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刑
文/苏念和
“你是我爱的原罪胸口涌出的蔷薇/纹在心扉刺痛的甜美/惩罚我爱得绝对不能接近的蔷薇/禁忌的滋味美不美……”——《蔷薇刑》
【一】
他坐在店堂靠窗的角落,凝视对面沿街伫立的骑楼,有小贩沿街兜售印度迷香,散发着奇异的芬芳,华灯初上,水汽笼罩下的街灯闪烁着暧昧的颜色。
高博飞进来的时候,他正用筷子搅动着碗里的沙茶面。
高博飞留了个寸头,拿了个外表看上去很名贵的手包,他拉开韩江对面的椅子,一屁股坐了下去。
“我说老弟,你真让我好找啊!”高博飞开始抱怨道,“我说外边高档的西餐厅多了去了,你偏跑这旮旯里吃面!”
韩江无心和他闲扯,他头也不抬的问:“有事吗?”
高博飞从手包里取出张照片,放到韩江面前;“看看这个女孩怎么样?幼儿园老师,人挺不错的……”
照片上的女孩梨涡浅笑,长发及肩,皮肤白皙。
韩江啼笑皆非,连连摆手:“我最近都忙成这样了,你就别添乱了。”
韩江和高博飞是高中同学,关系要好,再加上韩江是警探,高博飞又是报社记者,所以两人在工作上经常有所接触,不仅如此,高博飞还喜欢在韩江面前充当红娘的角色。
“我发现你对女性有一种恐惧心理,所以才不敢谈恋爱。”
高博飞直截了当的一番话,刺到了韩江的痛处,在他接手过的案子里,有相当一部分是因为恋人反目而引发的凶案,所以一直以来,他对于找女朋友的事情,一点儿也提不起兴趣,但他目前不想讨论这个问题,他双眉紧锁:“没事以后别扯这个行吗?我真的很忙!”语气里带着几丝怒气。
高博飞见状,反倒嬉皮笑脸的说:“我知道你最近遇上棘手的案子了。不过嘛……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些线索,前提是你得和这个女孩见见面。”
韩江嗤笑,“我说老兄,你就死咬着我不放了。”
“我说过,我一定要给你介绍成功,这对我的能力是一种极大的考验啊!”
韩江的额头上瞬间起了三根黑线,“好吧,好吧,我承认你的能力神通广大,不过,你那线索靠谱吗?”语气里流露着质疑。
高博飞立马反驳他:“我可是记者!跟你们警探一样,也有线人呢!”
“去一边吧,还线人呢。”韩江揶揄到。
高博飞叫了起来:“你小瞧我啊!”
“得了吧,你先跟我说说你都打听到什么情况了。”
就在上个星期,国立科学院的张一淼博士被人发现死在家中,警方初步勘探后发现,博士可能是不小心踩到厕所门口的水滑倒后,头撞到桌角才丧命的,可能是起意外事故。然而,死者家属却发现保险柜里的东西不翼而飞,这里面曾经有什么东西谁也不知道。这个案子至今还没有破。
于是,高博飞打开了话闸,滔滔不绝的说起传闻中国立科学院做的实验,俨然一副专业的八卦记者模样。
韩江不记得他坐在店里和高博飞聊了多久,直到面前的半碗面彻底凉透了,高博飞才把照片和工作本收进手包里,他站起来招呼韩江道:“走吧!哥请你去吃火锅!”
【二】
2012年,妍熙的世界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件是她遇见了警探韩江,另一件是,陆之昂和她分手了。
陆之昂给她发了一条短信之后,就从这个世界人间蒸发了,她完全不能理解他,难道之前闹的一些小矛盾,严重到要以分手收场?而且只是发了条短信就从她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
她打了几次电话给他,每次电话那头传来的,都是那个冰冷的语音提示:“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她找到他之前工作的地方,老板说他发短信告诉他要辞职,之后再没出现在店里。于是她找到他的暂住处,站在昏暗破旧的楼道里敲门,房东出来开门的时候,听说是要找陆之昂,劈头盖脸的就大骂:“那个死人头,也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还欠我三个月的房租呢!我也在到处找他!你找到他就告诉他,快点还钱啊!”
