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南方

作者: 白鸟c | 来源:发表于2017-10-10 18:27 被阅读0次
    北方,南方

    外面的天空亮的出奇。

    现在正是炎夏,白亮的日头远远越过高楼挂在最东面的上空,俯视着下面众生。

    天空周围没有一丝云,吹不动一丝风,时间好像凝固一样,过得极为缓慢,就连远处临近西海的天边也映不出往常的湛蓝色,白的阴惨惨,给人一种无缘由的自哀,做什么事也提不起兴趣。

    城里老衙门前的几棵老榆树,也垂头丧气地落了枝杈,只有蝉牢牢依附在树干上,不停歇的聒噪地叫着,一直传到极其远的地方。

    人们听在耳朵里,心里也就更加烦闷异常了,免不了对着日头毒骂抱怨几句,换得自家好受一些。

    A君自从来到Z市之后,没有一天不是这么过来的。

    他每天都会思念起远在天边的故乡来,那里虽热,但是有水有景。掏出空子,邀上几个亲密的朋友,跑到公园庭楼里,痛快地游玩一天,喝上一碗仙草露。即使大汗淋漓,心里也是开心得紧。想到刚来到Z市求学之时,眼睛里满是大城市的繁荣辉煌,新鲜的感觉没褪去,还未曾想到过故乡,现在转念一想,那城市里的奢靡淫乱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只不过被夜晚里炫目的霓虹灯给遮了眼睛,蒙上了心罢了。真实的还不是一个人孤苦伶仃的窝在一间破落非常的居室里,与这烦闷的空气挤在一起。想到这里,A君的心里那一股思乡的心情就又急切地窜脱出来了。

    A君半依靠的坐在窗台上,两条腿找了个舒服的角度搭着,眼睛却顺着房子支搭的高压线,朝楼下瞟着。打西面来了个拖破烂车的,手里的铁棒,不紧不慢地敲在铜盘上。

    “铛,铛,铛。”

    拖车的人走的也慢,一步拖着一步,看后背轮廓好像个中年女人。A君不想再看,便抬起头,谁想正看到对面楼上的一家住户,正巧也在探头朝外张望着,A君觉得那人正看着自己,又发觉自己坐的姿势不雅,就顿觉得受到了难堪,他连忙爬起身来,打开纱窗户,冲着楼下大喊:“收破烂的,等我一等,我有东西要卖。”


    其实他又哪有东西可卖呢。

    他住来A市才五日,从家里带来的行李也只有一包多些,又多是衣服被褥。他环顾一下四周,也就桌子上有几本他为了解闷而买的小说杂志,可以说的上是可以卖的东西。

    自从七月初他刚收到录取书的时候,他的心早已飞到天边的云捎上去了。盼着望着,就连夜里也有偷偷爬起来,眯着惺忪的睡眼,一个人对着月光愣愣出神的时候。

    那时候月亮还是弯弯的一把银刀,亮银的薄雾状的月色洒在街道上、屋顶上、甚至他的脸上,像一层娑罗轻纱浮在上面似的,每到这时候,他总会冒出几个平时不曾有过的淫邪念头,脸色也憔悴了许多,明天一早起来,又准是一副没睡醒的邋遢样子,对待家人的问候也显得不耐烦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也变得焦躁起来,似乎觉得他住的这几十年的可爱小城忽的变成了一座牢笼的模样,而他就是这笼中的困兽,空有一副尖牙利爪,却被牢牢束缚住,他向往的应该是更广阔的天地。

    那时他就暗暗在心里发了一个誓言。

    “像这种破落穷苦地方,我是一辈子也不会回来了。”

