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轻罗小扇
夜里2点终于赶出了那批货，我们都累摊了，主管扯着有点嘶哑的嗓子喊到：“都不要走啦，去餐厅吃宵夜”。“今天吃什么呀主管？”“银耳红枣羹！”主管最后一个羹字，淹没在一片叹气声中。
姚姐姐走到我的工位前，一边帮我整理下角料一边问到：“我们去外面吃点吧，现在看到红枣都要吐了。”我挎着姚姐姐的胳膊疲惫地走出工厂。
我来这个工厂才20天，第一天就和姚姐姐坐前后桌，也碰巧在同一间宿舍，也许有眼缘她一直像姐姐一样照顾我。姚姐姐是江西人，黑瘦的样子看起来像个高中生，我猜她可能只大我一两岁。
“这么晚还有吃东西的地方吗？”我揉着酸痛的手臂问到。“这里工厂这么多，经常有加班的工人。你看，前面拐角的地方有家铺子是我们江西老乡开的。”午夜时分，这里依然灯火通明，不大的一间街边小店，三五张桌子干干净净，三三两两的工人在低头吃着年糕，肆无忌惮地聊着。姚姐姐向老板喊到：‘“老板两碗烫年糕，一碗加点点酱油。”我不好意思地笑了，姚姐姐真细心，她知道我是山东人少不了酱油。
几片软软的年糕下肚，我又满血复活了。我望着姚姐姐黑瘦的脸庞问到，“姐姐，你有男朋友了吗？”姚姐姐笑了，脸上泛着丝丝红晕，“傻姑娘，我都是孩子妈了？”那口汤差点烫到我，“姐，太意外了，我猜你也就二十一二岁。”
姚姐姐搅动着碗里的几片青菜，郑重地对我到说，“姐姐今年25了。小美，不要结婚太早。我那时才17岁什么也不懂，现在后悔死了。”看我一脸懵懂，姚姐姐似笑非笑，她转过脸，我似乎看到了她眼中甩出的泪花。
姚姐姐十五岁出门打工，十六岁认识了后来成为老公的老乡。花季少女还没弄清爱情是什么，糊里糊涂间在老乡们的簇拥下回乡结了婚。
“结婚好玩吗？”我嘴里含着筷子问得含糊不清。“不好玩，一点也不好玩。”姚姐姐已经吃完，坐在我对面的她眼里全是故事。
“生下第一个孩子，我的大女儿婷婷，那年我还不到19。小美，你今年也有19了是吧？”看到我傻乎乎点头，姚姐笑了，眼睛温暖极了。“有一年时间我没有出来打工，我在家学着照顾孩子。三年后，又生了一个女儿小春。”“挺好呀，两个宝贝女儿。”
“我大女儿婷婷14个月时，摔进田里淹死了。”姚姐姐像是讲别人的故事，连声音也没有一丝颤动。夜更深了，食客渐渐停止了耳语，静得只有我的心跳。19岁的我不知怎么安慰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姚姐姐黑色的眸子亮得让我心疼。“如果说一点也恨公婆是假的，可是谁愿意这样，他们得种田呀！”
“后来我想自己把二女儿带大，那会儿可是老公就赚那一点点钱，公公婆婆在家也需要钱。”
“所以，你又出门打工了。”
“小美，你会喝酒吗？” “酒？”我喝完最后一口汤，用力摇了摇头。姚姐姐淡淡地笑了，招呼老板买单。
每天做工时，姚姐姐像以前一样一言不发，只忙着手上的活计，在我们这个班组她的业绩总是最好的。
中秋那天正好休息时，我去表哥表嫂那里吃了大餐，哥哥嫂嫂给我带了好多好吃的。回到宿舍发现姚姐姐一人在床上发呆。我递给姚姐姐一块苏式蛋黄月饼，坐在她身边问到“姐姐，你没去下沙找你老公啊？今天是团圆节呐。”
姚姐姐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扑簌砸湿了月饼。我二话不说，拉起姚姐姐直奔街口的粘糕铺。四瓶啤酒，几盘时令以菜，“姐姐，我陪你过节。”姚姐姐毫不客气，一口气先干了一杯啤酒，她一手捂着脸，一手抓着那个空杯子，肩头剧烈地颤动着，泪水从指缝时淌了出来。过了很长时间，姚姐姐抬起头，凄惨地笑了，“小美，我已经快两年没见到孩子了。”
生了二女儿我在家带到1岁半，就在这段时间，老公竟然勾搭上一个17岁女孩。听老乡说，他连女孩家都去过了。后来，我把孩子交给婆婆赶过来陪在老公身边。一开始我没有怨他，过来也不是盯着他。孩子大一点，不打工我们靠什么？我天天做工到很晚，不怕加班，只想多赚点钱。他竟然搬去那个女孩那里。那年春节，如果不是为了看我的小春我真不想回那个家。那个女孩怀孕了老公带她来我们家过的年。她一到家就像个媳妇一样给婆婆做东做西，哄得婆婆很开心。现在婆婆有了孙子，他们才是一家人，我算什么呢？
所以，你这几年没回那个家？我招呼老板来两碗烫年糕。
嗯，我想多赚点钱把小春接过来，自己养。
姚姐姐喝完了最后一杯啤酒，郑重地捧起年糕，“谢谢小美，来我们吃宵夜。吃饱了明天好好上工，多多赚钱。”我也捧起我那碗加了酱油的年糕，与姚姐姐的碗碰在一起。
后来，我跟哥嫂离开了杭州。18年前没有手机，我从此再也没见过姚姐姐。这些年，我在山东依然会想念我们一起吃过的烫年糕，软乎乎加了酱油的年糕。不知这个在夜里捧着年糕碗痛哭过的妈妈有没有实现她陪伴孩子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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