还没等妍熙开口,房东就“嘭——”一声粗鲁的甩上门,留下她傻傻的一个人愣在门口。
她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再也拨不通的熟悉的号码,有种无力的感觉,她慢慢蹲了下去,双手环抱在胸前,任凭冰冷的液体滑过脸庞,落入水泥地上,这是她悲伤的时候就会维持的姿势,这让她感到安全。
三个月后,她收拾行囊,去了遥远的南方小镇,陆之昂说,那是他的家乡,他出生和成长的地方,等到他攒够了钱,就和她结婚,回小镇定居,他要带她去看海,过闲云野鹤的生活。
可是如今,只剩下她孤身一人坐在开往小镇的夜行列车上。
这个小镇,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叫鱼朵镇。
她拖着小小的行李箱走在小镇的青石板路上,沧桑成片的老屋在阳光下无言地静穆着,没有修饰,没有繁琐,一切只是保留着古朴的气质。它们年代久远,墙体发黄,铁窗锈迹斑斑。即便如此,小镇却是他们一生的感情寄托,他们在这里出生、成长,直到生命终结。那些阳光曾经照耀过的厅堂和窗棂,给童年的时光带来明亮,牵系着如今已经远去的情绪。
小镇上随处可见尘封已久的水井,水井,俨然已经成为一个时代的印记。旧时镇上没有自来水,每户人家都有水井和水泵,天台上筑蓄水池。水井也便成了小镇人们的生活中心,男人们吊一桶水兜头冲凉,女人们浣衣濯米洗菜。夏日里,更可以吊一木桶,冰镇西瓜、荔枝和凉茶。也有淘气的孩童,丢三两鱼苗入井,来年便见水中似有游鱼出没。
彼时,陆之昂和妍熙说起这些的时候,她还在那个四面白墙的秘密实验室里,她的周身浸泡在装有药液的大木桶里,头部和胳膊连接着各色导管,不论她的身体有任何细微的变化,它们都会如实的将数据传输进那些庞大的机器,供科学家研究。
事实上,她是国立科学院以研究为目的制造的所谓“人造人”,她不像正常人一样诞生于母体中,而是在冰冷的试管和颜色绮丽的药液里度过了整个细胞裂变的过程。她不曾拥有像陆之昂那样美好的小镇童年,如果这样的“人造人”不具备思想和情感,也许她就不会感到哀伤了吧,她常常这样想。
这个“人造人”实验据说是在十七年前开始着手秘密进行的,当时国立科学院已经成功制造了6个人兽杂交的胚胎。不过,所有的研究都是在秘密进行中,参与研究的科学家和工作人员都签署了保密协议。
在遇见陆之昂之前的十七年里,妍熙从来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她没有正常人一样自由的生活。这四面白墙的实验室,对于她来说,就是漫漫无期的恐惧和折磨。每天,她就像个傀儡娃娃一样,被人摆弄。可是这个傀儡娃娃还偏偏具备人的思想和情感,在十七年的成长岁月中,她接受了人类文明教育,具备了普通高中生的文化水平。事实上除去身体构造外,从外表上看,她和正常人类没有什么区别。
她时刻都在酝酿着逃亡的计划,十七岁那年,她操起试验台上放置的烧瓶,从背后袭击了药剂师,偷走了药剂师身上的磁卡,当大门开启的瞬间,她夺路而逃,空旷的走廊上响起她急促的脚步声,背后响起有人追上来的声音。她拼命的跑,出了A区的大门,正好迎头过来一个白大褂的年轻男人一把拦住她,他很高大,在她面前就像一堵坚不可摧的墙,他一把将妍熙抱了起来,她在他的怀里挣扎着,用手拉扯着他的头发,他丝毫不为所动,一路抱着她回到实验室。他抱着她,就像抱着一件珍宝一样,他轻轻的把她放在沙发椅里,然后伸手把她凌乱的头发拨弄好。彼时的妍熙,穿着一件白色雪纺裙,如水的青丝披在肩上,俨然就是一个美丽的洋娃娃。
他温柔的举止让妍熙怔了一下,她抬起头望着他,发现他很年轻很好看,她甚至觉得,在她十七年的成长岁月中,从来没有见过像他一样好看的男生,她的脸不禁有些微的发烫。
那是妍熙第一次遇见陆之昂,后来她才知道,陆之昂原来是国立科学院新晋的实习生,他每天的工作就是负责给妍熙做身体检查,包括体温测量和定期的血液检查,然后把采集到的数据整理汇报给研究小组。
妍熙的逃亡计划彻底失败了,在她遇到陆之昂的那一刻,她知道他注定是她无法逃脱的劫数。
陆之昂的到来,给她单调枯燥的人生注入了一丝亮色,只是她还是高兴不起来,每天依旧愁容深锁,她实在太渴望外面广阔自由的天地。