    八月中旬,等到月亮如同金圆盘一样的浑圆发亮的的时候,他在家中就再也坐不下去了,同父母告了别,讨了下半年的生活旅费,独自一人,跑来这A市来。

    想不到这大学校并未给提前来的新生准备宿舍,他只好寻了个旅馆暂且住下,每日少不了交些房钱,这使他本就不富足的生活,变得更加缩手缩脚了。

    而他,初来乍到,看着什么都新鲜,什么都愿意去尝试尝试,今天去中街的大剧院看一张话剧,明儿天又去日本人开的小酒馆醉饱一顿。几日下来,手里的银钱,已少了许多,他才幡然醒悟过来,懊悔不已,可是坐在旅馆里又闲的发慌。

    昨夜,九十点钟的时候,他才走动出去,买了一瓶汽水,沿着五道街的夜市,溜达了一晚上,直到两三点才跑回到他那个老鼠穴一般的租房里,把头一闷,迷迷糊糊的睡死过去。今天中午打晌的时候,从被子里爬将出来,浑身被汗水给浸透了。

    A换了衣服,打算洗洗身子。公共澡堂子他是没去过的,也不敢去的,只能借着水房冲了个凉水澡,浑身一激灵,头脑倒也清醒了。看外头,早就日上三竿,一个问题顶将出来,难住了他。

    “今天的时光又向何处去消遣呢?”


    A君拿起那几本书,在手里颠了几下,着实没多少斤两。

    “反正我早就读过了,卖不了钱,就当送给那人也可以。”

    他心里想着,换上一件还没有洗过的新衣服,套上磨了角的胶鞋,抱着书就出了门。楼下的旅店老板正好从楼梯走上来,见到他就问道:“A,你是要出去游荡么?”

    “是的,我和同学约好了见面读书。”

    A不自觉地就把谎话说出了口,心里却埋怨起自己。“卖书就是卖书,骗人家干嘛呢,这不就是骗自己呢么?”脸上却是一副坦坦然然的模样,和老板擦着肩,走下楼去。

    刚一下楼,A便觉得燥热非常。面上被热风一吹,热气窜进了每个毛孔,头脑晕乎乎的,眼前也发黑起来,A强顶着精神,走出旅店门去。

    泥尘遍布的街道空落落的没有一个人影,除了偶尔从远处传来的犬吠声,再也听不到别的动静,就连蝉的嗡鸣声也销声匿迹,再也寻不到聒噪的响声。

    A俯下身子,在干裂的泥地上,看见了两条细长的车辙,直直的通过整条街道,显然那收破烂的已经走远了。

    A松了口气,抬起身子刚要走,突然又像触电般地看了一眼对面楼上,那个到处张望的住户也消失的无影踪了。

    A这才迈开步子,往前快走了几步,把书一股脑地扔进前面臭气熏天的垃圾堆里,头也不回走远了。

    A本就没有个明确的目的,又加上天气炎热,便决定去前天晚上纳凉的人工湖那坐一坐,打发掉这一下午的时间,等他一步一步踱到人工湖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多钟了。

    这里荷花开的正盛。虽说是人工养殖投放的品种,少了一丝天然野性,可是随着水中鱼儿的游动,荷花也在随之微微颤动,像是活了一般,妖艳欲滴的粉红色花瓣微张着,上面挂着的水珠,聚的多了,一滴砸在荷叶上,摔成七八瓣,忽地又合在一起,汇成一颗明珠,着实好看。

    来人工湖赏玩的人很多,散步的、锻炼筋骨的、男女约会的、多是三两个人聚在一起,也有一大帮孟浪少年呼来喝去的,像A一样的茕茕孑立的倒是少的很。

    A走过孔洞桥,在桥洞的下面寻了一块大青石,周围没有扎人的硬草,离人群也远些,他便拂了拂上面的灰尘,坐了下来,半睁着眼睛,对着一池碧水发起呆来。

    A君寻得这个好位置在下游处,别人不注意很难瞧见他,而他只要探探头,就能把对岸看得清清楚楚。湖水对岸聚着一帮鹤发老人,人手拿着一个乐器,面前摊着谱子,一齐的在演奏着什么,颇是好听。

