人,塞巴斯蒂安的哥哥和小妹妹,也都被这只看不见的手扼住了咽喉,虽然表现的形式不同,受到的影响不同,但是,归根结底,无人幸免。
电影《故园风雨后》取景地 - 霍华德城堡查尔斯曾经数次去到布赖兹赫德庄园,对于查尔斯而言,那个夏天和塞巴斯蒂安一起的布赖兹赫德庄园就是天堂的代名词,只是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天堂不过是地狱的另一个名字。
查尔斯是个旁观者也是个参与者,他会深陷其中,也能超脱于此,当布赖兹赫德庄园的光环在查尔斯的心中逐渐退去的时候,他要逃离的决心也愈来愈大,归根结底他是个过客,他可以享受布赖兹赫德庄园的美景,当美景凋零时他虽然伤感,但是却还可以逃离。塞巴斯蒂安和茱莉亚也在逃离,只是他们和查尔斯不同,他们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紧紧抓着,即使逃到天涯海角,那只手仍会扼住他们的咽喉,让他们无法呼吸。
对于查尔斯而言,那些曾经的快乐和痛苦都已经远去,他无力挽留,也无力阻止,只是留下的烙印从来都没有消失,伤口也从来都没能愈合。塞巴斯蒂安和茱莉亚,是查尔斯的命中注定,是他的罪孽也是他的忏悔。那回不去的昨天和触不到的身影就是查尔斯的宗教和他的救赎。
(注:文中图片,除非特殊说明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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