每次陆之昂来看她的时候,都会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抚摸着她如水的青丝,然后跟她讲自己美丽的家乡鱼朵镇,讲自己有趣的童年趣事。她听得累了,就靠着他的肩膀沉沉的睡去,做一个甜得腻人的梦。梦里,她会看到自己真的去了陆之昂的家乡,看到巷口破败的古庙,院子里枯藤老树荒草藏人,几个小孩拿着木棍在大殿里跳上跳下,杀进杀出,披荆斩棘,草叶横飞。还有老猫在红砖屋瓦上跳着诡异的华尔兹。
她梦见自己的灵魂从躯体里游曳而出,任由轻轻流动的微风托着她飘向鱼朵镇的上空,在灿烂的阳光里,她穿过一望无际的麦田,她可以看到脚下古镇沧桑成片的红砖房子。她张开双臂向着更为广袤的天空飞去,脸上浮现出真正欢欣的微笑。
她在梦里得到了绝对的满足,醒来的时候,才发觉陆之昂已经悄悄离开了,她的眼神瞬间又黯淡了下去,只有四面白墙的无限孤寂和落寞包裹着她。
曾经她以为,她的人生注定要在这个四面白墙的实验室里度过了。
但是陆之昂说,等她十八岁生日那天,他一定会给她一个惊喜。她不知道他所谓的惊喜是什么,不过,她很期待那天的到来。
那天,她特地换上初见他时的那件白色雪纺裙,坐在沙发椅里等待他的到来,仿若迎接一场隆重的仪式。
他进来的时候,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白色的试管,里面有蓝色的结晶体粉末。
她问,那是什么?
他说,是我们成功逃离的筹码!妍熙,我要带你走!
她瞪大了双眼,他竟然说,要带她离开。
他握着她的手,妍熙,你愿意跟我离开吗?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她对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轻轻点了点头。
那天,他拉着她的手,在国立科学院的走廊里狂奔,如果跟你说21世纪的今天,还有人玩私奔,你一定觉得我在跟你开玩笑吧。
沿途不断有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员拦截他们,然而陆之昂就像疯了一样,他挥舞着手里的电击棍,袭击了每个企图冲上前来将妍熙抢走的人。
“妍熙,不要怕,我会保护你!”陆之昂握着她的手说。
“陆之昂,你疯了吗?你看看你到底在干什么!”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走过来,“你是我最看重的学生,你不要做自毁前程的事啊!”
陆之昂望着他,“老师,我辜负了您的栽培,对不起。但我非常清楚我在做什么,我一定要带她走!”
此时,一群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员已经将走道围得水泄不通。
“叫他们全部退后!快!”陆之昂冲着人群叫嚣到,“不然别怪我不客气!我手上这瓶是最新研制出的超级细菌,如果你们再不退后,我就把它摔碎,大不了一起死!”
人群里开始骚动起来,“什么?!原来是这臭小子偷走了超级细菌!”
“听他的话,全部后退!”白发老人声如洪钟。
“你说什么?放他们走?我们研究了十八年的成果,不能就这么毁于一旦,而且要是被人发现……”有人提出抗议。
“浑蛋!我叫你们全部后退!难道你们想没命吗?”老人撕扯着嗓子嚎叫,
静默了一分钟之后,人群慢慢向两边移动,从中间让出了一条过道。
陆之昂拉着妍熙飞奔进电梯,电梯门关闭的瞬间,他看到老师脸上浮现着失望的表情。
他为爱情断送了自己的医学梦想,但他不后悔。
电梯降到地下一层,陆之昂发动停在角落的摩托车,那天晚上,他带着妍熙奔驰在都市繁华的车河里,城市光怪陆离的景色让妍熙看得如痴如醉,她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外面的世界于她而言,充满了未知的神秘。
那晚,他们来到城西一个破败的房子里,里面陈旧的家具落满灰尘,陆之昂从兜里掏出打火机,点燃了桌上的蜡烛,屋子里顿时有了光亮。他又掸落了沙发上的灰尘,从生锈的铁箱里取出一条破棉被,盖在沙发上,对她说,将就着睡吧。
那晚,他们在小小的沙发上拥抱在一起,陆之昂用手轻轻抚摸着妍熙如水的青丝,轻吻着她的脸颊。妍熙依偎在他怀里,觉得很安心。
那晚,她在梦里,梦到她们躺在鱼朵镇广阔的绿稻平原之上,夏虫声声鸣唱,无限安逸美好。
【三】