    西面还有人表演着东北的二人转,给看热闹的人围得水泄不通,只能听见咿咿呀呀的声音顺着平静的湖水飘扬过来。A的心情又有了转变,变得开朗起来。

    “他们已是老人了,还有如此的劲力。难道我就什么也做不成么?我在大学里纵然做不出什么大事来,学问上总是要高于他们的。”

    A君心里面对新学期的期望,又燃烧起来。不知不觉,太阳已经偏斜了。


    人工湖周围的人群逐渐散了。只剩几个顽童依旧不肯离去,手里拽着一只断了翅膀的风筝,绕着湖边的长椅飞快的跑着,觉得速度够了,便猛地向空中一抛,奈何空中没有一丝风,那刚窜上去一节的风筝,失了力,反而调转了头,直直的栽到地上。那几个孩子也不嫌累,又复把风筝拾起来,再向空中扔去。

    A君看的厌了,准备离去,一站起身来,才觉得腹中饥饿,想到中午和早上还未曾吃过饭,他便决定找一家餐馆,好好吃上一顿。

    沿着湖边的木栈道走了没几步,耳边就传来招呼声,一个青年避开人群,追上桥来,走到A君旁边站定,笑着说:

    “你是A吧,我在学校报到时看过你,我是和你一班的,叫做C。”

    这青年身材高大结实,又不显得臃肿,面白唇红,穿了一身亚麻色的短衫,端的是一副美少年的样子,A君暗暗与自己比较,只痛恨起自己南方人的柔弱的身躯来。

    “啊,是C么,你怎么会在这里?” A君只觉得这青年看着眼熟,却并未记得他。

    “我正要问你呢?你在这里做什么。今天咱们先来的几个同学组织聚会,大家认识认识,省的将来见面生。大家都在饭店里坐好了,我嫌里面烦闷,趁着厨师做菜的功夫,在这里溜一圈,却看到你在这里一个人低头丧气的,你是要去哪里呢?”

    A也不好意思说自己一人要吃饭去,便推脱说自己与别人有约,要赶去和他人汇合,凑巧走到这人工湖附近的。

    “约会可以另挑时间再定,今天我们同学的聚会可不能缺啊,错过了今天,就再没有这样的相互熟识的机会了。”

    C君把手搭上A的肩膀,凑上去小声说:“班上的几个女生也都来了。”

    要知道A去的是一所工科院校,学院里本来就没几个女生,四五个专业分都分不过来,A所在的班级还不错,起码花开两朵,隔壁的班级都是一枝独秀。

    A君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被C说的心动,摸了摸兜里的几张钱,对付着够了份子钱,便随着C一齐找去他们聚餐的饭店。一路上,C又与他说了许多话,A一句也没听进去,只闷着头跟着,眼睛没离开过身前三寸。

    走了莫约五分钟,拐进一条街道,两边都是饭店酒馆的小吃街上,C站住了脚,手往前一指,对着一家五六层楼高灯火通明的饭店。

    那是一座巨大建筑,乳白色的屋顶上竖立着硕大的铜招牌,艳红色的,水绿色的灯光从下打上去,辉映在一起,照亮了半边天。莫说在近处,就是在两条街外也能看的清清楚楚。

    “就是这里了,你到时直接进去找最大的包间,我去帮你交份子钱,你多跟他们说说话,我马上就回来。”C把A拽进了饭店,推上楼梯,自己转身去了前台。

    A跺着步子,走到了二楼,在门口处有两个穿着统一红白制服的女服务员,A向她们问了房间,其中一个年轻些的女服务员打量了他一眼,把他领到拐角处的包间。

    “就是这里。”她语气平淡,没有一丝感情起伏,就像其他千百次对待客人一样。

    A却感觉这冷漠来的莫名其妙,心里有股说不出的东西,自己好像被轻视了,眼里那个女服务员也变得丑陋起来。

    “什么嘛,那副嘴脸,只对我是这样的么。”