韩江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是午夜十二点了。
他累得倒在床上就呼呼大睡,梦里有无数混乱的画面交叠在一起。
他梦见,漆黑的夜色,霓虹闪烁,他穿着警服站在珠宝店门口,周围的人群乱作一团。他望见珠宝店里有三个持枪的蒙面匪徒命令所有人不许动,不然就开枪打死他们。然而,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为了捡拾滚落的皮球,朝匪徒的方向走去。
一个匪徒冲过去拿枪指着男孩的脑袋,他跑动的时候,背包里的枪和一盒珠宝掉了出来,这时,第四个蒙面匪徒跑过去捡起掉落的珠宝和枪。
韩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开的枪,“砰——砰——”两声枪响后,两名匪徒应声倒地。这时,他身后的警察上来制服了另外两名劫匪。
他大汗淋漓的从睡梦中惊醒。
自从那次珠宝店抢劫案之后,他莫名其妙成了英雄,还升了职,加了薪。
然而,他根本高兴不起来,因为他事后发现,四名匪徒使用的,实际上是高仿真手枪。于是,这件事成了他的心病,晚上也经常做噩梦。
【四】
妍熙坐在从鱼朵镇返回南都的列车上。
玻璃窗外沉浸在夜色中的稻田呼啸而过,时而掠过大片零星的灯火,如同电影回放,一幕幕影像在眼前快速掠过。
夜行火车汽笛长鸣,车轮与铁轨的摩擦发出声响。
坐在北上的火车,一路颠簸,周围有汗水和行李的气味,空气沉闷得让人窒息。
韩江坐在妍熙的对面,他观赏着车窗玻璃上倒影的女孩美丽的剪影,女孩很小心的捧着一株行将枯萎的向日葵,这株过季的向日葵,直径将近六七十公分,虽然花朵低垂,却很凛然。女孩怀抱着那株向日葵,一副忧伤的姿态。
他抽出最后一根香烟时候,女孩说:“你手里的香烟盒真好看。”
他笑笑:“是吗?看得出你很喜欢。”
“可以送给我吗?”女孩弱弱的问。
“这样吧,我变一个魔术,如果你能参透其中的奥妙,我就把这个盒子送给你,怎么样?”他说。
女孩点点头。
他伸出左手,把香烟平放在左手掌中,紧接着他慢慢移开了左手,那根香烟竟然稳稳当当的悬浮在半空中。
女孩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
他又用两只手围成圈,让香烟在自己的手掌中穿梭来去。
“这实在是太神奇了!”女孩禁不住拍手叫好。
他放开两只手,香烟慢慢向上升起,升到他嘴边的高度,他一挥手,香烟就自动飞到了他的嘴里。
他掏出蓝色的打火机,点燃了香烟,当他吐气的时候,空中的烟圈竟幻化出一只美丽的小天使。
妍熙完全沉浸在魔术带来的喜悦中,这实在是太神奇了,她根本无法参透其中的奥妙。
韩江捻灭了香烟,冲妍熙笑了笑:“没关系,你参不透不要紧。喏,这个香烟盒送给你。”
妍熙接过香烟盒,上面的深红花纹在夜色里折射出绮丽的光芒。她想起了陆之昂,那个喜欢收藏香烟盒的男人。他曾经承诺过,要让她过上更好的生活,现在,他从她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
那天,在这趟夜行列车上,妍熙第一次遇见了韩江。
【五】
当韩江第一次遇见妍熙的时候,他觉得这个女孩有一种亲切感,他很想更多的了解她,于是他常常去妍熙工作的幼儿园去找她。
他走在车站通向幼儿园的樱花行道树下,风吹动花枝轻轻款摆,粉色的花瓣飘落在身上。抬头望去,透过新长出的绿叶能望见天空,天气实在是太清爽了。
幼儿园的蓝色栅栏那边,穿短袖短裤的孩子们背着小书包,成群结队的走过来。穿紧身运动衫的老师吹着哨子在前面带路,校园广播正放着放学的音乐《绿袖子》。
当孩子们经过的时候,韩江看到了走在队伍最末尾的妍熙,她笑着挥手和孩子们说再见,路上小心。他朝她挥了挥手,她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送走了放学的孩子,他们一起到附近的黑糖咖啡馆。
这间咖啡馆是他们见面的时候最喜欢去的地方,此时咖啡馆里正播放着莫扎特的第三十九号交响曲,水涟般的音符一波又一波拍打着静谧的空间。
妍熙说,她喜欢这里的咖啡馆,因为老板喜欢放莫扎特的音乐,她很喜欢莫扎特的音乐,那些神奇的音符造出了宇宙奇妙的造化。
韩江不懂什么古典音乐,他只知道,妍熙仔细聆听的样子很美。
他们聊起各自的工作、不同的出生。
妍熙问:“我看到报纸上写你曾经一个人和四个劫匪对峙?”