    怀着复杂的心情,A推开了包间的门,脸上挂上笑,走了进去。

    包间里人很多,熙熙攘攘,灰白的烟雾几乎把灯光也遮掩掉。几个男人聚在一起谈论着什么,他们眼角拖拉,体态臃肿迟钝,怎么看也不是学生的模样。

    “你找谁?”一个光头大声呼喝。

    A一句话也没说,便夺门而出,仓惶而逃。

    他刚到了楼梯边上,还没搭上扶手,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几乎坐到地上。


    A满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回到他那个简陋潮湿的居室里去。

    等他疯一般地奔到楼下的时候,正好迎面撞上向上走的C。

    “A君,你要跑到哪里去?这样着急忙慌的。”C一把拉住他。

    “你--。”

    A之前在心里将他骂了千次,甚至想冲他的鼻子捣个几拳。现在被人拉住衣衫,竟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C看了A面红耳赤的样子,皱了皱眉头,忽地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来,松开A的衣襟,两手合起来一拍,说道:

    “怪我,怪我,瞧我这倒霉的记性,竟忘了告诉你,咋们的聚会在三楼,你一定跑错了吧。”

    本来A还有满肚子的怨气,牢骚。现在经过C的一通道歉,反而让他变得不好意思起来。

    “是啊,人家只是一时着急,忘了告诉你细节,就算找错了房间,你也没损失什么,也怪你自己没有问清楚,还怀疑别人贪你的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现在又怎么好意思怪罪别人呢?”

    但A嘴上还是没说什么,只是闷着头,跟C上了楼。

    来的同学其实不多,加上C也不过十个人,不过大家围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嘴,聊的很是热闹。

    A是后来的,大家都抢着让他自我介绍介绍,说说家里的事。

    因为喝了酒的缘故,A的心境也放的开了,说起来家里的花田,瓜地,又讲了些乡间逸事。一开始大家都很有兴趣,听了一会儿,便心不在焉了。花鸟鱼虫到底是比不上城市里的繁华吸引人的,大家的目光又转向到一个刚从上海旅游回来的男同学上。

    “那里真是个不夜城啊,外滩上的摩登女郎多的数也数不过来,她们身穿的露肉,又少,不停地向外地人抛媚眼。”

    “她们也向你抛媚眼了么?”一个高个子塌鼻头的男生问道。

    “我啊,我…………”

    A对这样的话题不是很有兴趣,也插不上嘴,他又喝了几杯闷酒,感觉有点异样,抬头一看,一对滴溜溜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桌子是圆的,两人之间隔着四五个人,A却感到这眼睛就在自己旁边似得,那澄明,纯净的目光,直直地逼视着自己,好像在询问,也好像在倾诉。

    从眼睛上聚焦开来,才看清楚是一个脸圆圆的女孩子,皮肤很白,两颊处的酒窝若隐若现,鼻子不大,却不显得的难看,随着咧起的嘴角,微微皱着。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A。

    A君突然觉得安静了,周围也变得模糊不清,好像整个饭桌上只剩他们两个人。

    那个女孩,笑了笑,又做了几个口型。A自己也不知道看没看清,也不知道自己看没看懂,只是点了点头。

    饭桌上人声鼎沸,大家都在谈论,嗤笑,没一个人看到这一幕,也没人注意到A悄悄离了席,从饭店的后门跑了出去。

    天已经完全黑了,各家的灯火都亮了起来。外面好像刚刚下过小雨,地面湿了几处,从西面刮起的风,吹拂到脸上,顺着衣衫,飘拂而去。

    他舒服地眯起眼睛,朝旅店走去,一路上陪伴他的只有街角一排排的橘黄色路灯,光线在他的眼角拉的很长很长。好像此时,什么东西才刚刚苏醒。

    再过几个钟头,到了明天,就是秋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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