韩江没有料到妍熙会问起这事,他没有搭话,只是一个劲的吸着手里的烟。
他的脑海里再次闪过那些交叠的混乱画面。
漆黑的夜色,霓虹闪烁,劫匪,珠宝,混乱的人群……
他真的厌倦了,如果可以的话,他现在就想辞职不干了。
妍熙把两只胳膊支在桌子上,她想起了手包里的那份报纸,那份2012年3月17号的报纸,用黑色的大字写着:一刑警智斗四劫匪。照片上,韩江持枪指着两名蒙面劫匪,那架势,像足了警匪片里的桥段。
那一天,正好是陆之昂发短信和她分手的日子。
【六】
两周后。嘉滨幼儿园的操场上。妍熙和孩子们正在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
阳光不过很艳,暖暖的照在身上,樱花行道树的花瓣落在地上,像铺了一层薄博的丝绒地毯。孩子们欢笑着大叫着,操场上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就在这时,一个黑衣男人翻过矮墙,朝操场奔过来。男人脸色苍白,但身形高大。
他冲过来的时候,有个男孩拉了下妍熙的衣角,示意她那边有人。她一回头,看到男人手里握着刃长足有二十多厘米的刀具。
她瞪大了眼睛,只顾得使劲吹哨子。
当孩子们看清了男人手里的刀,他们吓得失声尖叫,场面混乱极了。
妍熙吓得只顾着叫:“快跑啊!快跑!”
孩子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四散奔逃,一个男孩慌得绊了一跤,摔得头破血流。
妍熙跑过去,抱起男孩就往教室的方向跑去。
孩子们的尖叫惊动了学校的保安大叔,他一边使劲吹着哨子一边纵身朝男人扑去。
就在这十万火急的时刻,妍熙想起了韩江,他说一旦遇到什么紧急情况,就可以打电话给他。
此时保安大叔和黑衣男人已经扭打在一起,男人嘴里不停的谩骂着:“我已经一无所有了,就让你们陪我去死吧!”
男人骂着,一拳揍到了大叔的鼻子上,大叔的鼻子流出血来。男人又一拳揍到了大叔的右眼,然后抱起大叔的双腿,把他摔在地上。大叔被打得鼻青脸肿,躺在地上喘着粗气。
从教室里探出脑袋的孩子们,看到这一幕吓得高声尖叫。
男人还不善罢甘休,他朝大叔走过去。就在这时,妍熙看到了黑衣男人身后的韩江。
她兴奋的大喊:“韩江!快来救我们!”
黑衣男人闻声,一回头看到了韩江手里的枪。
他跑过去,拿刀架在妍熙的脖子上:“不要乱来!这个女人随时会没命的!”
韩江铁青着脸,他端着枪的手在颤抖,无数混乱的画面在他的眼前交叠。漆黑的夜色,霓虹闪烁,劫匪,珠宝,混乱的人群……
如今,他再次端着枪面对歹徒。
他看到了妍熙眼神里的恐惧!
歹徒淫笑着:“这小妞长得不错嘛,老子就算死了也值了!”说着,他就把肥大的脸凑到妍熙的脸上,另外一只手竟抚摸着她短裙下雪白的大腿。
妍熙感到一阵厌恶,她使劲一跺右脚,高跟鞋正好踩中歹徒的脚掌,歹徒吃痛,架在脖子上的手收了回去,妍熙见状,回身朝男人的胯下踢了一脚。
就在她准备跑开的时候,歹徒举起刀朝她的脸上砍来。
“砰——”一声枪响,韩江扣动了扳机。
一股热血溅到妍熙的脸上,歹徒应声倒地。
妍熙吓得跌坐在地上。
韩江朝妍熙跑了过来,他惊慌失措的问:“妍熙,你没事吧?”
她摇了摇头,搂着他的脖子抱头痛哭。
这时,倒在血泊中的歹徒挣扎着捡起地上的刀子。
“小心——”发现异样的韩江大叫。
他的话音未落,刀子已深深的刺进了他的腹部,温热的血流出来,宛若一片盛开的罂粟花。
【七】
歹徒被随后赶到的警察们制服,但韩江送医抢救后不治身亡。
妍熙走在樱花行道树下,穿短袖短裤的孩子们背着小书包,成群结队的走过去,穿紧身运动衫的老师吹着哨子在前面带路,校园广播依旧放着《绿袖子》。
只是,她知道,那个人,再也不会出现了。
大风骤起,纷纷扬扬的樱花花瓣扑面而来。
她想起了倒在血泊里的韩江,那一刻,她竟有些后悔。其实,她在他出现的时候,故意大喊:“韩江!快来救我们!”她想让歹徒看到他!她想让他死在歹徒的刀下!因为,她觉得韩江亏欠了她。
其实在“317珠宝抢劫案”中,劫匪只有三个人,第四个捡珠宝的人不是劫匪,他只是想趁乱捡珠宝发横财的路人,却被韩江当做劫匪一并干掉。而那个倒霉蛋,正是陆之昂!
当妍熙发现这一切的时候,她就酝酿着替陆之昂报仇。
然而,韩江到死都没有告诉妍熙,其实,他早就知道她是谁了。他在陆之昂随身的钱包里,发现了妍熙的照片,照片上的妍熙,笑容甜美。
韩江到死也没有告诉妍熙,其实,陆之昂死了之后,是他用陆之昂的手机发了那条分手短信给妍熙。
韩江到死也没有告诉妍熙,其实,他有多么深爱她,甚至可以,为她去死。
【八】
午后两点,黑糖咖啡馆。
店里依旧播放着莫扎特的第三十九号交响曲,水涟般的音符一波又一波拍打着静谧的空间。
坐在对面的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
老人微笑了一下,带动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没想到,在有生之年还能够再看到你啊,妍熙。”
妍熙永远都不会忘记这张脸,他是陆之昂的老师,那个把她这种“怪物”造出来的罪魁祸首!
妍熙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不过,有些事我还是要告诉你!”老人皱了皱眉,“其实,我是韩江的父亲。”
老人的话让妍熙感到有些意外。
“当然了,他不是我的亲生儿子,我的妻子没有生育能力。事实上,你和韩江都是我们国立科学院通过人兽杂交培育出的试验品。二十多年前,我们研究小组成功培育出6个人兽杂交的胚胎,然而,由于种种原因,最后只剩下你和韩江的胚胎成功活了下来。从理论上来说,由于你们两个的卵子取自同一个母体,因此你们应该算是同母异父的兄妹。”
“咣啷——”咖啡杯掉在地上。
“你说什么?同母异父……的兄妹?”妍熙脸色苍白。
“是的,你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他拼了命都要保护你。”老人哽咽着说,“韩江出事之前,曾经来找过我,他说他在调查国立科学院张一淼博士被杀案的时候,发现了自己的身世之谜。的确,张一淼博士曾经参与我们小组的人兽杂交胚胎实验,可是他为了获得巨大的利润报酬,准备把小组的研究成果卖给日本用于作生化武器研究,我为了阻止他,就偷走了他保险柜里的资料,谁知道在争执之中,我错手杀死了张博士,为了不被人发现真相,我故意把现场伪造成意外事故,但聪明的韩江一眼就看穿了我的诡计。”
一瞬间,妍熙感觉头痛欲裂,无数混乱的画面在她的眼前交叠,遗忘了许久的记忆浮现在眼前。
四面白墙的实验室,浸泡着药液的大木桶,形状奇特的胚胎……
昏暗的走廊,穿白色雪纺裙的小女孩,不停地跑啊跑啊,走廊的尽头站着一个人,她跑到他的面前,就停下脚步。
那是个和女孩年级相仿的男孩子,穿着漂亮的黑色T恤衫和牛仔裤。
两人一言不发,对视良久,他们都有着一双黑色的大眼睛。
女孩眨巴着眼睛问他:“你是谁?”
男孩回答:“我是韩江。你嘞?”
女孩笑了一下:“我是妍熙。”
忽然从背后传来女人的声音,男孩循声望去,一个穿华服的女人牵起他的手朝楼道走去。
男孩回头望着女孩,女孩目送着他们缓缓离去。
那画面就像一幅油画,烙印在他们彼此的童年记忆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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